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山之洁玲传 第29回　　洁玲覆灭

黄昏，夜渐黑。 商铺多已早闭了门。风萧萧起，沙土卷起，打在张志松散的衣衫。他提着一罐酒，踉跄着走，跌撞两旁。他刚从赌坊里出来，和往常一样，输得个精光。一早便谴了两个侍从先回了张铁门。 忽然，在街前出现一个黑影，如一棵大树般立于街正央，透着肃杀。 张志似乎有些清醒了。站直了身，又灌了口酒。紧盯着那团影，相距丈远。他已经分明地感觉那团影是为自己而来。因为那肃杀的气氛笼罩了全部。而这条街此刻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但他又想不通，此时此刻，大幕常收，竟然会有人闲着来向他挑战？ 左街的副食店卷闸门闭，七尺长棍抵在门沿。黑影忽然手中也多了条长铜棍子，只一挑，打着那门沿的长木棍横飞，直落入张志手中。那黑影道：“我要看看你们张铁门的谪传棍法。” 张志知道是“锦龙棍“张锦。尽管他还蒙着面，但那根铜棍，和这样高强的气脉，是他无疑。他对张锦了解并不多，只隐约记得是大师兄张迪的弟弟。听说根据张铁门的棍法改良成了“锦龙棍”，霸气十足。父亲在时尚无人敢说，但父亲离逝，便纷有传说，“锦龙棍“比张铁棍法要厉害得多。 偏偏张志此刻已晋升为门主。要证实，最好的方法就是这一战。 张志随手丢弃了酒罐，磕在墙上碎烂，溢出残酒来，飘散着味。他徐徐挺步而前，一式“横扫千军”。张锦跃起，“锦啸山河“直打张志头顶。张志横棍一挡，两腿叉开，顿觉双手虎口欲裂，隐隐发麻。心道：这厮果真了得！ 那影回身收棍，直挑而出，使“锦龙过隙”，如一蟒蛇窜来。张志拗过身子，“浪子回头”，棍子一端直打其下腋。 “好一招’浪子回头’！只可惜使棍的人根本未知这一式的意境。”黑影跃起，整个身子璇转，铜棍也跟着起璇，夹带一股劲风。 张志有些恼怒，又以“劈山碎石”，其势猛烈无比！张志本人更是将这一招练到纯熟，劲道也威力十足。 那影半倒着身子，铜棍尾直打张志手腕。这也是“浪子回头”，却经他改良，唤名“锦龙问路”。张志手后一缩，铜棍只打在棍梢，震得险些脱落。 “你用的也是我派的棍法！”张志不悦道。 “错！这棍法气势磅礴。龙吟虎啸。岂是你这庸碌之辈晓其精义？”黑影点拨道，宛如胜券在握。 的确！从一交手过第一招，张志就知道自己非其敌手。张志能继任张铁门主，承传武艺，全仗张武师亲子身份，悉心导教。而张锦，只习得些皮毛，却经自己苦悉改良，得以扬名。从这一点，就已证明，张锦确实要厉害过他。 只不张志到底得到亲传，那渊源和张铁武功尽得知之，不下一百招，张锦也犹未可胜。 张锦虽不是张铁门人，但他大哥确是张武师一心培养，未报大恩，且双双死于危难。他实不忍见张铁如今堕入魔门，祸害生灵。也见不得张志此般消颓。 才有了这一决战！ 百十招后，张锦以“锦龙摆尾”，一脚扬后打在张志脸颊。张志仰面翻起，倒落地上，掉出颗门牙，殷殷见血。 黑影背立，道：“想不到张铁武功不如外传者，难怪要蛇鼠一窝地为虎作伥？” 张志爬起再战，仍不下几招，又被那人一棍打倒双腿，隐隐作麻，难以爬起。 那影又道：“你如何对得起张铁武宗大师，倒不如猝死在大街上算了？明儿也有人来替你收尸。” 张志愤恨。 黑影道：“只是你就这么死了。也就是个千古臭名。如若是你个人也就罢了。还要连累着张铁。昔日赫赫有名常收第一武宗，竟落得与妖孽为伍，成为邪派。将被万人唾骂的不止你一人。张铁门的所有人都因你而受到屈辱。” 黑影头也不回地扬长走了。 张志望着远远的黯街，仿佛看到了洁玲倩丽的身影，但又越远飘去，最后还带着一丝轻蔑，卑夷的媚笑，笑得虚伪和残忍。张志仿佛是醉了，一翻转身，仰望起天空，父亲和详，智慧的教诲谆谆迎入耳畔。他忽而嚎啕大哭起来，忽而轻闻着抽泣，忽而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知是深睡而是自缢着死去？ 红罗纸帐，悠声绵绵。情意熏陶，醉入其中。 李俊轻抿了一口酒，酒香而酥，他似乎陶醉在春天的百花丛，四周的鸟语，又似乎陶醉恋人温软的怀，无忧无虑，任情快活。 这是他来怡红楼的不知第十几个夜晚。他总是觉得这个晚上特别地美丽！美丽的人，美丽的琴声，美丽的红帐，美丽的遐想，美丽的情丝在缠绵飞远着。 夜已经很晚了。他还没有打算离开！他很少这样地失去定力。 但是，他似乎是觉得自己与“刘洁“相处的时间过了好些年，这爱的筑巢，似乎只等待着一个时刻。在这个夜晚，在这个时刻，是他进攻的时刻，坦露爱的最佳时机。 所以，当琴声停止的时候，他悠然地擎着一杯酒，踱入了纱帐。 她果然带着祈盼的粉艳红肜的眸，那一汪清水着透有期许。 如此良辰美景，如此红粉佳人，他再也不愿错过，任何英雄人物都不想错过。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大幕飞鹰“燕林就是死在这样一个绝色手上。英雄人物总是喜欢追逐最美，而最美往往就是将英雄葬送而掘起着坟墓。 纱帐的内厢，有着精致，宽大的，华丽的雅阁，一张温软，锦绣的绘着“鸳鸯“纹案的卧床。 在那里，李俊献出了洁持，封锁的强定的心扉。云雨之后，他许诺：“无论你的今天，明天是何来历，是怎样的境地，我决不负你！誓要生死与你相守。” 她温柔地抚在李俊的胸前，忽而狡黠地露出狰狞的笑容。 乡镇府的大堂会议室里，张德彪会聚着各部门负责人，显出焦虑的神色。 桌案上放着重要文件，适才已告诸各人文件内容，市政部门已风闻大幕境内黑帮横行，致民怨与各处谋变。大幕地境虽小，但终不能小觑。特令其有关部门，对一些不端作风实行严打，即速执行。 这事既然已经引起反响，乡长张德彪怎样也得给个交待，而交待就意味着交出罪魁祸首。可眼下，乡里薄弱的力量，根本不能与飞鹰帮相抗衡。 各领导都没人有个全满说法，张德彪只得更加锁紧着眉。会议拖得有些久，领导们脚都麻了，才荒谬着解散了。 傍晚，张德彪正欲关闭办公室的门，张锦却悄然而至。张锦凭着老练与睿智，很快谈妥与制定了擒拿“飞鹰“和摧毁飞鹰帮、赌坊这些邪恶势力的方案。张德彪深表赞同，并表示愿意出动人马相助。 张锦拿出重大一笔资金，花费打点。 他以最快的速度，请了各路绿林豪杰，和各部势力，以及对飞鹰帮种种作为深表不满的侠义中人，共聚一堂。张锦散尽财力，分诸众人，要求表决一同起事，还大幕一片安宁，生死由命。 这当中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就是海飞！海飞是张铁门二师兄，继张志外，于张铁门最有资格发言者。张锦初回大幕就密会了海飞，得知种种事情。并在他一系列的行动中，海飞也给予了不少帮助。海飞告诉他：张志这几天终跪在师父灵前，大有忏悔之意。也将张铁一切事务暂交他处理。倘若起事，他可以内外呼应，一举将“飞鹰帮“捣毁。 张志走了，带着一身的疲惫与落魄悄然地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很久再没有他的消息。 太阳很少会猛烈！当它竭力睁开，要闪射着大地，是极为火辣的。 这是夏日的一个凌晨，走在街上也不觉会溢出汗来。 张锦浩浩荡荡地引着会师来的百余人，齐喝：“诛除飞鹰，还大幕安宁“的口号，直踊“飞鹰庄”。 张铁门侍急忙奔告海飞。海飞聚集众人：“稍安毋躁！” 飞鹰帮发出信号，聚啸山林，与张锦李俊的人马迎面相击。海飞道：“兄弟们，‘飞鹰’祸害门主张志师弟，又使大幕民不聊生，今日我们要诛除匪类，还大幕常收一片清宁！”张铁门人听这般说了，幡然醒悟。他们中不少人有侠义之心，早盼有此一日，遂急奔而上，杀了不少“飞鹰帮“流寇。 窦明为的人马刚从赌坊聚出，就遭了乡政府卫队事先的埋伏，尽数被击灭。 窦明为逃窜而出，直奔“飞鹰庄”，见飞鹰帮大势已去，正要逃脱，却被海飞领着棍阵拦截；不多时也被打得重伤，棍杖之中缉拿得他无法动弹。 正好张德彪带队下来，又命人将窦明为关押至机关大牢。一代枭雄至此沦丧。 李俊与张锦联手，奇袭王洁玲。王洁玲仓促逃到张铁，方知张志已然离去。无奈之下拼尽全力，与敌方恶斗……他们从山顶一直打正街，打到楼瓦之上，再打下街往南，奔出高桥方向。 张锦暗叫：“不好！他想逃！”遂奔上前，紧缠着厮斗不止。李俊又来相助……直至二百余招，李俊之“萧涩无回”，抛开利剑任其璇转，剑招兜动，割破了鹰冠面具。 还未看清那张清丽的脸，她已长发相掩，遮得大半，别过头去。 李俊讶异，似曾相熟。 她知大势已去，无心恋战，疾奔往高桥方向，行了半里，两隘荒山，高山巍巍，树林阴森。 张锦抡棒凌空打下，“锦绣山河”，霸气十足，力道刚猛。洁玲轻飘自若，如云奔腾。张锦大呼李俊：“愣着干什么？快追呀！” 李俊幡悟，挺身而来。”萧十剑“之“剑啸九天”，那剑如一块冰锥，强硬着直袭而去，气势足以将洁玲整个摧毁。 她张皇无比地逃着，步伐喘重，声息沉甸，样态焦急。 回首见那冰锥之剑，正欲腾空闪躲。张锦竟以“棍扫中原“压顶而来，迫得她又缩回地面，倾尽力惶急应对来剑。但剑势之凶，将她整个严重摧伤。张锦又挺棍顶袭，击得洁玲飞出老远。 她粗重地，虚弱地半蹲下了身子，嘴角流出浓稠、鲜红的血腋。 李俊却看得清了！ 他傻傻地屹立着不动，喃喃悲伤地道：“刘洁？你是刘洁？” 洁玲美艳的眸子抬头狠狠瞪视着他，他的确是个帅气，聪慧的男力，正气凛然，且洁身自持。但洁玲并不爱他，只因失去了燕林太久，又隐约从他身上嗅到了英雄的味道，才迷乱地错失身于他。而此刻，他竟出手险些要了自个的命！如此负心薄性，却又于燕林不可比！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于是，仰头猖狂地笑了起来，震彻山隘，荡起遍遍回音；如地狱里嚎的鬼，如悲愤哀愁的狼，如绝望失怅的大雁一般；是那样的惨绝人寰，是那样的悲天悯人！ 张锦又在当空一棍而下，“锦龙在天“打向她头心，欲毙其命。却被李俊横剑挡开。李俊神情错杂地道：“你不可以伤害她！”张锦愕然，只得收手。 却在远处的山林里，一望无垠的田垠中，绿意悠然，随风扑朔，隐隐传来一阵悦耳、消怨的笛音。 洁玲忽然正色，收敛着抹了抹脸，确认着瓷美无瘕，急起身，仓皇往那地方奔了去。 张锦又欲提棒厮杀，李俊劝止：“不要……” 洁玲踉跄地奔出一阵，不慎栽倒于也，内伤又作，吐血不止，但她仍然奋力起身，她知气息不足，受伤惨重不愈，生命危在旦兮，存活不久矣！ 她生平最后悔地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她才知道燕林与淘淘在她心中起着怎样至关重要的情结！她一系列的恶作和猖厥的作风，皆因此不端情绪所扰引起。 她知夙命已到。反而解脱！她要以最后一口气，奔到所爱的人，所思念的人身边。 已就在这时刻，她才知道：燕林和淘淘并没有死。 她先是看到淘淘在那平坦，敞白的小径上追逐一只飞舞的艳丽的蝴蝶，是那样地自由，无拘束，快活！燕林倚在路边的亭角，悠然以一只短笛吹奏这动人，妙趣，闲游的音符。 原来他并没有恨自己。从这笛音，她已深知。笛音自在，而不羁，也许在燕林的世界里，从不会去记恨某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深刻爱过的。 她自己也是，得到过，失去过，才知一切的无所必要，才知道自由，闲散，原本就已很快活。 只是，现在已然太迟！ 她悄悄地坐在燕林的身畔。 燕林的目光没有动，只是霍然睁着，仿佛看不见她了。那眉目中，依旧浓烈，英栩，智慧，冷静，热烈，与执着。她爱这双眼睛，爱这个人。但她却害了他，险些害了他的命。 她知道，燕林已经是个十足的瞎子！她以前感念这个人，这个人教会了她上乘的武功。可是，她却滥用着武学，妄图称霸，胡所作为。原来一切权利的巅峰，远不及身畔相随一个至爱的人。 她不仅险些害了燕林，还杀死了周红霞。嫉妒私酿成地狱。 洁玲缓缓地弯下了腰，温柔地将燕林宽厚的臂弯揽住，把头靠在那幽静、恬雅的胸膛。 闻着那熟悉的味道！燕林知道她已经回来，而且带着惨重的伤痛。人，往往是在濒临死亡的时刻才幡然醒悟。 张锦和李俊已然追到。见到亭中雅坐的人，大半已猜到：这就是曾风糜一时的“大幕飞鹰“本人，从他身上的那种气魄，和散发地强厚功力，以及这个人自若的神态，风格，都透着不与寻常的气息。 张锦深知，自己不能与之匹敌，但终究弑兄之仇，岂可半途而退。他道：“敢问阁下可是大幕飞鹰？此女与我有弑兄之仇，万望给个交待。” 燕林收下笛子，将微弱地洁玲移靠在亭栏，起身道：“她命不久矣！二位得饶人处且饶人。而况，她已得到了应有惩罚。不如就此作罢？” 张锦见燕林双目已盲，壮了胆色，道：“久闻飞鹰惊云一瞥，‘锦龙棍’不自量力，承蒙讨教！”说罢，凌空斩来一棍。燕林身形微晃，指如拈花拂水一般，轻巧着生钳了棍梢。 张锦愕然不已，仍不服输，劈掌盖来。燕林扣指一弹，张锦失了重心，随着棍梢，踉跄着险些栽倒。他欲挺棍再击，燕林拈指扣下边上树叶几片，瞬即便发，竟从张锦脸颊划过，割出条浅痕。 张锦知道对方留手，只得作罢，退往一旁，拱手道：“承让。” 李俊愕然。他一直不相信，刘洁，“飞鹰”，王洁玲会是同一个人？他爱上了这个女子，爱得痛彻心扉。他不允许张锦伤害她！也绝不愿将她留在这里。 但三两招过，也知胜不得燕林。 二人正要联手。 亭顶上忽又多了一人，嬉皮笑脸，春风得意。那人獐头鼠目，却又凛凛不凡，显得高深莫测。却是盗帅无疑。他敞亮地笑道：“这种事怎么少得了我？” 盗帅风闻燕林出了祸事，急从外地赶回，才得知了所发生一切，便到了刘才。 李俊二人扬首端详，蓦了，拱手道：“原来是盗中之帅。二位闻名天下，久仰久仰。” 张锦也识趣道：“既如此，看来我们只好先行退去。暂且别过！”拉了李俊，即往村外道上奔走。 李俊依然不舍，不甘罢休。 洁玲微弱道：“你走吧！我从未爱过你。”她望将燕林，道：“他是我丈夫，永远的丈夫。” 李俊黯然失色，步履轻伐，那背影却显得很萧索，像天气的乏燥、苦闷。 洁玲温软拥着燕林热实的胸怀，轻吟着说：“我想再听你吹的曲。” 燕林对笛再奏悠扬，婉转，和悦……洁玲缓缓地闭上了眼，凤目依然美，脸孔依然清丽，身姿依旧玲珑，而此刻，渐渐地冰冷，没有了温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