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沉着地走过来,她凝重地说:“我们还是陪你上去吧。”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就像一头温顺的小绵羊。 莫筱一个劲儿地摇头,她不停地说着“别了。”“你们走吧。”最后,她快急哭了,她一个劲儿地往后躲,用一双写满了乞求的眼神看着我们。泫然欲泣,她好看的眼睛霎时一片水光。 我握着她的手,很用力的。我抬起左手,替她擦了擦终于忍不住滚出来的眼泪,“没事的,我们只是去认个门,以后有时间好来找你呀。” 莫筱突然把包丢掉,她扑到我怀里就哭了起来,嘹亮得就好像被人丢弃在寒风中的襁褓中的婴儿,不甘,慌张,害怕。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求你们了,你们让我留一点尊严好不好。我真的不想让你们看见我的家,看见我爸爸。无论她多么悲伤凄凉,我只想,让你们看到努力支撑自己去微笑的莫筱。” 我诧异地转过头看林楠,她给了我一种叫“感动”的温馨。林楠背过身去,她抬起左手,在脸上揉着,她纤瘦而性感的身体也微微地颤抖。 这两个人,呵呵,平时总是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样子。 莫筱总算是答应让我们陪她上去,上到最高一层6楼的时候,我差点没背过气去。“死!”“欠债还钱!”“砍了你全家,x了你女儿!”刺目的猩红大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我苦涩得好像刚刚喝了墨汁,港产片里的无聊镜头竟然真实再现我的眼睛里。我这才明白莫筱在楼下的哭泣为何。她仅剩,如此微茫的尊严,不敢让人看到她真实生活的尊严。 我的心里一阵难以言喻地痛,就好像,刚刚缝合的伤口,被人残忍地再把线一鼓作气地抽出来。 莫筱默不作声地走到她家门前,她颤抖着手从包里拿出了钥匙。门开了。 我和林楠刚刚走到门口,一股浓烈的恶心气味铺头盖脸地袭来,我忍不住弯下腰干呕,林楠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俩苦笑着相互看了一眼。 房子里莫筱已经在和她的爸爸打招呼:“爸我回来了。”莫筱的声音很冷漠,就像是经过了北极那天然冰工厂的加工似的。 我和林楠捏着鼻子正考虑要不要进去时,“啪!”的一声玻璃瓶砸碎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和林楠急忙冲了进去。 “你这臭烂货,还,还回来干吗!” “给,给我钱,你给我钱……” “好,好女儿,我两天没吃饭了。” 林楠忍不住尖叫,我倒抽一口冷气。那还是个人吗?头发长得到了前胸,根本看不见他的脸,他瘦得像刚刚学校里梧桐树的枝丫。浑身散发着酒气伴着恶臭的气味。他正摇摇晃晃地站在莫筱面前。而莫筱,脸色苍白,双眼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她平静地说:“我没钱。” 没等我们说什么,莫筱的爸爸摇了摇头发,又嚎了一嗓子:“那你去卖啊,你当初不是挺牛逼吗,你不是10几岁就堕胎了吗,怎么的,现在你丫清高了?我他妈打死你,我倒了血霉了,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气死了你妈妈,把老子好好的一个家折腾得像他妈鸡窝。棍子呢!”那一双寒芒四射的眼睛,绿幽幽的,一只狼(……) 我的心在滴血。 我想到了自己的爸爸。我很庆幸!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个人,竟然庆幸自己的爸爸挂了。但看着莫筱的爸爸,我宁愿,我是那个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 莫筱的爸爸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根粗大的棍子,一头的尖端,赫然是大力折断的断口。他冷漠地挥舞起手里的棍子,我看得出来,他是全力挥击的。我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棍身。 而莫筱,她双眼无神地看着,目光空洞,就像一潭没有生机的死水。 也许是她爸爸喝醉了,轻易被我推dao在地上,他躺在地上打着滚儿,还不时污言秽语地骂着莫筱。 我看着莫筱,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无神的双眼,我发觉我是个牙牙学语的,连幼稚园都没读的蠢货——我竟然说不出来一个字,就连“嗨,莫筱,别难过了。”这么简单的一句安慰都不能说出口。我只能,捂着嘴巴,泪如泉涌。我以为我的亲情已经算是寡薄如斯,根本不曾想,还有莫筱这样吹着匕首风的亲情。相见不如怀念。 林楠上前一步,她一把拽住莫筱的手,她说:“走!这样的家还呆着有什么意思?!” 莫筱看着我们,不动声色地说:“我能往哪儿走?这是我的家。他是我爸,是我害的他,我丢尽了他的脸,我该着欠他的。” 莫筱挣脱开林楠拉着她的手,她毅然决然地脱下羽绒服,简单地挽起毛衣的袖口,开始收拾脏乱的屋子。她的皮肤细腻白嫩得就像一个公主。 我对林楠说:“我们帮帮她吧。”我完全忘了,林楠才是公主,她家连洗脚盆都没有,她哪儿会帮莫筱收拾房间啊。 “请容许我出去呕吐,我连洗衣粉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林楠咔哒咔哒地踩着她脚上的prada靴子走了出去。 我恶狠狠地一把摔上门。收拾屋子我很在行,想当年,我可是经常干的。为此,顾阳总是笑话我“叶子,我丝毫不怀疑给你系上围裙,你就能去演《保姆》那部戏里的主角”他把腿翘到老房子里客厅的茶几上看着我收拾。 再比如“叶子!你把我昨天晚上刚脱的内裤收到哪儿去了?!你丫还是不是男人啊,比他妈女的还娘娘腔还变态!”他一脸的愤愤然,浓浓的黑线。当然,还有更低俗的:“喂喂!臭树叶,我他妈在洗澡呢,你丫就他妈不能等我洗完了再墩地?!”呵呵,记得当时,他紧紧护住最重要部位,羞红着脸(呵呵,我确定用“羞”来形容)。 那个时候,他就像一个刚刚懂事的大孩子,害羞,纯真。那时候,由于我还没做手术,也没啥反应和评价,。只是现在想起来,那简直是一具站立的大卫雕塑啊!让林楠看见估计丫会贼溜溜地掏出一打钞票“帅哥,1000块一分钟,让我看10分钟!”。让莫筱看见,估计她会钻到我被窝里,和我讨论一晚上他的身上哪个部位很丰满。让李小婉看见(我实在不想写李小婉的看法),估计会倒立在地上跳舞,把内衣扯得满天飞! 他是老天爷种到我生命里的一棵树,风轻轻吹,树叶婆娑。只要我靠着他,所有的痛楚都会烟消云散,他头发的清香,汗水的味道,危机关头粗鲁地把我拖到他后边。他的背影高大,我躲在他后面,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我一点都不害怕,我知道,那就是安全感。如果可以,我会顶着一张巨大的红脸给他做保姆,如果可以,哪怕别人的唾沫星子快淹死我,我也会拽在他的脖子上,游游荡荡。我们和亲情无关,也和爱情无关。我们只是彼此残缺的另一半心。 但是,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飘走了。对他来说,我只不过是老天爷无意中扔到他脚边的一棵小草,有一天,他诡异地挥舞着所有的树杈,导演了一出血肉横飞的吞噬之战,我依然是那一棵小草,他连看我都不看一眼。他就像个独裁者“你谁啊你,你赖在我的脚下做什么?” 他留给我最后的记忆是一本“柏拉图”,他变脸比翻书还要快,他临走的时候还说让我要幸福,还说希望我能穿得像个女生迎接他回来。可半年都还没到,他就迫不及待地割断了我自以为是还和他相连的一根稻草。我恨他!我想把他的心掏出来,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但也许,我不够资格,换了谁,也不会愿意和我这样的女人搞在一起吧。 挣扎没有最后一次,可是幸福和离别,真的只有一次。 就好像每个人梦寐以求的完美幸福,他根本就不属于我们这些平凡得乏味的普通人。我们是夹缝里求生存的,连金字塔底都沾不上边的一些人。 别怕,没有了亲情,我们还有友情,没有了友情,我们还有爱情,即使这三样都没有了,没关系,我们还有自恋,我们可以蹲下来,抑或抱膝坐着,用双手抱紧自己,用自己的怀抱温暖自己的四肢。如果,连自恋都被上帝剥夺,那我们就把自己埋到冰冷刺骨的万丈深渊。那便是堕落,别害怕,一旦选择堕落,我们会很幸福的,因为堕落不是上帝的管辖地!虽然很痛,但人生,不就是痛并快乐着么? 所以莫筱,你要相信我,还有璀璨的阳光依然会为我们升起,依然会有,眨眼的星星照亮我们黑暗又迷蒙的人生。你要相信我,每个人生来都带着一团迷雾,而我们需要的就是,挥洒勇气拨开迷雾见月明。你要相信我!你是一个很纯洁的女孩,只要你肯迈出困在沼泽里的腿,这世界上,所有的,最完美的幸福肯定会属于你。 “走吧,去我那里,我一个人也很害怕,你就当陪我好了。”我看着莫筱。 她终于点点头。 莫筱爸已经躺在地上醉死过去,我和莫筱一左一右,把他拖到了破旧的沙发上。莫筱重新拿起她的包,走到门口,她回过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应该属于她的家。看着客厅里破烂不堪,海绵都争先恐后地冒出头的沙发,再看着,躺在上面,呼呼睡死的爸爸。眼睛里,流出一行清泪。 我掏出钱包,把里面的500块现金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和莫筱走了出去。 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区别么?我们每天同样吃饭,同样睡觉。互相伤害,伤害过后,一样后悔地抱着对方。 除了爱情,生命中还有很多重要的事。 每一个羞涩的日出都需要我们用心地仰起脸,纯洁地迎接第一道光芒。 每一个刻骨的记忆,需要我们很努力地去遗忘抑或铭记。 我们的心被yu望折腾得体无完肤,我们,太累了。 我们需要休息。停下你急匆匆的踩累了的脚吧,收起你那匕首般锋利尖酸刻薄的语言吧,把眼睛里的寒芒收起来,伸出被生活冻僵了的双臂,毫无保留地拥抱我们的爱人,让彼此的心跳切入一个无法模拟的契合点。 我坐在后面,安详地看着林楠和莫筱她们,车子里听不见世俗的杂音。静谧得好像我们三个人在寝室里做瑜珈时的场景,缭绕的檀香,各种怪力乱神令人不能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如同扭曲的人生一般的姿势。而现在,唯一能让我听见声音的,是那滴滴嗒嗒溜走的时间,天难得地晴了,灿烂的阳光透过头顶的天窗照进来,打在莫筱的脸上,看上去,就像一个披着圣洁光环的天使。我决定,告诉莫筱我曾经的病,至少林楠没有丝毫的恶心就接受了。 当我扭扭捏捏说完后,莫筱一把拍掉我搁在她大腿上的小爪子,她说:“你谁啊你,姐姐,你是不是被上帝从火星上踢下来的妖兽?林楠,快停车!我要离这只妖兽远远的,Ohshit!我还曾经和她同一个房间睡了半年,她每天晚上还非要抱着我睡着。” 我面红耳赤!我不记得我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她睡着啊。 林楠说:“你得了吧你,你也不看看她,还有那功能么?她还能把你怎么地?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把她‘搞’了,她的反应我只能用四个字评价。”林楠奸诈的笑容通过后视镜,反射到我和莫筱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