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清歌 第47章　 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二）

但是，这天晚上，林慕终于还是没有到清歌的房间里面来。而且，一连几天都没有来。清歌开始的时候还是不以为意的，原本只是以为他又像是没有认识自己之前一样，认识了那个貌美的女人，一时之间勾掉了他的心神，让他没有功夫到自己这里来了。但是后来，这一天的早上，当林慕再来到她的房间里面的时候，她才知道，是自己想象的太简单了。 林慕没有来，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一件足以把她打入地狱的事情——他知道了自己当初嫁给他的目的。而让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不是别人，正是三太太，那个因为自己知晓了她的心意，或者说是以为自己知晓了她的心意，以为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会成为自己的队友的三太太。原来，这个三太太，之前说的自己的男人，还有她在庙外面看到的那一幕，全部都是假的——是林慕为了引清歌上钩，而故意设下的一个局。 而清歌知道这件事情的过程，也是很残忍的。那个时候，也就是今天的早上，林慕像是往常一样，缠绵而又疼惜地和她温存，就在他进入到她的身体的那一刻，就在她不禁感到一种痛苦和欢愉夹杂着的喜悦，以及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对于这种接触的羞耻感的时候，林慕突然就停了下来，清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林慕正俯着身子停在自己的上方，用一种几乎是冰冷而充满了嘲笑的神情看着她，然后，一句一句，清清楚楚地，把她的计划说了出来。一个想要颠覆整个林家，为张达报仇的计划，他的语气，冰冷而没有感情，他的分身，甚至还在清歌的身体里。 清歌哪里会知道有这样的事，整个人都傻掉了，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眼神之中的震惊也变成了一种深深的绝望，最后才缓缓地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怀疑我的？” 关于心里面的这个复仇的秘密，清歌并没有跟任何的人说过。就是连清语，虽然是自己最好的姐妹，但是因为她心中喜欢林慕，而且自己也不想要把她牵扯到这件事情里面，她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告诉她的。唯一说过的人，就是那个三姐。因为同病相怜，所以对她说出了实情，却没有想到，今天的性命，却也断送在了这唯一一次的相信里面。除了她，不会再有别的人。而她之所以敢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林慕，也足矣说明，她和那个男人的事情，是她自己编造出来的了，肯定不是真的，否则她就会因为自己拿着她的这个把柄，而愿意和她同生共死了——千算万算，还是被人摆了致命的一道。这个指使的人，除了林慕，还会有谁？ “你是承认了吗？”林慕听到她这样说，冷冷说道，原本故作平静的语调也终于有了一丝的怒气，“你怎么不说，是别人瞎说的？你为什么不说，你根本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我得到的所谓真相，也是被别人栽赃陷害的呢？” “我为什么要这样说？”清歌却是笑了，“你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以你的性格，也是不会花费这样大的周章来试探我的。既然你已经确定了，我又有什么好狡辩的？而且技不如人，这次我输了，也愿赌服输！” “好个愿赌服输……”林慕笑道，但是眼里面的怒火，却是被一种复杂的感情所替代，“其实倒不是你技不如人，你不是问我我是怎么样发现你的心中所想的吗？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我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你，甚至渐渐的，原本只是贪图你的美貌，到后来想着每天和你说说话儿就好，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跟个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情事的半大小子一样，越来越觉得你和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越来越觉得应该要再宠着你一些才好。可是，越是关心你，我就越能感觉到你并不是将心思放在我的身上的，有时候，你的关心，因为不是真的，也不会像是个真正爱着那个男人的女人那样真实而让人时刻可以感受到。并且，从我们成亲到现在，居然有好几个晚上，你在睡梦之中，叫着的，都是张达的名字。一个屠户的名字！” “所以你就是这样怀疑了我进入到林家的目的吗？”清歌问道。 “是。就是这样。”林慕笑道，退出了她的身体，起身穿好衣服，“真是讽刺，第一次想要真心对待一个女人，却没有想到你却是要取我的性命的，连我的家人也都不想要放过。你的这种行为，和我之前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清歌看着他起身，忽然就觉得有一种曲终落幕，而自己全盘皆输的感觉，但是，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张达的仇还没有报，白白让人污了身子，对他不住，但是，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的确是没有区别。”清歌继续说道，“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严格来说，倒是和你算是一类人，只关心自己在乎的东西，或者说，最关心的，只是自己而已。但是，区别就是你胜了，而我最后失败了。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就好了。” “我只是不明白。”林慕穿好了衣服，看着清歌，看了好半天，才又开口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是一个爱钱的女人——之前也有人和我说过，我并不认为那是什么有错的事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一点，你是与我一样的，但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为什么会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长相又丑陋不堪的粗人屠夫，而放弃你已经得到的如花富贵的生活呢？” “你不会明白。”清歌脸色木然，“你为了你的荣华富贵，可以让我去陪别的人睡觉，可以牺牲任何人，甚至是自己的女人，而这，是张达绝对不会做的事情。他，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什么事情，都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相信我，即使是我真的背叛了他，他也是不愿意伤害我的。怪只怪，这样的一个人，我竟在当初的时候不知道珍惜，还因为不知道是哪一世做下的孽而被你遇到，让你害死了他，这一世，他是被我拖累到死了。” “于是你就进了我这儿的门，巴巴儿的送上门来让我为所欲为，为的，就只是报仇吗？”林慕叹了一口气，盯着清歌的眼睛，问道。 “不是为了报仇，还能是为了什么？”清歌看着他，恨恨地问道，“只可惜，还是因为自己的愚笨，被人识破了计划，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你只管杀了我便是，只要我一口气还在，就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真的，就只是为了报仇？”林慕却是在问另外的一个问题，仿佛是没有听到清歌在说什么，也没有在意清歌此时语气里面的仇恨一样，“到现在，也是只有这样的心情吗？你，你就没有一点点，对我心动过？” 这样的话问出口，清歌却是笑了，好像是听到了多么好笑的事情：“你在说什么？我宋清歌虽然是贱，一辈子也做过不少昧着良心的事情，但是还没有贱到这个地步，对一个为了得到我，而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还能够心甘情愿地爱上！” 清歌这话说的怨毒，看着林慕的眼神，也充满了怨恨，但是，林慕却没有发火，只是有些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等他出去以后，清歌却是愣住了，好半天，才又回过神来，明白了刚才是发生了什么——结束了。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一切的一切都失败了。而自己，也即将被人杀死，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手段，但是她知道，绝对会没有人再记得，她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但是，又有什么样的区别呢？本来她的生死，就没有什么人关心的。现在走了，不是更干净利落吗？只愿来世，不要再这么失败，就好了。 但是，清歌一直在床上发呆到傍晚，也没有任何的人进到她的房间里面来结果她，倒是最后一个不认识的丫鬟进了来，还拿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只说是清歌身为妾侍，却不知道要怎样服侍自己的夫君，只惹他生气，现在林少爷要休了她，念在以往的情分，可以让她带走一些财物，要不然以后饿死街头也是林府的不光荣，只是不要再留在这里，不要让林少爷再见到她。 这样的判决，倒是让清歌很惊讶的。 她没有想到，林慕居然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还会给她一条活路。这是以往的任何时候，她都不会相信他能够做到的。毕竟她曾经亲眼看到过，林慕是怎么样冷血无情地把自己宠幸了多年的小妾投井的。 走出林府大门的时候，清歌的头脑里面还是浑浑噩噩的，庄生化蝶，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林慕出门了，应该是远门，府里面的各房妻室似乎也被他交代过，没有一个人出来送她，但是也没有一个人来嘲讽她。 未来要怎么样呢？没有接受林慕的钱财，净身出了门。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心中仇恨的种子，却依旧是没有死亡——虽然今生，机会已经渺茫。 想来那时候她看到五太太房间里面的偶人，应该不会是她唯一的招数，即使是失败了，也还会有别的杀招。就像是戏子曾经唱过的前朝宫廷斗争一样，或者不仅仅是前朝，她们也会争斗个你死我活，泯灭了所有的人性。 但是，这些女人，就像是园中的花朵儿一般，凋谢了一季，却还会有旁的在另外的季节盛开。 永无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