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山去徐州为官,洛离不知道。洛离收拾好东西,只给洛姬留了封信,而唐朝那些职散官对他而言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况且也没有什么具体职司,走的很轻松。只不过他的身边又多了一个承平公主。他答应为承平公主除祛狐臭,他又是承平公主授琴的师傅,皇上下旨允了公主在他身边治疗和学琴。 承平公主与展虚萼同坐在一个马车,费凡凡在一旁睡着。俩人悄悄地说些私房话,惹得展虚萼娇羞难仰。在展虚萼想来,喜欢洛离便是能同他在一起,每天能见到他,能跟他说上话,偶尔的他能陪自己玩玩,那便是最好的喜欢了。可是承平公主却说,喜欢一个人不但是陪在身边,还要懂得侍候他,将自己的身心都托付给他。展虚萼瞪大了眼珠,带着不解地道,“我每天都早早地叫他起床涮洗的啊。可是我太笨,没凡凡会侍候人。”承平公主嘻嘻地笑的怪异,只在展虚萼耳根边说了两句,说的展虚萼悟住了耳根,嘴上说不想听,耳朵却伸在承平公主嘴旁。 洛离是不关心这些事的,他大约知道自己在路上至少要行走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到洛阳。他看了会书,实在困了,便闭目养神。展虚萼跳到洛离的马车上,看了眼洛离,又看了眼坐在旁边看书的洛再和性执。今次出行,四个小孩与唐皇赐与的宫仆都留在了桃花坞,路上只有他们几个。展虚萼凑到洛离跟前,脸色羞红地看着洛离,洛离睁眼看着她的一抹邪笑,没来由的后怕,背靠到车辕上。展虚萼如小鸡啄米般蓦然袭击洛离的嘴唇,她连自己是否吻上都没搞清,人又窜出马车。车外一声“哎哟。”车夫停了马车,惊叫道,“小娘子莫摔坏了。” 洛离还在木木地品味着展虚萼突如其来的举动,性执早已宣起佛号。洛再闻到车夫的叫唤,忙压住脑里的问号探头出去,见展虚萼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钻进后面的马车上,马车里突然传来承平公主的笑声。洛再这才回头望着洛离,忍不住露出笑意来。洛离伸手拭了拭自己的嘴唇,他觉得那瞬间似湿润似冰凉,可又一无所觉,却也是呆然了许久。 旅途原本有些枯燥,洛再却发现有了这个展三娘在身边,似又多了些乐趣。在爱情上,展三娘是大胆而又奔放的,她将自己的感觉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洛再忽然觉得若是有这样的主母未偿不是件有趣的事。 三四月份的时候是赏花的好季节,特别是赏洛阳的牡丹花。所谓“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洛阳水土是最宜伺养这些高贵的牡丹的,古人云,“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一路马蹄踏过,你能看见大户人家墙内墙外姚黄魏紫,偶尔地能瞧见几株朱砂红、玉版白,你会莫名其妙的露出欢喜,直直地瞧着她们的艳姿臾态,慢慢地醉卧花下,流连徘徊,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洛阳的花会已经过了,还有许多游人留恋忘返,折着春枝,偶尔的哼着些小曲,近在洛水岸旁逗留调笑。洛水上画舫如织,姐儿们弹着曲,唱着歌,时时的与岸上船内的公子哥笑闹两句,宛若太平盛世,曾经的战火硝烟、洛阳残昏早已不复重见。洛离放下车帘,叹了口气,“汉家宫阙亦不过是明日黄花,千古帝业也只是渔歌晚唱。最实实在在的,是这些人自己的人生。”车内非常沉默。 不多时,车夫停了马车,道,“各位客官,这已是到了依水楼。” 洛再扶下洛离,打赏了马夫。众人看这依水楼,都是呆了。依水楼满目疮痍斜依在洛水旁,如日暮老嬬随时便要倒进江水般。楼大约有三层的高,附近左右行人都是避着走路,旁边酒楼撑出木梁支住楼半腰,唯恐楼塌殃及池鱼。 展虚萼上前推开半掩的楼门,门受不住力呯的声倒下去,吓得展虚萼尖叫了声,手抬在半空,半天回神不得。 洛离踏入楼内,楼内满屋灰尘,墙上却是墨迹斑驳,旧迹已没,新迹又生,细细看去,见有诗云:“一自胡尘入汉关,十年伊洛路漫漫。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洛离细细地嚼着,不觉叹息了声。旁边性执说,屋里有生人足痕。 洛离点了点头,对三个女的道,“你们还是在对面的酒楼等着。” 展虚萼不愿意,摆出撒娇的态姿。洛离自从刍城事态后行事已有所顾忌,特别是他这敏感的身份,他更不愿意让边上的承平公主知道,以免多惹事非。洛离好言相哄,又请性执照顾三人过去。费凡凡最是知道洛离的心事,半带半拖,展虚萼才不情不愿地去了对面酒楼。 洛再摸着残桌灰尘道,“这难道便是当年师父大战的地方?如今却是这般。” 洛离沿着楼梯徐徐上楼,叹道,“繁华只在瞬间,留下的残却是供后人吊唁相思。” 洛再沉默,觉得三郎身上裹的尘土多了许多。他只能小心地扶着洛离走在楼梯上,楼梯咯吱的摇晃,抖落许多尘土,似嫌俩人太过沉重。二楼桌椅如碎末般四散地板上,沿江的楼台护栏断开。洛离的脚步踩的重些,便有一块碎板沿着的断栏滑入江里,惊的楼过的画舫女子尖叫。有女子道,“这是哪家挨千刀的买了这楼也不重新整修下,迟早塌了压死江上行人。” 洛离沿着扶梯,脑袋终于踏上了三楼。三楼靠江边站着一个倩瘦的背影,女子一身素衣,洛离觉得她该有四十岁许,身上似有浓厚的哀愁。 女子听到声音,身子一僵,幽幽道,“你还不肯放过我么?” 洛离走进三楼,那女子才回过头来,看见洛离,明显一怔,继而摇了摇头,又回头看向无边的江水,落寞地道,“小郎官也是来凭栏思古的?” 洛离略拱手,他不擅于与陌生人答话,只是走到女子旁,看向江水。这危楼下的江水让他头皮发麻,头晕目眩,只得回了楼内。 忽然,江面乱了起来,似有人在驱赶江面画舫。江上人踪突显,女子立即蹬身飞向江面,迎头撞来一个灰色人影,掌风连动,逼的女子返身入楼。女子入的楼又径直自楼梯口跃下,眨眼功夫又跳回三楼,神色由慌张转而决然。 两条人影自楼梯口与江面飞入危楼,却是两个中年男子。洛离分明觉得来自楼梯口的那个中年男子未免过于娇艳。他宽衣儒袍上角绣着一丝花边,神色间娇媚惹人。 女子恨声道,“多闻香,这些年难道你还没有让我折磨够?” 那娇艳男子总是女子口中多闻香,他出语又嗲又糯,“你不就是想要男人嘛。我找了那么多俊男,怎么也不见你下手。怀哥去侍侯你,你又不愿意,你这倒底想要我怎么样才肯罢休?” 女子悲愤道,“当年若不是你……” 江面而来的男子不等她说完,厉声打断道,“贱人,你配说当年?” 女子似有些畏惧这男子,默不作声。 多闻香道,“非要怀哥亲自出马,你才肯罢休么?奴家是欠了你许多,才任你在庄上自在,可你如今行事却过份了,你让奴家怎么向那人交待?你跟我们回去吧,这中间许多事便也揭过,我也不会做落井下石之事便是。” 女子摇头,泪水早已涌出,“我不能再犯错误了,我不要跟你们走。” 多闻香叹了口气,对着男子道,“怀哥,奴家不忍心对她。你帮我捉她回去吧。” 称作怀哥的闻言使出擒拿手,如影随形般粘着女子。女子却似有些保命绝招,每在险要关头使将出来险险避过。不过二十来招,却难已支撑耐久。 洛再自旁边紧紧注视着打斗,见女子渐不支,用眼请示洛离,洛离微一点头。他提掌轻扣怀哥的后腰,速若闪电。多闻香本只当两个人是什么不晓事的主仆来此凭栏吊古,不料那仆人身怀绝艺,救援已是来不及,只得扑向洛再,若一掌击逼。 怀哥遇险变身极快,舍了女子闪过洛再必杀之掌。洛再身影不停,径直滑向江面避开多闻香的袭击。 洛离注视着几人游斗,见这危楼开始摇晃,似要随时倒塌了般,忙沿梯而下,到了一楼,却见诸多灰衣人把住楼门,门外性执、展虚萼正与两个老者打在一处。 把门的灰衣人见有人自楼梯而下,冲进数人要斩杀洛离,眼见洛离推翻几个桌椅,难逃刀下恶运。旁边窗户闯进数人,喝道,“休伤吾主。”救了洛离自窗外遁走。未走几步,又被灰衣人围攻。 众人且打且逃,天色黑暗下来。洛离惊魂过来,见四周山霭迷茫,不知身处何地,灰色人也不知去方。身旁诸人见洛离已回醒,忙都伏下身子拜道,“臣等救驾来迟,请主子责罚。” 洛离一呆,注视这数人,见领头的男子四十上下,一副病怏怏的秀才模样。旁边几人,一人满脸络须;一人虎腰熊背,腰背长弓;另一人却是身着道装,腰背大剑。 领头的书生见洛离茫然,便道,“臣原是我朝扬州别驾,奉白老相公均令前来中原寻访殿下。幸不辱命,一路追寻良久才追上殿下车辇。” 其他几人又一一见礼,却是明月弓周世通,千手神通成又亮,另一个道士是青城门下,原在司礼监做供奉的吴道口。 众人哭哭啼啼将周隆之难,天下四分五裂的事说了番,又将众人在蜀川未得洛离讯息,便派平阳王生打探信息,不想平阳王生半路遭人陷害的事说了。花明道,“依水楼战乱后,殿下的寒疾实在危极,展率府便带着殿下与老相公分开行事。老相公招集了臣等往蜀川蜇伏以待良机,相约每一季互通讯息,定时告知殿下病情。去年冬季我们最后一次收到展率府的信函,说及药已成熟,殿下眼寒两疾痊愈有望。哪料其间竟有这般的变化,臣等失察,万死不能恕罪之一二。”展率府指的是昆夫子展秋曲。 洛离见这几个人时儿哭泣,时儿表忠心,时儿请罪,当真闹的头痛。他又不想说出些话来寒着众人的心,勉强听众人絮絮叨叨说了近两个时辰,终是不耐道,“我师妹与凡凡她们还在依水楼那边,我得回去看看。” 花明叩首道,“殿下万万不可再身犯险境。不如请殿下暂且到臣等落脚之处,由臣等前去依水楼寻访失散众人。”其他人也都是众口一辞的相劝。 洛离争不过,只好点头答应。花明便吩咐周世通和吴道口护送洛离,他与成又亮沿着来的方向寻找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