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唐伯虎 第27章　 所谓俊杰，识时务者也

回教室的途中，唐胤也曾想过该怎么跟卜悔解释，但转念一想，自己似乎并没有这样做的立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于是，这厮决定“清风吹细雨——任其不了了之”。 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用积极的心态就能解决的，很多时候欲盖只会弥彰。 唐胤中饭是在学校吃的，但为避嫌疑，心不甘情不愿的他只能一个人枯坐食堂，要不是偶尔还有几个路过的同学施舍似的给句问候，感念高手寂寞的唐胤还真有点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悲哀。 成绩好是一个人的优势，同时也是一道将自己与他人隔开的鸿沟，站在巅峰的感觉有骄傲，有自豪，但更多的是被人当做异端邪类怀着半是敬畏半是不屑的矛盾眼光而敬而远之。或许，会有几个人带着苍白到僵硬的笑容来和你讨论学习、交流经验，但对于这种明显带有功利性质的刻意接近，无论是以前的唐胤，还是现在的唐胤，都不太感冒。因此，唐胤的高中时代是在寂寞中度过的。 独自享受孤单的唐胤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不经过邀请，也没有伪善的笑容，就这么大而化之地坐在他的面前，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自己竟然没有任何生气的感觉。一念及此，唐胤不禁摇头苦笑，好奇能杀死一只猫，而寂寞可以杀死所有的猫。 “有事？” 来人身高七尺，不肥不瘦，小平头，西瓜脸，没有锐利到刺人的目光，也没有流畅到分明的棱角，全身上下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那件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校服，这样的人不管是大街上还是校园里，到哪儿都是一抓一大把。 “今天下午六点钟，有人在操场上等你。”来人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说话倒是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都有种不容反驳的威严，唐胤第一时间判断——此獠凶悍！ “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唐胤没有问等他的人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有能量要自己一定赴约？！ “因为没有因为！”来人言落身起，没有给唐胤留丝毫的反驳余地就扬长而去。 看着他留下的不锈钢餐盘上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唐胤眼中闪过一缕精光，冲着已经走到二十米开外的当事人喊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这不是拍古装武侠片，我姓秦。” 唐胤闻言一惊，随即摇头苦笑，蜀都再大也就那么点地方，敲钟的和尚多了，理不理佛且不管它，至少吃饭的也多了。蛋糕就那么大一块，等着分的人却都垂涎三尺啊！ “我姓秦”这三个字看似苍白滑稽，实则掷地有声。根据后来从阳恒那儿得到的信息，整个蜀都市需要记住的姓秦的人物只有一个——咬人鸳鸯秦公侯！ 一个大男人却有个女兮兮的外号的确有点啼笑皆非，但知道秦公侯的人，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一身孤胆两手钺，谁道鸳鸯不咬人？ 名震西南的秦公侯，一双锈迹斑斑的鸳鸯钺，给他（它）咬过的人谁不刻骨铭心？这是一介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却单单记住了一个“忠”字的武夫，而他的“忠”字上面却站着一个大大的“奸”字——狐狸！ 鸳鸯会咬人，狐狸会不会拜佛？ 答案是：会！ 身为蜀都道上四大天王之一的小杀会帮主，狐狸的名字在整个西南都如雷贯耳，然而本名胡立的狐狸，却是个地地道道的佛门居士。每天执着念珠，一遍又一遍地宣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狐狸，直接或间接死在其手上的浮屠，没有一千级，也有七百级了。 狐狸加鸳鸯，天王老子也遭殃。蜀都道上流转极广的这句话，的的确确很有道理。 下午的课上得很枯燥，当然，整个高中三年所有的课应该都是跟枯燥挂边的。唐胤跟冉老师告别后，婉言谢绝了卜悔首长一道回家的邀请，一个人提着书包（按：高中的书很多，书包是装不完的，大多数人都特地为此准备了一个纸箱子来装，因此书包反倒成了装饰物。）闲庭信步地来到操场。 对于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来说，花样年华的他们很多时候都会将苦苦压抑的激情释放到操场上来，于是放学后的操场就成了明目张胆的是非之地。 说是是非之地，其实有些夸张，作为国家级重点高中的学生，对待暴力即使骨子里渴望得要死，表面上也得做出一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清高，同学之间哪怕有了再深的矛盾，也通常只会选择进行一场“健康而且充满活力”的比赛来解决。 唐胤对这样的比赛不太感兴趣，也谈不上厌恶，属于那种即使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只会在台上看戏的心理。 一路走来，喧嚣激昂的赛场倒给唐胤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感觉，不管是场上挥汗如雨、眼神狰狞的参赛者，还是场边扯着嗓子大声叫喊的啦啦队，其实说白了，只是演员和观众的关系。有人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唐胤不高尚，但乐得两不相干。 篮球架下。 “这年头做人不容易，做男人更难，做出人头地的成功男人更是难比登天！”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普通白色T恤，黑色短裤的男人。平静的脸，平静的眼睛，平静的眉，就连微笑时嘴角稍稍扬起的那一丝弧度也显得格外平静，这样的人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和谐！ 狐狸，一个狡猾而且狠辣的畜生。 “所以登天的人很少，失足掉下来的却很多。”唐胤淡淡一笑，丝毫不着痕迹地接道，“但这个世界终归是疯狂的，疯狂的世界里多的是疯狂的人，而疯狂的人哪个不是在乐此不疲地做着一件事——登天！” “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做人何尝不是？”胡立捻着手里的佛珠，四十出头的年纪倒显出一股看破红尘的仙家气象，“不甘于现状而奋勇上爬，这是人的天性，无可厚非，但人贵自知，稍不留神，爬得越高也就摔得越重。 “所以往上爬的时候还要时时记着脚下，古往今来，脚踏实地才是王道。” 唐胤认可地点了点头，没有接话的打算。 胡立看唐胤的眼神开始露出些微欣赏的嘉许，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将场上迎面飞来的篮球让开，身后的秦公侯身形一动，以雷霆万钧的气势一拳轰向篮球，落拳时却无声无息地将篮球打了回去。 “疯狂之人？”胡立微笑着问。 “疯狂之人！”唐胤微笑着答。 “不怕摔？”胡立微笑着再问。 “不怕摔！”唐胤答，却不再微笑。 胡立摇了摇头，转身看着天边渐渐被高楼大厦挡住的夕阳，总结性地道：“70后大多勤奋务实，80后大多懒散不羁，90后大多离经叛道。这是个性，也是共性，每个时代都有各自与众不同的地方，本也无可厚非，但仔细想想，70、80、90这几个时代中就属80后最苦。 “70后的人有着前辈先人勤奋踏实的传统，起点大多一样高，只要肯干，有毅力，十有八九能成事；90后先天基础已经被父辈们打下，他们有叛逆、奢华、浮躁的本钱；唯有80后这一辈人，无根无本，合似雨打浮萍，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是哪一点得过且过、看似不智其实大智的处世智慧了。” 说道这里，胡立转过头来，瞬也不瞬地盯着唐胤，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90年出生的，今年18岁吧？”唐胤点头称是，胡立接着又道：“所以伪90后、真80后的你，要想出头上位付出的当比其他人多很多啊！” 胡立这番话说的看似莫名其妙，其实意有所指，其言下之意无非是言明唐胤根基浅薄，没有与群狼共舞的资本。 “付出多一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知道所得不易，当善自珍惜。而且，和尚也是人学的，没做过怎么知道一定不行？”唐胤平静地迎着胡立的目光，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与年龄绝不相称的智慧。 两人对视良久，胡立忽然哈哈大笑，叹道：“年轻就是好啊！” 唐胤嘴角牵起一丝弧度，面上平静，内心忐忑地道：“阁下也不老。” 胡立随之而来的一句话让唐胤轻松许多：“判官即将驾崩，天下随之大乱，这意味着蜀都这块蛋糕就要重新划分了，多事之秋啊！”顿了顿，又道：“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看好你，觉得作为后起之秀的你，身上有股俊杰的英气。” “哦？”唐胤闻言指了指天边还剩一线的夕阳，又指了指自己，苦笑着道，“我在阁下眼中是怎样的俊杰？” 胡立微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唐胤的肩膀，语气坚定自豪，好似夸人，又似自夸地道：“所谓俊杰，识时务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