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空间 第17章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的妈咪很少离开这栋房子！\"少羽一边说一边拉开他房间里的那扇大落地窗。窗外的景象是一片山景，少羽还跟我指了指对面山头上的那些果树，说明那些都是李子树。以前每到了夏季，对面的果农们都会很准时地送来一箱箱山梨，而他的母亲就会牵着尚年幼的他，站在这扇落地窗前，对着那些正在楼下庭院搬运山梨的果农们微笑挥手。 \"我总认为，那些果农都是为了一赌我妈咪的微笑才会每年每年这样进贡着山梨来我家喔！\"少羽好笑地喃喃着。 我再度环视着这房间，或许，在它成为少羽的房间之前，它亦曾是少羽母亲的卧房。 \"年幼时，我总是不懂！妈咪为什么一个人要居住在这山里头，不跟着我以及父亲一起住在城市里头属于我们真正的住宅里面。尽管这里有佣人有医生及护理人员，但是她都不寂寞吗？她不会思念我挂念我吗？\" \"医生及护理人员？你妈妈怎么了吗？身体不好吗？\"我疑惑地问着 少羽的目光，悠悠地投向了庭院中那棵唯一还存活着的樱花树，继续喃喃着： \"我妈咪怎么了？我小时候也以为她是身体不好，直到差不多要国小毕业了，才从其他佣人口中知道，我妈咪有病的地方不在身体，而是在心理。\" \"什么病？\"我纳闷地追问 \"忧郁症！\"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出生睁眼的那一刻起又或许当我还是个小胚胎漂游在她子宫内，她就病了！然后随着我一天天的长大，她的病就日益加重加深吧？！\"少羽表示，他一直以为，天真的以为，问题是出在父亲与母亲之间有着什么无法理解的纠结，母亲所回避着的对象是父亲。因此国中时期的他，甚至曾经一度为了想要弄清楚那个纠结到底是什么，而费尽了思量，分别对着母亲以及父亲东打西探着，试图努力要搭建好那座将两人再度连结起来的桥梁。 \"国中将毕业那年，我因为成绩很好，所以被选为毕业生代表致词。那天我一放学，便要司机直接载我上山找妈咪。我假意要跟她分享这个喜悦，其实是藉故恳求她跟我一起回家，并游说她陪同父亲一起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然后呢？你妈咪答应了吗？\" 少羽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停顿了一下，才接续说着： \"她那天看到我的情绪已经不大稳定。我说着我的话，说的兴高采烈，她却一直望着我的脸，揪着眉，神情怪异至极。我有注意到，却故意去忽视。来到她的床前，微笑地问着她愿不愿意跟我回家去？！她却\" \"怎样？！\" 少羽对我转过头来，突然二话不说地对我伸出双手，快速地拧紧我的脖子，大拇指直直掐紧我的咽喉，他的目光如同冰钻朝我胸口刺上，让我直直打颤却忘记挣脱。我感到自己已经头晕目眩，满脸灼热而痛苦，却还是不敢哼出半点声音。 看着这样的我，少羽才放开了双手，但是他的右手却停放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抚着我的发丝，像是在跟我道歉方才吓着我的举动般，苦笑地答：\"我当时的反应也像你这样！不过，她并没放开我，最后是刚好送点心进来的佣人上前解救了我！\" 话一听到这，没由来地，我的眼眶一热，泪水开始在里头打转着。我一直深呼吸，要自己将这份为少羽心疼的感受给忍住。因为我害怕我的泪水会造成少羽的二次伤害，所以我拼了命地忍着。 \"我到那一刻才察觉，或许，妈咪之所以会这样，原因是出在我身上。可是，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当时的我，就像置身在十里迷雾里头，一切都摸不着头绪，也找不出答案。因为那事件，我开始跟妈咪保持距离，大家都以为我是被她吓到了，但事实上，才不是这样！我知道我妈咪不是故意的！因为她有病！她也是不由自主的！她也很自责很懊悔，可是偏偏控制不住自己！我是为了不想再刺激她再加重她的病情，只好跟她保持距离。我一直在等待她好转过来，从国小等到国中，然后从国中等到上了高中，直到我高二暑假那年，我妈咪从这扇窗跳了出去，她始终都没有清醒过来，不过，倒让我清醒了！\"说着这番话的少羽，口闻是轻描淡写似地。 我的眼泪，终究还是无法自制地从面颊滑落了下去。我主动地将身子靠上前，摊开双手围抱住少羽。敏川曾说，少羽从高二暑假过后，言行举止开始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原来，就是这个原因。 少羽的眼神依旧迷离，思绪彷佛还陷在过往的某个时空中回不来。他任我搂抱着，继续说道：\"父亲始终对外宣称妈咪是病死的，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想帮妈咪保全最后的颜面，还是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这个事实。妈咪的丧礼也是在这里举行的。父亲本来在丧礼结束后，想要变卖了这里，他认为这已成了不祥之地。我却执意不肯！这里，是我对我妈咪唯一的回忆！谁都别想夺取！！\" 我点点头。我可以理解少羽那样的坚持。今天如果换成是我，也会誓死护卫这个地方，护卫自己仅剩的回忆。 \"嘿！你知道吗？！告诉你一个秘密！\"少羽指着窗外那棵樱花树继续说着：\"妈咪葬礼结束被火化后，我跟雀儿偷跑进灵骨塔里，把我妈咪的骨灰给带出来，然后把妈咪埋在那棵树底下！我的妈咪，依然还在这里！\" 隔着玻璃窗，少羽的食指怜惜似地轻抚着那棵樱花树的影。在银白色的月光之下，风吹树摇，有只美丽的幽魂正睡在樱花树的土壤之下，依然存活在少羽的想像世界里。眼前同样美丽的男人，轻轻地又叹了一口气，才说：\"妈咪过世的那年暑假，我都待在这个房间，把它变成自己的房间，顺便收拾整理妈咪的遗物。也因此，我找到了妈咪的日记。一切的谜团也才终于真相大白！\" ，，， 一旁的巧巧，已经拿起面纸在擦拭着自己脸庞的泪水。 \"那本日记里头，钜细靡遗地记载了属于少羽母亲的秘密！或许应该说，是他母亲以为自己才知道的秘密！\"我这样解释着。 那本日记里头，记载了一段背叛，一个好友的背叛，一个妻子的背叛。 少羽的父亲以及雀儿的父亲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儿们。尽管兴趣不同，志向不同，却是彼此交心拍胸脯的好友。这对哥俩挽着自己最爱的人，一起举行婚礼见证彼此的爱情，甚至这两对夫妻还四人结伴同行，一起出国渡蜜月。可是，就在那段蜜月之旅上，雀儿的父亲却跟少羽的母亲因那样的朝夕相处而发生了微妙的暧昧之情，最后终究难挡情欲引诱，回国没多久，这两人便开始了出轨的偷情。 \"太离谱了吧？才刚新婚耶！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巧巧难以置信地问着。 这个世界上，已经发生了许多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不是吗？摊开报章杂志，打开电视新闻，每天每天，这个社会各个角落都在上演着许多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件。到底是人心太脆弱禁不起诱惑，还是，人心已经麻木犹如禽兽？！ 根据少羽母亲的日记记载，她是在雀儿父亲身上，体会到身为一个女性的骄傲。一开始是难敌激情诱惑，到最后，转变为难以割舍的爱恋。俩人的偷情持续了近一年，少羽的母亲认为，不能再这样下去，她想要把两人的关系化暗为明 \"我妈咪以为这段感情是所谓的真爱，但是对雀儿的父亲而言，我妈咪再如何温柔美丽，也都只是一场过眼云烟，如同其他女子般。所以当我妈咪鼓起勇气，想要再往前一步，雀儿的父亲却开始往后退。激情过去后，他总算记起了这个社会上的规范以及与论，想起了兄弟之间的多年情谊，他表现出懊悔痛苦，生不如死，我妈咪这才了然彼此对于这段感情的认知差异。她同意分手同意结束同意对这段感情从此保持缄默，却在那时发现，腹中已有了我。\"少羽拾起我放在脚边的相框，端凝着相框中所有的人，他细长的手指，轻轻刮着相片里他母亲微笑的容颜，继续喃喃说：\"我已经没有机会去质问她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给生下，但是从她的日记里头可以看出，她对我又是爱又是恨，又是难舍却又难以面对，我是她最爱的人亦是最恨的人之子，我的存在，就像是一种提醒一种报应，却又像是心灵某部分的补偿以及慰藉。到头来，她把自己给逼疯。\" \"少羽，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抱紧少羽，难受地说着，眼泪不断地流。 \"很让人同情的故事吧？！\"少羽轻笑了出来。 \"ㄟ？\"我一楞，双手因此放开了他。 少羽回过头，直视着我，他的眼神空洞，我看不出他当下的思绪，整个脑子浑沌沌地，只能一昧迷惘地回望着他。 \"只要我说出这段故事，就可以爬上所有女孩的床喔！屡试不爽！\"少羽冷笑地答着 我听了心一阵揪痛，本能地出手打了他一记耳光。 \"你为什么要这样子？！说话老是虚虚实实地，与其说雀儿在闪躲着事实，你不也在闪躲着事实吗？！\"我愤恨地嚷着 听到我提起雀儿，少羽收起了笑容，表情再度孤寂了起来。倒是我自己，看着他白皙的脸庞透着被我拍上的掌印，心揪了一下。 \"雀儿！\"少羽喃喃地唤了这一个名字：\"由于我妈咪都住在这里，所以从我孩提时代，她就像是我的小母亲小姐姐，当我到了青春期，则变成了我理想交往女孩的典型。那时的我，始终认为，她迟早会成为我的女友我的妻子！\" \"直到你发现那本日记为止吗？！\" 少羽陷入了一阵沉思，才缓缓摇头表示，早在那本日记尚未出现之前，他其实多少已经疑惑起自己身世真正的来处。 \"自从我上了高中以后，越来越多人表示我的长相貌似孔叔叔，外界开始有些谣传，只是我们俩家都把这些事当作笑话。我们都在〝表面上〞把它当作是一个笑话，却在内心也逐渐揣揣不安起来。\" 少羽起身，将相框摆回了柜子上，并从中抽取了一本簿子来到我面前摊开，原来是一本相簿本。我低头仔细地翻阅着，里头有许多少羽小时候的照片，随着照片里头男娃成长，他的轮廓确实越来越清晰地显示出另一个人的雏形，连我这外人都一眼看得出来，更何况是置身其中的这些人呢？！ \"发现那本日记后，我一直有股愤恨不满的情绪在体中膨胀着！当时的我，真的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把气出在相干以及其他不相干的人身上，对着我的父亲发火，对着佣人发火，对着学校老师发火，对着同学发火，甚至，那阵子我莫名地恨起雀儿！我当时认为，我妈咪所受的委屈，要雀儿代为偿还！\"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 \"当时的我常用着冷酷的态度对待着雀儿，在言语上找个她麻烦，只是她总把我的反应当作是在调适丧母之痛的阶段，不断地包容着我，只是她越对我让步，我却觉得越忿怒！有一晚，我甚至失心疯起来差点强暴了她。\" \"啊？！\"我倒吸了一口气，全身一阵冷颤。 \"不过在紧要关头之际我又恢复理智了！仓皇地逃走，却不小心遗留下妈咪的那本日记。就这样，雀儿也因此知道了真相。\"少羽说完这段话，竟然还对我淘气的吐了吐舌头。 \"侯少羽！你看起来一点悔意都没有！\"我气愤地大嚷着 \"若要说后悔，我只后悔当时莫名其妙的恢复理智！\"少羽冷冷地表示，然而语气却充满了肯定。 这样子的他不禁再度让我哑然且无言以对。 \"然后呢？！\" \"然后？就像敏川对你说的啊！我父亲也以为我是因为失去母亲的打击太大而产生这些情绪反应，曾试图帮我找了个心理医生哩！最后他认为离开这里会对我比较好，于是把这里的生意都结束，带着我出国去。而我就在国外那段期间，终于按耐不住地跟他摊牌！\" \"摊牌？！\" \"我像是揭露一个天大秘密般跟他明讲自己并非他的亲生儿子，未料他却心平气和，反问我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地？！\" \"啊？！\"我再度大吃一惊。 少羽点点头。原来，他的父亲早就知道这一切事情，早在他母亲开始发生婚外情的那一年，他父亲都了然于心。当然，当他母亲怀孕时，他也曾试着去相信去赌一个机率，妻子腹中的小生命其实是自己的血脉，然而随着孩子出生，拜托家庭医生私底下验了一份DNA，一切真相便如此了然。 \"当时我也好讶异！气愤地问着父亲为什么要默默接受这一切？！承受这种不堪的对待？！父亲却表示，他爱着我妈咪，而他也爱着我！对他而言，我就是他的儿子！但是我无法接受！我在那一刻终于可以体会妈咪为什么无法面对我父亲以及我的原因！我也开始无法面对那一手养育我疼爱我却不是我亲生父亲的男人！就这样，我便又回来了！\"少羽低着头，从我手中拿过那本照片簿，随意翻阅着，最后他停在一张小时候与雀儿彼此开心相拥的合照，继续喃喃地说：\"我回来之后，便直接去找雀儿道歉！雀儿说她可以谅解，也未曾真的责怪我什么。只是，从此之后，雀儿面对我的态度却转变了！\" \"她当然得转变！就算她是爱你的，但是，你俩已经注定不能在一起了！\"我理所当然地答 \"为什么？！\"少羽却只是淡淡地反问 \"因为你跟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啊！！\"我大声地强调着。 少羽看着我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却噗吃笑了出来。我莫名其妙地瞪视着他，猜不透他的心思到底是如何运作。 \"有时候你的反应跟表情真的像极了雀儿！你要不要也回家去确定一下自己的身世？！\"少羽笑着继续答 \"哈哈！\"我故意乾笑了两声，摆明了这是一个超级冷的笑话。 \"你都没有再跟你父亲联络了吗？！\"我追问着 少羽摇摇头却开始环顾着这栋老旧的木屋说：\"但毕竟我还是他一手养大地！他一定知道我会回来，所以这栋房子尽管已经荒废了却始终没有变卖掉！尽管我这样伤了他，他还是为我留了个归处\" 少羽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我很想问少羽，他会不会其实也一直思念着父亲，却不知道该如何再回到父亲的身边去？！而少羽的父亲，会不会也一直在等待着少羽自己终能走出围困住自己的这片迷雾森林呢？！到底维系住彼此的亲情，是靠着血缘关系还是依据着长久的相处呢？！我曾经有过一个念头，如果我不是阿爸阿母的亲生孩子，是否就可以因此避免掉那些彼此伤害的情绪纠结？！可是看着少羽所面对的问题，我又觉得自己其实是幸福的！至少，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着父母的爱，我可以坦然地接受父母对我的关爱而不觉得有任何愧疚！ 少羽继续表示着，他回来以后，也未曾再踏进孔家一步，直到－ \"直到？！\"我故意重复着少羽的话，深怕他打断住或就此不提。 \"你是不是很想问我关于那场火灾的事情啊？！\"少羽推着我的肩，冷笑地逗着我。 我很想反驳然而表情早已经泄漏了自己欲掩盖的念头。 \"雀儿那晚在派对上喝醉了！在那之前，我真的一度以为，她对我已经没有任何爱恋，我真的一度以为，她已经接受了连我都无法接受的事实！但是那晚，她抱紧我一直哭，一直嚷着她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啊！两个人就这样抱着彼此痛哭。我照料她直到她睡去，心里越想越恨，我的妈咪为了那个男人自杀了，我的父亲为此承受着多年来的郁气，而为什么却是我跟雀儿要付出偿还的代价？！为什么却要我跟雀儿代替那个人受着折磨？！好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所以\"少羽说着说着，整个表情涨红，一张脸森然地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阿修罗般。 \"真的是你放的火吗？！\"我打颤地问。 \"现在我倒是很希望自己有放了那把火！如果早知道会被当作嫌疑凶手，我是应该放了那把火！\" \"到底是不是你放的啦？！\"我火大的追问。这家伙为什么就不能正正经经地把事情交代清楚呢？！老是让人一口气哽在胸口提心吊胆着！ 少羽的目光再度望向了窗外，才慢慢地开始同我述说。随着少羽的一字一句，时空的漏斗倒转，记忆细沙开始逆流，我被少羽牵引着回到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