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风 第39章　赤色（4）

我本是想，让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停留在时间的某个段的某个点。人生，总是有些东西是不可抗拒的。 老杨坐在门外的石凳上，愁眉不展。我不能知道他此时的感觉，毕竟，我没有过和他相同的经历。我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他抬头看我，我向他微笑，一切都那么自然。和老杨住的这些日子，我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他对我，像是自己孩子一样的照顾。 我坐在他的旁边，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突然握起我的右手。我能感觉到，他长满老茧的双手上，有着与别人不同的温暖。 我刚要说话他便说，我老了，虽然颠簸过，但也享受到了几年安逸的生活。特别是你和我一起居住的日子，我突然感觉，这个世界，还有温暖。 老杨说的这些话，像是临终遗言一般，让我的心无比慌乱。我轻声说，我只想继续和你一起生活。老杨笑了，他说，傻孩子，你怎么可能会一直和我生活呢？你还有你的生活。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无比的不安。不安在某个清晨醒来，我的四下没有了任何人，只有我自己，在惊慌失措的寻找什么。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是一个需要找个依靠的动物，我需要一个永久陪伴在我身边的依靠。 老杨和我，在那天晚上，最后一次点燃火炉，为这巷子周围的人，提供热水供应。二十几年来，老杨一直固守在这里，除了生活需要，便是喜欢在这烧热水，开商店。他说，他喜欢这种闲适的生活，他说，这是一种人生追求。没有忙忙碌碌的为名为利，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熙熙攘攘，没有那些烦人的琐事。 他再次为我煮了茶汤，他也给我讲了许多关于茶道的故事。他说，每一种喝茶的习惯，都是茶道。茶道其实并不局限在某种规矩上，而是建立在个人的习惯中。当然，我最喜欢的，便是老杨用铁锅煮的茶。在远处便可闻到茶香，入口喝下，便是柔的像女子的手一般，细腻而且耐人寻味。 那晚，我问了老杨，为什么这么些年，都不肯换掉那个破旧的窗帘？ 老杨听到这，停下手里忙的事情，抬起头看我。他的双眼，布满红色的血丝，是岁月的沧桑，让他日益苍老。他颤抖着身体，对他而言，那是个雷区。但不幸的是，被我说中了。 他颤抖着嘴唇，连动着他的胡腮，目光慌张的说出了很多年前的秘密。不一样的是，老杨的儿子杨业那年6岁。 那年，老杨还不是学校的校长，只是学校的一名普通教师。杨业年少的不拘世俗，简直就是叛逆的杰出作品。在他的身上，会找到一大堆的缺点，一大堆的毛病。对于当时的社会风气，保守封建的老杨对他简直忍无可忍。 孩子们，不都是有爱玩的天性吗？只是，老杨觉得，自己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自己的孩子，就不应该比别人差。他一直刻意的要求杨业，每天都要去读四书五经。杨业自然不会循规蹈矩，每天不温习功课，下学后玩到暮色渐和，长起万家灯火也是常有的事情。 老杨当然不会这般纵容他，便在屋子里等杨业归来，然后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只此以往，杨业的性格变得更加不受束缚。 一个黄昏的晚上，杨业推门回家。听到的，还是一如往常的话。你怎么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温习功课。只是，杨业今天，却变得有些冷漠。老杨对他还是紧逼不舍，杨业的脸上浮动着不安，终于，他爆发了。 他大声的质疑老杨，为什么其他的小伙伴，都可以每天玩到天黑，而我却不可以。老杨气急败坏的冲上前来，抡起手掌，停滞半空。此时，杨业的母亲听到争吵声，突然出现，上前拦住老杨。 她说，杨德明，你不要打孩子，他有什么过错。三个人，一个小房子的空间，空气的压抑，开始让人窒息。老杨热血涌上心头，拎起在自己身边的木板凳，径直丢向杨业。杨业的母亲紧紧的把杨业抱在怀里，幸而板凳从她们母子俩身边飞过。但板凳的冲击力，撕裂了窗帘，击碎了房间的玻璃。 从那以后，杨业幼小的心灵，像是有了窗帘上那丑陋的洞。他憎恨他的总是一脸严肃的父亲，憎恨他对自己的严厉，憎恨他的肆无忌惮的谩骂，憎恨他的冷酷，憎恨他竟然忍心对自己和母亲施加暴力。 他的母亲对杨业说，你的总是一脸严肃的父亲没有错，他对你的管教，是对你的爱。杨业则不这么认为，他的心充斥满的，只有无尽的恨意。那时的他，可能是年纪小吧。只是，他的这种想法，一直被延续，一直没有被岁月的流逝磨灭。从那时起，憎恨的种子便扎根生长。 杨业的母亲，整日寝食难安，她一直在想尽办法，让他们的父子关系缓和。每天，都在佛前忏悔，都是自己的过错。只是，有什么用呢？当一颗幼小的心被丑陋覆盖，那么，无论它怎样生长，都是丑陋的。 那天晚上，与我预料的一般，他整夜未睡。我惶恐不安的一直盯着他，我害怕他悲伤过度，晕厥倒下。同样，他的经历，让我开始明白的更多。他一直在流眼泪，我想，那是怨恨的眼泪吧。他一定很后悔当初的自己，但至少我知道，他所做的，是对的。只是，他所表达爱的方式，是不尽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