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小次郎谢绝了织田信长的安排,径自出了织田府,寻了一处民居安顿下来。织田信长承诺他会命甲贺朝信释放伊贺娜娜,同时也不得再去骚扰藤原小次郎,伊贺也马上将麻烦缠身,一时间困扰着藤原小次郎的问题似乎都得到了完美的解决,然而藤原小次郎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织田信长绝不是徒有勇武的蛮人,相反他的智谋心机都绝对有其过人之处,想从织田信长的手中得到好处又想全身而退,不啻与虎谋皮。藤原小次郎索性不去想未来该如何应对,至少他现在想要的目的都达到了。 藤原小次郎买下的民居远离稻叶山城的中心,拥有一个小巧别致的庭院,显得颇为幽静素雅。屋主是一对老夫妻,因要替嗜赌成性的儿子还债,不得不卖了这安身立命的家产,去投奔远在乡下的亲戚。 屋中一应家具器具俱全,倒省了藤原小次郎很多的麻烦,他只给自己添了几件衣物,就搬了进去。 庭院中有一架开得极好的紫藤,看得出是被屋主夫妇精心侍弄过的。深深浅浅的紫色小花堆叠着串成花串,从藤架上披泻下来,蜿蜒屈曲的茎蔓伸展着,鲜绿的枝叶和粉紫色的花序之间,瘦长的荚果随风摇曳着,满院都是浓而不郁的花香,让人赏之忘情、闻之欲醉。 藤原小次郎倚坐在回廊上,听着檐下风铃倏尔随风而起的铃音,小口啜饮着小碟中的清酒。时近月中,天上的月已是渐渐地圆了,那明亮又不失柔和的清辉却夺不去漫天星子璀璨的光芒。 月已圆满,为何人却还是形只影单。 叹一口气,满心的疲惫就这么漫了上来,藤原小次郎低着头,背影有说不出的萧瑟孤单。一生都在流浪,一生都在谋算,他似乎离自己最早立誓要追求的梦想已经越来越远。 “父亲,若是早知今日,你还会不会带我去赴那一场谋求造化的约定。”藤原小次郎的声音清浅得近似于无,他饮尽碟中酒,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又静默了许久才转身回房。 月上中天,夜已很深,夜风把一架花影摇得越发婆娑。 一条黑影从院墙外跃了进来,落地悄无声息。向四周略一藤田阁老望,黑影径直向着藤原小次郎卧房的方向摸了过来。 整个民居都是木板搭制而成,有了相当的年头,某些朽坏的木板踩上去便会咯吱作响。黑影轻盈如猫,几个轻巧的纵跃,小心避开会引起响动的部分,眨眼就站在了藤原小次郎的房门外。 卧房内隐隐传来阵阵鼾声,显示着房中之人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黑影小心翼翼拉动着纸门,开到仅容一人通过的宽度,看到面朝里躺在榻榻米上的藤原小次郎,指尖闪过一抹寒芒,直向他的头颅出扎了过去。 “嗵”的一声闷响,精光四溢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木枕,原本躺着的藤原小次郎却不见了。黑影心下暗道不好,才想抽身闪避,只觉脑后一阵风声,眼前一阵旋转,短暂的眩晕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压躺在了被褥上。 身下的被褥还带有男人睡过的温度,却远不及身上男子真实的体温来得灼烫烙人。黑影挣扎扭动着,想从男子的手中脱身,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钳住了双腕,牢牢钉在了原地。 “娜娜,我们久未见面,你就拿着匕首跟我叙旧吗?”藤原小次郎懒洋洋的声音在房中响起,他随手扯掉了黑影的蒙面巾。 黑影在挣扎的时候弄掉了头巾,一头如云秀发披散在枕头上,随着面巾被揭开,露出一藤田阁老含嗔带煞的俏脸。如玉光滑的脸颊上因为挣扎浮上一片晕红,脸上依旧黏贴着伪装用的伤疤,正狰狞扭曲着,盈着水雾的大眼努力圆睁着,包含着怒火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紧紧盯着藤原小次郎。 此人正是藤原小次郎心心念念的伊贺娜娜。 藤原小次郎放开手嚷道一边,伊贺娜娜坐起身来,也不说话,又是一刀扎了过来,结果自然又被藤原小次郎擒住了手腕,只不过这次他打掉了她的匕首,将她紧紧锁在怀里。 伊贺娜娜奋力挣扎着,手臂被锁住,她便用脚蹬、用肩撞,用头顶,还是无法挣脱,反而让自己在藤原小次郎的怀里陷得更深,情急之下,她一口咬在了他的颈肩处。 藤原小次郎闷哼一声,却并没有推开伊贺娜娜,反而放柔了手部的动作,一手摩挲着她的秀发,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身体轻轻摇晃着,安慰着怀里的佳人。 伊贺娜娜用力咬着,直到嘴里尝到了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才怵然回过神来,连忙松开嘴,看见一抹猩红色缓缓从被她咬过的伤口处流了下来。 “你,你怎么不推开我,你不疼吗。”伊贺娜娜被那抹猩红刺痛了眼,慌忙用手去擦拭伤口,却又怕碰疼了藤原小次郎,犹豫着,指尖禁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本来想着我皮糙肉厚的,怕崩坏了你的牙,谁知道我这么硬的肉还被你咬出了伤口,看来这么久没见,你不仅是忍术进步了,连牙齿也利了许多啊。”藤原小次郎打趣着,想要转移伊贺娜娜的注意力。 伊贺娜娜愣愣地看着藤原小次郎微笑的脸,眼中酝酿已久的水雾终于决堤而出,她一头扎进藤原小次郎的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 痞痞的笑容从藤原小次郎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愤怒。伊贺娜娜从被甲贺忍者囚禁,到最后释放,整整过了一年多的囚犯生活。她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被视为亲人的伊贺所抛弃,这一年多深陷死敌手中的囚犯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藤原小次郎并不敢放任自己的想象力去想,他害怕自己会直接冲入甲贺,与甲贺朝信一决生死。 “好了娜娜,都过去了,我在这里,我在呢。”藤原小次郎一遍一遍轻声诉说着爱语,拥着怀里哭到抽搐无力的女孩,给予她最温暖的呵护和安慰。 良久,伊贺娜娜才止住了哭声,羞赧的从藤原小次郎的怀里抬起头来,微微抽泣着说:“你,你怎么才来找我,我,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也不要我了。” 藤原小次郎看着她肿得像桃子一般的双眼,忍不住又拧疼了心,他没说自己受了伤,几乎丢了性命,只是微微笑着,诉说着自己的歉意。 “娜娜,你这回就留下来吧。我从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就立下了誓言,今生最想要的有两样,一是武道至尊至强,一是伊贺娜娜。如今伊贺已经抛弃了你,你就留在我身边,让我能实现自己的诺言,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藤原小次郎拥着心爱的女孩,第一次向她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怀里的女孩身子微微一震,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藤原小次郎低下头,看见女孩低垂的眼睑上那浓密卷翘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快速翕动着,每一下都轻轻搔在他的心头,不仅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涌起了一股深沉的无奈和悲凉…… 黎明时分,天光微亮,伊贺娜娜悄悄起身穿好衣服,借着微弱的光线努力分辨着藤原小次郎的轮廓。他的呼吸平稳悠长,正沉浸在深深的梦乡中,犹如刀劈斧凿一般刚硬的五官线条在睡梦中显得分外柔和。 伊贺娜娜伸出手去,想要抚摸藤原小次郎的脸,又生怕轻微的碰触会惊扰他的美梦,只好用眼睛代替手指一遍一遍在心中描摹着。飞扬的眉、挺直的鼻,略微薄却弧度上扬的唇,这个英俊不羁的男人是她倾心相爱的心上人啊。 良久,伊贺娜娜终于狠下心,咬牙转身,消失在渐起的晨雾之中。 伊贺娜娜刚刚离开,藤原小次郎就睁开了眼睛,清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睡意。他早就知道她会走,即使被伊贺无情地抛弃,她还是那个在伊贺长大,留着忍者血液的女孩子。那个呵护着她成长的地方,是家啊,哪里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也许下次再见面,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了吧。是她的手里剑会沾满自己的献血,还是自己的獠牙会穿透她的胸膛。 藤原小次郎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也一并遮住了一滴悄然无声滑落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