素心妍 第二十五章

小时看老。这孩子小时候，的确不是个寻常的丫头。他对她幼时的记忆太清晰太深刻，竟然一时难以接受她如今长大了的面容。时间改变了她的个头，可没清洗掉她眉眼里的纯净——念青将姑父的绝世英俊继承并发扬得淋漓尽致，而这孩子眼睛似乎很像姑妈，却很难说她究竟更像谁一些。不过，她还保留了11岁的轮廓，他看得丝毫不差。 “妍儿，想哥哥吗？”何九韶半天才轻声问了一句，仔细看眼前人的眼睛。尹妍笑，用力点头，跟着问：“哥，你想妍儿了吗？”“傻丫头。”何九韶捏捏她鼻尖故意叹气：“想疯了。”尹妍却不怎么笑了，隔了一会儿问：“哥，你见过我哥吗？” 这么快……何九韶暗暗叫苦，却不露出丝毫，只笑道：“唉，我就知道你头一件事儿就得问我这个。怎么了，见我还不够？”尹妍见他打趣，便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却还在固执同样的问题。何九韶知道躲不过，却懂得打太极：“过年的时候见过一次，这小子这两年越来越过分了。”尹妍闻言收了笑容，脸色转为担忧，微微垂了眼睑沉思。她睫毛算不上浓密，但胜在长而且微微上翘，能很好地遮盖眼睛里所有的情绪。何九韶抬手勾了她下巴，笑得诡异：“放心，我保证三天之内你就能见到他，行不行？” 这个保证有些说大话的意思，但尹妍知道她没道理怀疑九韶哥哥，于是就回应了一个笑脸。 四十六、擦肩 床很大，2.5乘2.5的面积怎么翻都不会掉下去；丁香色被子很松软，有淡淡的薄荷味儿；尹妍窝在杯子里还没睡醒，长发在枕头上散乱拖着。 何九韶敲了门，听里面没有动静，就轻轻推开门进来，正好见尹妍还蜷着睡在那里，小小面容恬然安静，眉心却微微蹙着，不知道梦里还在想些什么。小时候她睡觉也是这个样子，总是不大安稳，没想到长大了还是没变。不过那时候她多半是因为担心念青那小子——总共见她哭过两次，每次都是为了她那宝贝哥哥。连自己如果偶尔不小心得罪了萧家小子，妍儿也会记仇。得罪别人事小，可要得罪了这丫头，就算姑妈姑父不说，奶奶可真会罚他跪搓衣板。 似乎是听到他进来，尹妍睫毛动了动，总算醒了。 “起来吃东西了，懒丫头。”何九韶照旧捏了捏她鼻子，笑得干净利落。尹妍笑了笑，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打了几个手势，有点儿调皮。何九韶故意皱皱眉，弯起手指点点她额头，笑道：“好，我下去买，快点儿起来，牙膏都挤好了。” 看他走了，尹妍又躺了一会儿，眼睛忽然眯了一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才掀开被子起床。脱了睡袍穿上长袖，九分裤却是本来就在睡袍底下的，不用再费事。 九韶哥哥鬼是鬼，不过有时候是有点儿不太仔细…… 幸亏昨天终于拿到定做了八年的眼镜，否则她也不能让他那么容易地就摘了她戴了这么多年的墨镜。 何九韶提了酒酿上来，尹妍其实并不怎么爱吃，只是舀了几勺，听见门铃响。她坐着不动，看九韶哥哥脖子里挂着毛巾去开门，见领进来一个挺漂亮的年轻女子。 欧阳宁没料到这么早就能在何家看到一个女孩子，倒是愣了愣——一般情况下，何九韶从来不将临时女友带回这个家里，他在外面是另外有房子的。如果姑妈或者奶奶知道他这么做了，他没好果子吃。 尹妍站起来朝她点点头，何九韶边看文件边随口介绍：“宁宁，这是妍儿；妍儿，宁宁姐姐。” 他说得很熟络，欧阳宁却有点儿雾水，迟疑地冲尹妍笑一笑：“你好。” 尹妍只是笑，大约知道她是谁，想问她这么早有没有吃过饭，却又觉得写来写去太麻烦。所幸何九韶终于将文件放下，见两个女孩子都在看自己，他才忙走来介绍：“宁宁，妍儿是我姑妈的女儿，尹妍。妍儿，宁宁是我舅舅的千金，欧阳宁。这样清楚了？” 欧阳宁这才搞清楚关系，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惊讶笑道：“妍儿？你小时候来过一次上海，我还见过你呢，记不记得了？”尹妍很难不记得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虽然那只是她四岁之前发生的事——那时她还会说话呢。她对欧阳宁稍微有一点点很模糊的印象，但之前做的功课里却包括她，所以就点点头，想了想对何九韶打了几个手势。何九韶负责翻译：“宁宁，妍儿问你有没有吃过早饭。”欧阳宁长久没有听过这个人，这会儿才隐约记起来这孩子似乎从四岁就有语障不能说话了，忙抱歉笑了笑：“对不起，打扰你早饭。我还没吃，介意一起吗？” 如果不是在长辈面前，何九韶很少规规矩矩说话做事，但他知道自己奈何不了欧阳宁，只好招呼道：“先坐下吧，我去拿勺子来。” 因为知道尹妍说话不便，且这是在饭桌上，欧阳宁一般也不太讲话，所以很安静就过去了。吃过饭欧阳宁就主动收拾了餐桌，何九韶对此略表内疚，不过很快就开始和尹妍开始交流。等欧阳宁洗完盘子出来，见两个人正在和谐地“谈话”，也不去打扰，只是在一旁笑笑地看。 不过最终她还是看看表，轻轻朝何九韶使了个眼色。那人有点儿无奈，就向尹妍笑道：“妍儿，我先去忙点儿事，你等我一个小时，回来我接你行吗？” 尹妍有些不愿意。她想既然找不到哥哥，那就最好尽早回家。何九韶虽然看得出来她不情愿，也只能半哄半劝：“丫头，先别管别的，要回去我一定亲自送你，你不是还要找念青吗？” 说起这个，尹妍只好迟迟疑疑地点头，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走了。 她在屋里待了没多一会儿，发了几个短信又上了一会儿网后，看看时间也到了何九韶说的一个小时，而那个人还没踪影，她就留了张便签在桌上，自己出门去了。 上海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城市。因为钱不太够，她只能乘坐公共交通。看过地图，左右这里离南京路不远，她就去转了一圈，结果有点儿失望。又去了趟江边的银行，接着看看时间，她还是决定回家，于是去了何九韶的公司准备和他说一声。 前台接待的小姐听说她找何九韶，目光颇有些奇怪，说何总正在开会，请她等一下。她在一楼大厅坐了十分钟，没等到何九韶，倒是看见苏河图和鲁啸南在门口出现了。 苏河图处理完南京的一堆事就来上海，没想到在他公司楼下碰见尹妍，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怎么在这儿？九哥呢？” 尹妍示意在楼上，自己在等他。苏河图这才放心，又问了一句：“怎么不上去等？”尹妍回答因为他正在忙。苏河图闻言微微诧异，鲁啸南却抱着胳膊笑道：“傻丫头就是傻丫头，你怎么不直接给他发短信？” 尹妍笑笑没反应，苏河图却想了想道：“既然九哥正忙，我先带你去转转怎么样？”尹妍却摇摇头，打手势表示自己想现在就回家。苏河图有些难办，问了问她知道何九韶没这打算，自己不好擅做决定，想了想只好笑道：“我现在给九哥打电话行吗？” 尹妍却摇摇头，“说”道：“我已经买了下午去沈阳的机票，等下九韶哥哥忙完了跟他说一声就行，现在不用打扰他。” 苏河图没料到这个，连鲁啸南都愣了：“妍儿，真买好票了？”尹妍点点头，看他一眼。 完了…… “跟我说你坐哪趟飞机，我跟你一起回去。”鲁啸南忙着问，拉着她就朝前台那儿走去，跟人说要马上订机票。 尹妍无奈，只好把航班号写给他。苏河图见状就给何九韶打了电话。没过三分钟，那人从电梯里冲出来了。 “妍儿，谁让你买机票的？”这人正在上头开会，角色一下没转变过来，竟直接把尹妍拉过来就一通教训：“不是说我带你两天吗？念青也说了……” 他两个字一出口就觉出不对了，眼看尹妍直直地盯着自己瞧，他变脸奇快，立刻换上了讨好哄骗的表情：“妍儿乖，我昨天跟念青打电话了，他现在在国外，过两天就回来，就等两天哈。”一边打哈哈一边摸摸尹妍头发，同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回头跟苏河图笑道：“河图，我现在一时走不开，你来得正好，带她先去逛逛。” 苏河图点头答应，何九韶又回头朝尹妍伸出手：“登机牌打了吗？” 尹妍无奈，只好把登机牌掏出来交给他，又不放心地问了一遍：“哥哥真回来？” “真的真的。”何九韶把机票塞进口袋，又捏捏她鼻尖笑道：“舅舅也快回来了。” 尹妍眼皮跳了跳，不认为这个是好消息。 何九韶临走前又把一张信用卡给了她，就把她和苏河图他们一起打发了，心有余悸地回到楼上，继续开会前先去自己办公室抽了两口烟，才冷冷瞪了那边站着的人一眼：“如果她刚才上来呢？你想什么时候下去？” 萧念青低头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半天只淡淡说了一句：“九韶，先去开会吧。” 四十七、妙手空空 为什么是十年？她如今不疯不傻不瘸不病，先前的人一个没有忘记，可为什么偏偏要等十年？ 昨晚已经问过皇甫于飞，知道妍儿确实在耶鲁待了整整四年。从十一岁到十四岁她是怎么过的？离开耶鲁她又是怎么过的？她不会不知道姑父姑妈他们是如何担心她，再说毕竟是小孩子，难道她就不会想家吗？ 电视剧里经常会有一种失忆的桥段，难道你要我相信她的的确确是失忆了？ 何九韶冷冷一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 自始至终，她没问过一次家中诸人的现状，除了念青，她甚至连奶奶都没有问起过。 这孩子从小就不笨，也不是一个性情冷漠的人，她不问，不是说她不关心，只能说明她什么都知道。 如果真的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妍儿，为什么你要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