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无限丹青手 第20章　罢了罢了

从周正廷家楼下网上望，窗口黑漆漆的一片，花旗心里一紧：也许周正廷不在？想到这里她内心有点失望，却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不用面对他了。但转瞬她又陷入了长久的恐慌中：那我去哪里？ 忽然，楼上亮起了昏暗的一角，像是周正廷的床头灯亮起来，花旗一阵心悸，重新紧张起来。她在楼下徘徊许久，给自己的心里打气，然后鼓起勇气，缓缓往楼道走去。 门被轻轻地敲响了，花旗的五指紧紧掐住手掌，心里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她脑里闪过千百个念头，不知道周正廷会收留她还是赶她走，也不知道自己待会儿面对周正廷时会不会显得极不自然。 正在这时，花旗的眼前漏尽大片的亮光，门开了。她满怀复杂的心情抬头，却见一个女孩站在门口，她松松垮垮地罩了件周正廷的大T恤，面色不善地打着哈欠，像是刚刚起来，她的双眼娇媚欲滴，往花旗脸上一转，很快认出她来，冷冷地娇笑一下，示威似的侧过半边身子。花旗看到周正廷蜷睡在床上的样子，上身赤裸，揉着眼睛还未清醒。 花旗的头上如一阵冰水浇过，她的所有想法所有思绪统统被冻结在那一瞬间。周正廷的脸放大再放大，他的所有细节都像慢动作一样在她心里缓缓运行：他打着哈欠，他揉着眼睛，他无辜地朝这里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他慌乱在被窝里套着裤子，他圾着拖鞋正朝她跑来。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周正廷已经跑到她的面前，一把将段琪推到一边，她抗议地尖叫，声音撕心裂肺有如利刃。周正廷不管不顾，转头对她吼了一声：“安静点！”然后只顾双眼紧紧盯住花旗，一个劲地说：“花旗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从她空洞的耳里穿过，硬邦邦地砸到她的心里，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空空的回音。她有点迷茫地看着他，似乎还弄不清楚什么状况。周正廷心里发慌，双手紧紧捏住花旗的肩膀，摇了摇她：“花旗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花旗忽然轻轻地笑出声来，她边笑边摇头，像是在否定一切。她的头发软软地从肩上垂下，冷冰冰地触到周正廷的手指，周正廷心里一点一点沉下来，却不知道说什么。花旗在这时候忽然抬起头来，双眼直直地望着周正廷，她极为认真地看向他的眼底，仿佛那个漆黑的地方有着她要获知的一切，能够解决她的所有迷茫所有痛苦。周正廷明显地看清了她的双眼红肿，脸上泪痕未干，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心里如针刺一般，柔声问她：“花旗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她在听到他声音的那刻平静下来，望向他的眼神凄迷，却不含一丝一毫的眼泪，凌乱的发丝缠绕在她的脸侧，令她显得更加难以捉摸。花旗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低沉而喑哑，像在自言自语：“周正廷，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孽，都是我的错。”“你究竟在说什么啊？”周正廷害怕地晃着她的肩膀，想把那个正常的花旗摇回来，他宁愿花旗朝他生气发火，也不希望看到她在这里神神叨叨，说一些让他听不懂的胡话。 她顿了一顿，费力地对他说着：“这是我应得的，我不怪你。你什么错也没有，错的是我。我早该知道了。”花旗的眼眶犹如枯井，已经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今晚她已经哭得太多太多了，她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再进行一场痛哭，她觉得眼前发昏，脑子里一片空白。周正廷紧紧地抱住他，一遍遍在她耳边念道：“花旗你到底怎么了？”她被抱得喘不过气来，却无力挣脱。她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地往下沉，程沭的脸在她眼前滑过，他的笑容转瞬即逝，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满含灿烂的光芒。她在心里绝望地想：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一切，程沭，你满意了吗？我终究不可能背叛你。 周正廷感觉花旗的身体如风中的一片枯草，她的身子正渐渐下滑，她已经站不住了。他恐慌地跪倒在地，只为接住她正在倒地的身体，她没有昏迷，她闭着眼睛浅浅地呼吸，只是失去了一切力气。 周正廷将她抱在怀里，心里有千万种危险的念头闪过，他在某一瞬害怕花旗就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无影无踪。这种心情令他的心说不出的难过，狠狠地揪成一团。于是他紧紧地抱住了花旗，他凝视花旗苍白的脸，眼泪不受控制，一点点滴落在她的脸上，溅开小小的一点泪痕。周正廷终于知道，自己害怕花旗会离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有花旗存在的世界，她的微笑她的声音在他的世界里处处留下痕迹，他曾在一开始对她关上了通往他心里的那扇大门，但最终他缴械投降，令她占据在心里的每个角落。他已经离不开她了，他直到现在才明白。 花旗闭着眼睛沉落在一个黑色的梦境里，隐隐听到断续的水滴声，她感到脸上湿湿的，费力地睁开眼睛，周正廷的脸近在咫尺，他正在哭，脸颊通红，眼里蓄满泪水，正一滴滴落到她身上。她的心里风雨大作，眼里没有任何人，只是嘴里轻轻呢喃：“对不起……” 周正廷的脸贴近她，她重新闭上眼睛，声音飘渺如浮萍：“现在我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周正廷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一声声呼唤花旗的名字，花旗却再没说话，只是努力推开他的手，撑着地想站起来，他不敢阻止她，只好放开她，扶着她站起来，她用尽力气甩开他，扶着墙壁缓缓站立，喘了好一阵的气。周正廷想碰她却不敢，只是看着她在原地喘息，胸口起伏，一副虚弱的模样。他知道花旗的身体一向不好，不想让她一个人离开，但不知如何开口。花旗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她一眼都没有看周正廷，自顾自地扶着墙壁慢慢朝楼道深处走去。周正廷担心地跟在她身后，心里沉沉的。 她就这么慢慢走着下了楼，小小的身子融入了黑色的夜色中，周正廷跟着她，不断出言劝阻她跟他回去，她一声不吭，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周正廷绕到前面看着她，她也当做看不到周正廷这个人，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决绝，是一种历尽千帆、百般历练后的痛苦沉淀，她的心距离眼前的世界已经有千万光年的差距。周正廷有一种奇异的错觉，感觉她这一步步走着，正在远离他的生命，正走出他的生活。他很害怕却不知道怎么阻拦花旗，他甚至害怕花旗那样的眼神，她的眼神让他清楚地明白，她走进了一个绝望的境地，心如死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朝哪里走去。 他跟着花旗一路走回了她家楼下，他看着她进了楼道，呆立了片刻，最终低垂着头离开了。他在不知名的街头走了很久很久，他觉得有很多事情要想，有很多头绪需要去理清楚，他害怕当自己明白自己的心意之时，花旗却已经远离了他的生活。他第一次在这样的夜里，开始正正经经地梳理自己的人生。 周正廷走回家，段琪还未离开，房间内的灯光暗暗地洒落在她的背上，她的背正在一抽一抽地隐隐颤抖，她正在哭。周正廷纵身倒进被子里，房间里的空气静得出奇，只有他浅浅的呼吸声和段琪断断续续的哭声。过了许久，周正廷的声音在房间里空空回响：“段琪，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恋人，但是到此为止吧，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段琪断续的哭声一下子变大，成为彻底地嚎啕大哭，她的眼泪汹涌成河，打湿了她的衣袖。她在那一瞬间感到了灭顶的绝望，过去的所有努力所有付出都凝结成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她的头上，令她的心喘不过气来。她哭得声音嘶哑，颤抖地问他：“为什么？” 周正廷摸索着从兜里拿出根烟，慢慢点上，看着暗红的光点在角落里隐隐地闪现，如同黑暗宇宙里唯一孤独运行的小小行星，心下惨然。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也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段琪绝望地追问：“是因为花旗的缘故吗？” 周正廷不回答，他的脸在昏暗里如水洗过一般，淡漠得模糊不清，只有那点亮光忽明忽灭，然后淡淡的烟雾腾空，大团地氤氲在她的身边。段琪深深地看着自己深爱的那个人，那个让自己满心付出，甚至不惜一切赔上青春也要抓住的人，他就这么淡淡地坐在床上，离她几步远的距离，心却相隔万里。他刚刚为别的女人哭，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哭泣，他的眼睛通红，他的肩膀在颤动，他的眼泪一滴滴地落下，如万千水晶毁灭在尘土里。然而面对她，他又收敛起了所有情绪，又成为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机器，冷冷地要和她断绝一切联系。 她想，那个女人，何德何能？ 她又想，为什么？为什么同样都是女人，她不如自己漂亮，不如自己年轻，不如自己付出良多，却能赢得他的心？为什么？ 他不爱她，她的父母也不爱她，这个世界荒凉如被遗弃的战场，她身处其中，满目凄离，她想问问，为什么自己始终是被遗弃的那一个，为什么自己努力争取，努力付出，到处撞得头破血流，却始终得不到自己所爱。但她却找不到一个能问的对象，所有人都在离她远去，她身处孤孤单单的世界，从头到尾，只能独自承担被遗弃的命运。 她真的不甘心。 周正廷抽完一支烟，将烟头踩灭在地，轻轻道：“段琪，我们不过是一样的人，谁离了谁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段琪晃神过来，忽然厉声尖叫起来，双手捂住耳朵，激烈地说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都不想要我！周正廷，我跟你说，我离了你活不下去的！你不要想抛弃我！” 周正廷目光沉甸甸地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他沉默半响，等她安静下来，才淡淡说道：“那是你的事，我不管，我现在只要花旗。” 段琪抬起一张沾满泪痕的脸恨恨地望着他，口中喃喃：“花旗花旗……就是这个女人，她有什么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周正廷的口气里有点怜悯的意味：“她好不好，我自己知道。段琪，忘了我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段琪嘶哑着嗓子哀切地说道：“不可能啊！我只喜欢你啊！”说着，她不顾一切地朝他的方向爬过来，抱住他的膝盖，周正廷一动不动地任她抱着，脸上平静无波，没有一点感情，他看着眼前的段琪，仿佛看到自己无望的未来，他想起黑暗中花旗毫无表情的脸庞，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原谅自己，想到这里，心一丝丝地抽痛。他放缓语气对段琪说：“段琪，你只是一时不甘心而已，过一阵子你就想通了，我一点都不爱你，不过是利用你，你跟着我没有任何好处。”说着，他径直站起来，段琪的双手落了个空，扑在了地上，她伏在地上哽咽着，对这个世界彻底丧失了希望。周正廷的双手很冷，他将段琪拉出了家门，任凭她在外面又哭又砸，紧闭着房门，久久地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