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着眼眶的岳小晗把玻璃杯放在地板上,走到徐静淑背后乞求着,“静姨!你不要打他了,他头流血了,上回那个伤还没好,要快点上药。” 徐静淑侧身指着岳小晗的鼻尖吼道:“上楼去!回卧室去!” 岳小晗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当他走到玻璃杯那的时候一脚把装着水的杯子踢到楼道前的那块空地上,硑一声稀巴烂。他没有回头,兀自往楼上走去,脚下很用力地蹬着地板。 “你把我杀了吧。”陈埕跪在地上,心灰意冷地埋下头,“从知道你回来,我就料到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你想死是么?你想死是么?”重重地喘息几声,徐静淑走到大门前拉开门,然后回头一把抓住陈埕的头发,把他拖到庭院中央的雪地里,“那我今天就打死你!”她走到花圃的木围拦前抽出一根木棍来,“你想死是么?我成全你!” 因为被母亲拖着出来,所以身体触碰到雪的部分已经冻得有些僵痛了,可是没有碰到雪的部分也因为冰冷的空气而变得没有太多知觉,加上额头上的疼痛也还在持续着,所以没有很迅速地爬起来。 突然,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接一阵剧烈的疼痛,接着疼痛慢慢分布到肋骨上,然后是手上和腿上。本能的反映,陈埕坐起身来,用两只手挡住母亲狠狠往下砸的木棍。最后疼痛聚集到手臂上,是一阵接一阵尖锐的疼,此时被棍子打到的不仅仅是肉,还有包裹在肉里面的骨头。 捂着自己的脸,也不知道捂了多久,直到母亲停止用木棍抽打自己,衣袖也早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似乎结成冰了。 在这个昏黄的快要进入黑夜的傍晚,母亲的脸上只剩下悲伤欲绝,外婆的脸上是扭曲的痛苦,罗叔叔茫然不知所措,而朝自己袭击来的感觉像是一块又一块刀片正在剔割心头的肉。 陈埕的眼睛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湿漉漉的,像傍晚在夕阳照射下的闪着磷光流动的松江。 徐静淑把手中的棍子扔进花圃里,然后对陈埕说道:“你如果意识不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宁愿你就这样冻死在外面!” “你真的想我死?” “如果你想变成那些怪物,我宁愿你死!”徐静淑转身走进敞开的大门里,用力把门甩上。 嗙的一声响亮,庭院里安静成一片。 陈埕跪在雪地里,因为全身的疼痛,他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唯有捏着拳头。但最终因为两行滚烫的泪水而消失了力气,连捏拳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那双手就这样撑开来,贴着刺骨的雪地,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忍受疼痛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咳嗽起来,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使劲往上涌。最后他用力咳一声,一大片鲜血从喉咙里喷出来,染红了眼前这一小块白茫茫的雪地。 岳小晗动也不动靠着卧室的门沿坐在地板上,胸腔内剧烈地起伏着。 刚才站在走廊上的窗户前看到陈埕在庭院被木棍抽打,那些画面此刻像海底火山爆发一样,不停在他的脑海中震荡着。他用力憋着呼吸,使劲捏着拳头,可是难以抵消的哽咽一个接一个从胸腔里冒了出来。 哽咽终于顶破了喉咙。 泪水像是打开的水龙头。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最后哗啦啦地往下流淌。 有一些声音在昏暗的卧室里扩散开来,那些声音是他喉咙里一片浑浊不清的呜咽。 2009年12月22号星期二晚上 耳边响起的是女儿的吼骂声,那片吼骂声之下是小孙子嗡嗡不断的流泪声和忍受疼痛的惨叫声。猛然一下睁开眼睛,钟秀婆紧紧抓住坐在沙发前的罗忠良的手臂,“忠良!忠良!埕埕,埕埕呢?” 罗忠良把钟秀婆额头前的毛巾拿下来,缓慢地颤抖地说:“静淑,把他关在外面,不让他进来!” 钟秀婆睁大双眼,此刻的瞳孔都扩大了一倍。她坐直身子,走下沙发,清晰地听到从女儿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哭泣声。她不再畏惧女儿,大步迈到门前拉开门。 已经天黑了。 陈埕埋着头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已经失去知觉。门前照出来的一道暖黄色的光打在他身上,照亮了他的脸。他把头微微抬起来,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肥圆的黑影快速走向自己,把自己毫无知觉的冰冷的身体抱进了暖黄色的屋子里。 当身体渐渐有了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光着身子躺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微微睁开眼睛,浴室里雾气蒙蒙,可以清楚看到的是小晗哥哥正跪在浴缸前。他的双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搓揉着,轻轻地搓揉着一条一条的淤青,害怕因为太用力而让自己疼痛。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红通通的,含着泪水。想和他说一句话,想告诉他不要哭,可是不能发出声音,因为说话的动作会让胸口瞬间出现剧烈的疼痛,那种疼痛像是支撑胸腔的骨骼即将断裂似的,一种无法忍受的疼痛。 大脑仍然处在一片眩晕中的陈埕想伸手替岳小晗抹抹眼睛里的泪水,可是手刚刚从水中抬起来,手臂上的疼痛就出现了。手臂上肌肉的疼痛其实是可以忍受的,忍受不了的是骨头的疼痛,是另一种剧烈的疼痛。他的眼睛里突然冒出泪水来,忍不住抽泣起来,可是抽泣不仅没有化解伤痛,还让胸腔那种剧烈的疼痛出现了。忍受着疼痛的他不敢捏紧拳头,因为手臂一用力,随之而来的同样还是疼痛。于是他只能默默地流泪,平平地呼吸,不敢用半点力气,静静地看着岳小晗的脸,在心里对他说,谢谢你。 钟秀婆抱着一条毯子从浴室外推门走进来,她走到岳小晗后面,着急说道:“恢复知觉了么?” 岳小晗沉沉地点头,“他现在觉得很痛。” 钟秀婆把毯子放在洗衣机上,“小晗,你快帮陈埕擦擦身子,然后用毯子围着他,把他抱到床上去。叔叔去外面买药膏应该快到了,我现在就出去看看他到了没有。”说罢,钟秀婆抹泪走出浴室,咚咚几声走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