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乱世惑颜 第46章　西钥晖的故事2

东方亓想，盈妃说得对。这个世界若出现了那个让你魂牵梦绕的人，那么其他人的存在对于你而言根本无他，那个人让你明白，除了那个人，其他人都是将就。有人最终愿意将就，而有人甘愿这辈子苦等。东方亓评价不了哪种选择好，哪种选择坏，只要他愿意承担后果就好。 第二天，盈妃就去世了。她去世的时候，她不在宫里，东芜的南宫别苑，她和她丈夫一起度过最为开心日子的地方。南宫别苑自从在南宫岳建立南国王朝的时候，就荒了下来了。然后她和她的丈夫去南国，有过几年开心的日子。 那年荼蘼花开，她终于嫁给了南宫钺。如果说在他们这么多人，谁是幸运的，那应该是南宫钺和西钥晖，他们出生的时候，天下总算是太平，那时候他们父亲还没有谋朝篡位的能力，他们青梅竹马，一起生活在当时的秦武京师，也是现在的京师。西钥晖总是说，南宫钺，你要等我，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南宫钺说，晖儿，你还要我等多久呢？那时他们都盼望着时间快快流淌，好让他们一夜白头，至此白头到老。后来，他们的父亲纷纷被册封为四王，那时她已经嫁作人妇，自然不能跟他父亲去封地，他父亲带着他们西钥家族去了西菁，南宫岳带着他们南宫家族去了南国，自此，他们一个西，一个在南。西钥晖是最崇拜她的父亲的，也经常挂念她的弟弟和妹妹，她的母亲在生西钥月的时候，难产而死。所以她很小的时候，开始照顾她的弟弟妹妹，她的父亲也因为母亲的关系，十分疼爱西钥月。久而久之，他也冷落了西钥晖和西钥辰，但是，他们都很体谅他们的父亲，也很疼他们的妹妹，毕竟，她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 西钥月五岁的时候，西钥晖教她写字，她第一个会写的字，是“姐”字，那时候，西钥晖就跟自己说，一定要好好疼爱这个妹妹。但是后来，她为了帮南宫钺报仇，也利用她最爱的妹妹了。以至在西钥月往后的岁月里，一直对残害颜惑儿的事耿耿于怀，她利用了西钥月对南宫戟爱，利用了对颜惑儿的恨，活生生把那个美好的西钥月给毁了。 有一天，西钥月写信告诉她，父王要娶武家的武德蓉当王后。武德蓉她是知道，那个女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她是武灵的姑姑，武家的二小姐，她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她父王的情妇，只是碍于母亲情分，她才没有被纳为妾室，她母亲难产，跟她也有莫大的关联，试问一个怀孕的妻子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有情妇后，还能冷静吗？可以说，她的母亲是含恨而终的。西钥月最不喜欢武德蓉，可想她当时是有多伤心。 西钥晖接到信后，马上去西菁了，无奈南宫钺当时有公事在身，不能陪她回去，她也只好孤身前往。西钥月一见到她，就哭着喊着说让她带自己走，西钥晖说，等她跟父亲谈完之后再做决定。 当晚，她就跟她父亲谈了许久。 她问他，你爱母亲吗？ 他说，也许吧。以前爱过。 她问他，以前是多久之前？ 他说，德容没有出现之前。 她问他，你爱我们吗？ 他说，我当然疼爱你们，但终有一天，你们会爱你们的丈夫或者妻子和孩子胜于爱我。 她问他，你爱武德蓉吗？ 他说，爱。 她说，天下这么多女子，为什么非武德蓉不可？你是西晋的王，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你能爱她多久？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跟我们闹得这么僵？ 她记得，她父亲回答她：这世间这么大，能遇到相爱的人不容易，晖儿，你是幸运的，有南宫钺爱着你。如果有一天南宫钺离开你了，你会知道，这个世间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人来取代他的位置，其他人，都是将就。 后来，她明白了，在南宫钺去世后，她彻底明白了这个答案。当时她半懂不懂，带着西钥月回去南国了。因为她收到南宫钺的来信。信很短，只是只言片语，但她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南宫钺对她的思念和爱。 【三更初雨，尤为扰梦。念及今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她的丈夫因为思念她，夜不能寐，连初雨三更下都知道，却还装作被雨声吵醒。他是思念她，盼望着她早点回来啊，可又想让她看看陌上花开，如此可爱的丈夫，她怎么能不爱他呢？怎能不早日回去呢？所以，她后来只得带西钥月回去了。 带她回去，一方面可以让西钥月不用看到武德蓉这个人，另一方面，南国有南宫戟，她小妹的心思，她这个当姐姐的人还是知道的。但若知道日后西钥月会因为南宫戟这般痛苦，她当初怎么也不会把西钥月带回去，最起码，跟南宫戟带来的痛苦相比，武德蓉最多只像一根刺，拔掉就不痛了，但是南宫戟不同，他像一把插入心脏的匕首，拔掉它，会死人的。 她一直以为她是可以跟南宫钺白头到老的，即使是在悬崖边的那一刻，她也是这样认为。既然不能一起白头，但能共赴黄泉也是好的。所以，她在被祝玉卿救下来后，就曾经轻生过。但是祝玉卿告诉她，她死了，谁帮南宫钺报仇。那时的她因为坠落山崖，脸已经被毁容了，她找来一个大夫，帮她整容，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容貌，才是一切复仇的开始。 她跟东方亓前前后后有五六年之久，她曾经问过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东方亓。或许吧，她回答自己。但在她心目中，最爱的那个人，还是她的丈夫南宫钺。尤其在知道，自己只不过是颜惑儿的一个替身之后。她和东方亓，到了后来只不过是互相折磨彼此而已。她爱她丈夫，东方亓爱颜惑儿，他连北雪颜都封为是“颜昭仪”，他是有多爱颜惑儿。他的父亲当年就是出征北国，最后死在北王手上的，连这样的仇人女儿，他都接受了。后来，最让他痛苦的，不是她，也不是北雪颜，而是颜惑儿，那个他爱了十多年的女人，他以为她死，她却设计让他亲手把他最爱的女人赐给了南宫戟。过后还亲口告诉他，让他痛不欲生。 颜惑儿是个狠角色，她一直都知道。从她刚进章汨宫，跟她初次交手的时候，西钥晖就知道她是个狠角色。从她到华阳宫察觉到宫内的布置像极了她和东方亓初见的一切时，她就开始布局了。东方亓告诉她，颜惑儿利用一双鞋引起他的注意，把他引到了章汨宫，试验他对“颜惑儿”这个人的感情。只不过她没想到，东方亓先她一步，察觉到颜昭仪的真实身份是北雪颜，但他最后也没有料到，那个被他冷落在章汨宫的人，才是真正的颜惑儿。 北雪颜也是可悲的。从北国战败那一天起，她的悲剧就已经注定了，只不过颜惑儿把她的悲剧拖得更长一些而已。颜惑儿借用了她北国公主北雪颜的身份，作为一份战败礼物送进了东芜后宫，以为能解救北国一时之困，却不知道，东方亓一心只想要倾灭整个北国，整个北氏血脉。覆巢之下无完卵，北雪颜到最终也只有一死。她以为弄死北雪颜可以加深颜惑儿对东方亓的仇恨，好让东方亓更加痛苦，所以，她有事没事就去找昭雪宫找北雪颜的麻烦，揪着北雪颜就打她，她也曾经让人趁她不注意，把她推下水，反正就是不断折磨北雪颜，因为在她看来，北雪颜和她一样，都只不过是颜惑儿的替身，她气愤北雪颜，为什么要选这条路。但这一切似乎不如她所预料的，就连北雪颜后来死了，颜惑儿对东方亓的仇恨也没增半分。大概是因为，恨到极点了吧。 她见过东方亓最痛苦的样子，是他得知颜惑儿死的时候。那晚她在大牢不断折磨颜惑儿的时候，她不断地笑，她知道，自己的笑有多难看，有多恐怖，因为这些都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情感。她也曾美好过，在她被南宫钺爱着的时候，那应该是她这辈子最美丽，最美好的样子。只是盛开之后便是凋谢，她之后的日子里，都在复仇的路上奔走着，她只能慢慢地变成一个恶毒的人，到最后，连她都接受不了自己。所以，那晚她只能用笑来掩饰她内心的恐惧。她真的没想过，颜惑儿会自杀，因为像她那么好强的人，怎么会这样轻易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哪怕她真的很恨颜惑儿，她也没有想过要杀死颜惑儿，她对待仇人的方法永远只有一个，生不如死，这一点，她跟颜惑儿是不谋而合的。后来她诞下一个死胎后，终于明白那时候颜惑儿的痛了。虽然，她不想为东方亓生儿育女，但是，那毕竟是她的骨肉，是她怀胎十月的孩子，虽然她知道，这个孩子是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从她听从祝玉卿的话，把那盆媚颜草放在她寝室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孩子不会活下来了的。她孩子尚且是她故意扼杀，她都这般痛，更何况颜惑儿那么期待她的孩子到来，并且扼杀她孩子的人，还是孩子的父亲。所以，她也很理解，为什么颜惑儿会选择自杀。 在颜惑儿死后的三年里，她终于明白其实东方亓跟她一样，是个不愿意将就的人。她从宫女那里听说了，颜惑儿下葬的那一天，东方亓跳进她的棺房，亲自为她试棺房。东方亓做到这个份上，他是真的爱颜惑儿，只是她不明白，只见过一面的人，能有多爱？他们初见的时候，颜惑儿该有多美好，才让东方亓今生这么倾心。 她想起那年她和南宫钺初见。那是初春的清晨，他们相约在青桥，她在桥上等着南宫钺，却迟迟不见他的踪影。初春的清晨很凉，雾气也很浓重，她披着的斗篷也被雾水打湿了，两鬓的碎发也沾上露水。后来，她在桥上看到青湖里有人架着小船缓缓向她这边驶来，而那人，恰好就是南宫钺。她在桥上看着南宫钺，南宫钺在船上看着桥上的西钥晖，就是那一眸，那么便爱上了彼此。他们的初见就像《诗经》里《蒹葭》所描写的那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他们的初见，是美好的，他们的爱情，是美好的，他们的婚姻，却是短暂的。也许开头过于美好，以后的一切都变得苍凉了。 西钥晖去世的时候，她在南宫别苑的书房里，上面放着一本发黄，残缺不全，并且有被虫子咬过痕迹的《诗经》。打开那一页，恰好就是《蒹葭》，旁边还有西钥晖的抄写的一份手稿。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她去世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她的近婢都没有带去南宫别苑，东方亓第二天派她去找盈妃的时候，她已经断气了。她的样子很端详，也很释怀，她应该是被解救。 东方亓也没有把接回宫里，而是把她火化。他带着她的骨灰去找祝玉卿，他告诉她，你的大儿媳已经死了。 “我的大儿媳早就已经死了，皇上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嘛。”祝玉卿无所谓地笑着，看着东方亓。其实东方亓也说不上伤心气愤，更多的，他也是一份无所谓。 “朕今天过来是告诉你，以后有什么计划，直接冲着朕来就可以，没必要牵扯别人进来。”东方亓喝了一口茶。 “怎么，皇上不舍得嘛。当初皇上让岚影拿掉颜惑儿的孩子，可是说一不二的。”祝玉卿得意地笑了。那天他跑到蘅芜苑来，跟她说，不要再对颜惑儿动手，有本事直接冲他来。祝玉卿跟他说，可以啊，你应该明白，我是不可能让她生下我们南宫家的骨肉的，我跟我儿子说，颜惑儿和孩子之间，做一个抉择，皇上，我现在也是这样跟你说，在颜惑儿和孩子之间，你做一个抉择吧。她清楚地记得，东方亓从蘅芜苑出去的时候，有多气愤，他当时有多想杀了她。东方亓不是南宫戟，他要的，从来都只是颜惑儿，孩子的生死，他根本不会考虑，所以，她是在借东方亓的手，来杀害颜惑儿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