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承欢 第46章

莫尊这一夜都没有合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 窗外天色幽幽明亮，犹如一层朦胧的蓝光铺盖在屋内，给人似真似假的错觉。 单薄的被单之下，是赤裸的年轻的身体，昭昭枕着他的臂弯，睡得很沉。 等到完全天亮之时，他们就必须分开了，这样相依相偎的亲密，可能再没有下次了。想到这里，他发现心里很不舒服。还未分离，就已然想念，这是什么道理？ 埋下头，想再多亲一亲她，却见她睫毛微颤，嘟囔着，醒了过来。 莫尊不动声色地躺好，闭上眼睛，假意熟睡。 清晨半山微凉，昭昭怕冷，抱着莫尊的腰，又往他身上贴紧了几分。四腿交缠，她细嫩的脚丫子懒懒地磨蹭着他，将醒未醒。 莫尊突然有些后悔了，他不该装睡。 昭昭显然已经醒来，脑袋离开他的胳膊，似乎正在打量他。 心头一阵烦躁，她在看他的伤疤吗？会厌恶还是害怕？ 然而下一秒，脸颊传来温润的触感，她在吻他。莫尊愣住。 温柔怜惜的嘴唇，不断轻碰着那道极深的伤痕，昭昭此刻心疼得要死，她的莫尊，好好的莫尊，怎么会伤成了这样？他该有多疼？ 借着幽蓝的光线，她终于可以好好看看他身上的伤了。从腹部到腰侧，有一道蜿蜒的疤痕，比脸上那道还要深，昭昭埋下去，轻轻舔吻，鼻子一酸，啪嗒落下两滴眼泪。 她没发现莫尊的身子更僵了。 悄悄爬上来，枕着他的胸膛，几乎整个人都趴到了他的身上。昭昭紧紧缠着他，很快就再次睡了过去。 清醒之时，天光大亮，身旁空无一人。果然，他走了。昨晚就像一场梦一样。 楼下传来侃侃谈笑声，昭昭收拾好自己，慢慢挪到楼梯口，听到阿胥在说：“宋，还是你的面子大，这么快就出来了。” 另一个男人也笑道：“这是组织里的规矩，你也明白，别介意啊。” 昭昭一步一步下楼，一眼便在众人里看到了莫尊。他懒散地坐在沙发上，大白天的，喝着酒，目光若有似无朝她瞟过来。 “面子大的恐怕是云小姐吧。” “哟，云小姐起床了？”阿胥笑着打量片刻，“你怎么了？腿受伤了？” 昭昭只觉得耳根子火烫。她昨晚被莫尊那样、那样对待，现在腿心酸疼得厉害，走路自然很不方便。 偏偏所有人都瞅着她。 “我……”局促地抿了抿嘴，不经意间瞄见莫尊眼底戏谑的意味，她愈发窘迫了。 好在雨致忙上来扶她，“你还好吗？来，撑着我。” 正在这时，一位男子走到沙发旁，微微颔首，说：“莫少，白小姐到了。” “哇哦！”阿胥吹了声口哨，“Elizabeth！” 昭昭愣住，只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她身上转移，莫尊放下酒杯，嘴角勾起浅笑，刚起身准备朝门外走去，门口却浩浩荡荡，七八个高大的男子跟在一个美人身后，涌了进来。 “尊，你又偷偷喝酒？” 娇嗔的声音，带着三分怒意，七分笑意，在客厅响起。 莫尊朝她走去。那美人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挑眉睨着男人：“看来你的伤全好了？那跟我过几招吧！” 说着一个漂亮的旋身，长腿利落地朝莫尊反踢过去。 昭昭惊了一跳，只见莫尊漫不经心地往后仰了下，接着一步上前，扣住美人迅疾而来的拳头，轻松一扭，剪在了她背后。 “你……”她吃痛地别过脸瞪他，似乎因为这么快被制服，面子过不去，但“你”了半天也骂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尊觉得好笑，放开她的胳膊，极随意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身手不错，这招跟谁学的？” “纳德呀，厉害吧？” 她的中国话很流利，但咬字特别，听上去非常可爱。 “小姐。”男人们纷纷朝她颔首致意，说说笑笑，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 昭昭走下楼，和雨致站在雨魅身旁，此刻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多余和格格不入。 她，就是白千汐？ 心口一块重石压下来，呼吸变得难受。 “宋？” 众星捧月的美人朝她们仨走过来，“好久不见，你的腿还好吗？” 雨魅低下头，恭谨地回答，“老样子，难为千汐小姐还记得我。” 昭昭发现雨致的身子有些僵硬，显然是从没见过姐姐用这样的态度和别人说过话，即使面对残暴的萨坤，也从没有过。 而白千汐对她的谦逊和客套不置可否，只笑道：“听说你找到你的妹妹了？”抬眸打量，“是她么？”她对上了云昭昭的眼睛。 这真是个十足的美人，昭昭心想。看她刚才进来时的气场，就连男人也未必压得过她。这就是黑帮巨头白三爷的独】 生女，当真是举手投足，气度非凡。 但她同时又长了一张艳丽柔美的脸蛋，因为混血的基因，轮廓比亚洲人略立体些，那双褐色的眼睛像晨曦的阳光，明媚婉转，灵气十足。尤其是她的嘴唇，饱满性感，娇艳欲滴，像罂粟一样诱人。 即使见过绝美如林安琪，妖冶如韩茵，但此刻，昭昭仍被这样一个尤物震住了。 “我……”突如其来的自卑将她侵袭，自嘲般叹了一口气，“我不是。” 雨魅适时拉起了雨致的手，“这是我的妹妹宋雨致。” “你好。” “你好。”白千汐点头，“好漂亮，跟你小时候很像呢，宋。”说着转眸又看着云昭昭，“那这位是？” 阿胥不知何时靠了过来，豪爽地拍打昭昭的肩，大笑说：“她呀，大名鼎鼎，云熙彦的妹妹，云昭昭！” 白千汐眼色微变，默然看着她。 昭昭被阿胥拍得骨头都快碎了，不耐地推开他的手，淡然看了白千汐一眼，“你好。” 对方没有说话。 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会儿，白千汐回身走到莫尊身旁，眼波流转，“尊，我有点累了，想回房间休息。” “不舒服么？”莫尊摸了摸她的额头，就因这一句话，眼底竟流露担忧之色，“刚才不好好的吗？” “人家可能，水土不服。”白千汐抱着他的胳膊，一副小女儿模样，转而又凶巴巴地瞪他，“还说我呢，你怎么又喝上酒了？医生说的话忘了是不是？” 莫尊点了支烟，否认说，“我没喝多少。” “骗谁呢？”白千汐眯起双眼，“呵一口气给我闻闻，肯定全是酒精味。” 话音刚落，莫尊一口烟全部吐在她脸上，把她呛得捂住嘴连连退开，“臭死了！臭莫尊！讨厌死你了！” 众人大笑起来，昭昭只觉得头昏脑涨，那对恋人太多刺目，让她全然不能直视，脚下趔趄，差点摔倒。 雨致赶紧扶住她，“没事吧？” “嗯。” 阿胥若有所思地笑着：“云小姐，你的脸色好难看，昨晚没休息好吗？” 昭昭看见莫尊朝她看过来，深邃的眼眸里只有冷淡，漠然，视若无睹。 呵，旁边有白千汐相伴，他自然不会再多注意她一点半分了。昭昭眼眶发酸，低下头，没有理会阿胥。 此时此刻，她身体里的疼痛，腿间依旧火辣的灼烧感，简直讽刺至极。 “我想晒晒太阳，”雨魅忽然开口：“昭昭，推我出去吧。” 她点头，推着轮椅扶手，往门外走，雨致跟在一旁，拿着雨魅的毯子。 经过莫尊，她再不敢抬眸看他一眼，但余光却不死心地瞄见他握着白千汐的手，朝楼上走去。 背道而驰，他们，好像再也无法走到一起了。 白千汐休息了小半天，起来以后精神奕奕，招呼大家到射击场玩。 昭昭和雨致推着雨魅跟在后面，她们也是今天才知道，在这半山别墅的后面，还有一个半封闭式的实弹射击场，男人们兴致颇高，取了枪支就往训练场地直奔而去。 烈日正浓，昭昭坐在凉亭一角，精神恹恹。 雨魅问她：“是你跟莫少求的情吗？他这么快就把我放了出来。” 闻言，昭昭不自觉地瞟了远处的莫尊一眼，没有说话。 雨致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凑到耳边，“我姐姐跟我说，她在暗室里没吃什么苦头，白家改朝换代，她要交代的东西很多，这是他们组织的规矩，有时候，莫尊也不能干涉太多，毕竟规矩这种东西，一朝破坏，以后就很难让其他人听话了。” 昭昭点头，“他没有为难你们就好。” 旁边，莫尊一行人已经走了过来，阿胥递给白千汐一把步枪，“AS，你试一下？” “微声狙击步枪？”她举在面前打量片刻，询问的目光望向了莫尊。 男人撇了一眼，拉动套筒，将手中手枪上膛，递给她，“那个扛着费劲，你用这个。” “哦。”白千汐接过，“这是，Glock18么？小口径的，威力也小啊。”说着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 莫尊站在她身后，双臂伸前，握住她的手让她做好射击准备，“这种枪后坐力小，不会弄伤你的手。” 他说话的时候脸颊就贴在她耳畔，神情专注，过了一会儿便松开了她，白千汐眯眼瞄准靶心，只听“砰”一声巨响，竟被她打中了，虽然只是二环。 周围纷纷拍掌，有人笑说：“小姐什么时候学会拿枪了？还打得这么好！” 另一人调笑道：“在泰国的时候就会了，莫少手把手教的，能不好么？” 白千汐没理他们，再次抬起了双臂。 莫尊皱眉，走过去踢踢她的脚，“腿打开点，脚尖向内，重心下降！”说着调整她的左手，“要么握住扳机护圈，要么掌心向上，用托握的姿势，不要乱抓。” 白千汐点头，很快掌握要领，额头渗出细汗，清朗的眉目微蹙，直视前方，“砰”一声，正中靶心！ “漂亮！”这些拿惯了枪的男人都不由得为她喝彩。她笑靥如花，邀功似的仰头瞅着莫尊。 “得意什么？”莫尊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脑门，随手打开一瓶纯净水，一边仰头灌了两口，一边坐到椅子上乘凉去了。 雨致瞅着昭昭木讷地望着远方，心里也难受得紧，轻轻拥着她的肩，“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昭昭摇头，“不用了，不要引人注意。” 正说着，阿胥突然凑到她们面前，“在这里嘀咕什么呢？走，去那边打两把呀！”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们两个就被逮到射击台前。 “那，这个小的给你！”阿胥将一把手枪扔给雨致，然后在台子上挑了一把六七斤重的步枪扔给昭昭：“你打过萨坤，应该很猛，来，就试试这款。” 昭昭接住那黑不溜秋的武器，差点一头栽倒。 什么叫她应该很猛？为什么白千汐和雨致都是小巧玲珑的手枪，而她却用这么大坨的？什么意思？ 旁边，白千汐的声音传来，“对了，萨坤呢？怎么没见到他？” 有人回答：“前天被莫少打断了肋骨，现在在医院养着呢。” 白千汐愣了下，随即笑问莫尊：“他又惹你生气了？” 男人不置可否，她又问：“霍七呢？” “去医院了，萨坤要死要活地喊他过去。” 闻言，白千汐扑哧一声，凑到莫尊耳边，亲昵地嘀咕了两句。 “别胡说。”莫尊轻声呵斥，眼底却是一片难掩的笑意。 昭昭万分心烦，将那M16放回台面，“我不会玩这个。” 阿胥拉住她的胳膊，“不会我教你啊，千汐以前也不会，你看她现在多厉害。来，女孩子学点防身的东西是有必要的。” “没有必要。”昭昭冷言拒绝，她不明白阿胥干嘛老缠着她，“我不喜欢这些玩意儿，对不起，失陪了。” “哟，耍什么脾气呢？”阿胥手臂勾在她脖子上，似笑非笑地垂眸打量她，“是怕我教的不好？那要不，让莫少来教你？”说着就朝莫尊喊，“老大，看来这小丫头非要你出马才肯赏脸呢。” 昭昭皱紧眉头，撞入了那人不动声色的目光当中，他喝了口水，淡淡一句：“我只负责千汐。” “……”难堪的感觉涌上脸颊，她咬了咬下唇，听见阿胥在耳边笑说：“看吧，莫少是千汐的御用教练，你就别指望了，将就点儿，我可是神枪手，好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疲惫的感觉袭满全身，昭昭实在没力气跟他拉扯，“我说了我不喜欢碰这些东西，我又不杀人，学来做什么？” 这话让在场的人全都停下动作，朝她看过来。 昭昭有些后悔，她真不该在一帮黑社会里说出这种话。 “云小姐以为自己家世清白，不屑跟我们这种人交朋友，是么？”阿胥两手按在她肩上，低头盯着她的眼睛，“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一股寒意攀着后脊梁爬上来，昭昭知道这个人喜怒无常，而且跟萨坤一样，对女人绝不手软，这次难道要对她动手？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说，“放开她。” 转过头去，竟见雨致拿枪对准了阿胥，眉目清寒。 雨魅推着轮椅急忙朝前，“妹妹，不要乱来！” 旁边咔嚓咔嚓一阵嘈杂，周围拿枪的男人们不由自主，全部瞄准了雨致。 昭昭心头发寒。 阿胥愣了两三秒，却突然笑了。 “我说雨致啊，你想吓唬我，也该把子弹先装上吧？” 众人听他这样讲，松了口气，放下家伙，“搞什么啊，我靠。” 雨致无趣地耸耸肩，扔掉手枪，“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让我们玩这么危险的东西，说不定手一抖，不小心打到谁，那场面就不好看了，你说是不是？” 阿胥盯着她没说话，雨致拉过昭昭，“我们先回去了。”说完，推着雨魅，三人离开了射击场。 晚上吃过饭，昭昭坐在泳池边发呆。偌大的别墅寂静冷清，那帮子人要给白千汐接风洗尘，到外面聚餐，还没有回来。 晚霞在天际绽开浓郁的颜色，这么美，这么落寞，她忽然在想，远方是什么样子的？她一直局限在允安市，最远只去过花满镇，对外面的大千世界接触甚少，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如此困顿，无论面对人生还是感情，都那样的不潇洒。 “昭昭，”雨致和雨魅走过来，“在这里做什么呢，晚饭也不吃。” 她摇摇头，“没有胃口。” 三人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都沉默下来。 雨魅忽然开口，淡淡回忆着往事，“千汐小姐变了好多，大概这两年的变故也让她长大了吧。白三爷一直很疼爱她，从来不让她接触那些血腥的东西，虽然她在金三角长大，但除了打理明面上的生意，其实就跟普通的富家千金没什么两样。” 昭昭抱着膝盖，很久才做声，“看得出来，她很依赖莫尊。” 雨魅叹气，“白三爷刚过世的时候，基地一片大乱，莫尊被人劫持，是千汐小姐单枪匹马去救他出来的，他们之间经历的那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体会的。要说依赖，他们是未婚的夫妻，早已捆绑在一起，相互依赖罢了。” 昭昭闭上眼睛，把脸埋入臂弯，“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雨致推着雨魅回房，忍不住说：“姐，你为什么要跟昭昭说那些话？她听了会很难过的。” 雨魅拍拍她的手，“长痛不如短痛，她和莫少这样纠缠下去能有什么结果？不如各不相干，各自幸福，不是更好吗？” “……” 昭昭在泳池边坐了很久，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和莫尊，好像早已脱离对方的轨迹，早已淡出彼此的生命了。他跟白千汐之间发生过什么，她只要稍稍一想象，就痛得五脏六腑翻腾不休。 他们同生共死，相互依存，让她嫉妒得发狂。 “咝——”身子突然痉挛般一抖，关节又开始发痛了。 昭昭用力按揉穴位，眼泪不争气地一直往下掉。她小产以后落下这一身的毛病，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想到白千汐矫捷玲珑的身姿，和那如沐春风的笑脸，昭昭痛苦地捶打自己的腿——她还有什么用？莫尊要她做什么？一个病怏怏的女人，哪里还配站在他的身旁，与他并肩？ 撑着地板站起来，晚风微凉，却像针尖一样钻着骨头钻进了她的膝盖，昭昭刚走两步，脚下踉跄，“扑通”一声，竟掉进了泳池里。 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腿疼得像在抽筋，她挣扎着往上游，却发现完全使不上劲。是要死了么？ 昭昭忽然想，就这么死了也好，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怕了。不管莫尊跟谁在一起，不管莫尊爱上了谁，不管莫尊以后跟谁携手白头，她都不知道了。 她放弃挣扎，感觉身体渐渐脱离自己，喉咙窒息，好难受…… 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 睁开眼，昭昭仿佛看见了一条美人鱼。 白千汐将她拖上岸，体力不济，喘息连连，“你怎么样？没事吧？” 两个女孩浑身湿透，一个躺在地上，一个坐在旁边，狼狈至极。 昭昭缓了好久，坐起身，按住膝盖，“谢谢你，我没事。” “你的腿受伤了吗？”白千汐喘着气，衬衫贴在凹凸有致的身体上，黑色内衣包裹着诱人的丰满，呼之欲出。 昭昭看着那白净的脸蛋，心中微涩，摇摇头，“老毛病，没什么大碍。” 白千汐按着心口，呼吸越来越快，“没事就好，我……”她突然倒地，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止。 “怎么了？”昭昭吓了一大跳，手指本能地掐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脉搏跳得好快。 “别碰我……”白千汐甩开了她的手，转向另一侧，蜷缩着，紧紧抱住了自己。 昭昭正想叫人，一转头，就看见莫尊满脸阴霾地朝她们大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