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缥缈录 第83章 离山

把整个房间来回翻了三遍，竹无名这才确信自己确实没有任何遗漏下来的东西了。桌子上放着他整理好的东西，竹无名打开一直放在床上面的那个黄包袱，纯钧剑和飘渺经安静地躺在那里，自己一直想找个时间把这两样东西送到峨嵋山上，却苦于一直没时间去。现在好了，他得到了用不完的时间，总算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了，就像一只被扫地出门的流浪狗一样。竹无名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想道。 等他把一切都收拾完毕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竹无名打开门，有意挑着小路向山下走着，一方面原因是他不想再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人。更重要的是他想再见一茅最后一面。 现在已经是腊月初八了，晚上的天气干冷干冷的，一丝风都没有。竹无名踏着被冻得硬邦邦的土地，慢慢地向着后山走去。一茅就被埋在这里。 当他来到一茅坟墓不远处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已经有人站在那里了，天色虽然已经黑了，但是，这么近的距离，他还是能看到那人的。是明月，她默默地站在一茅坟墓旁边，双手放在墓碑上，似乎在思考问题，但是，只一转眼的时候，两行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时间似乎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从小生活在茅山上的她，对男女之事一点也不了解。但是，她的师弟们可没她这么单纯。那时候的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一些师弟对她颇有好感，或者说是对她的身体颇有好感，每当她洗澡或者方便的时候，总是会有几个毛手毛脚的小道士假装很着急地冲进来，这让明月很是无奈，有几次，她甚至都被他们气哭了。当时，清心无尘和萧寒三人每次见到有这样做的小道士，都会或轻或重的教训他们一下，但是，他们三人毕竟是茅山派里最有天资的弟子，整日被玉玄子叫去修炼道法，根本不可能抽出时间专门保护她。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和平日里捣蛋出了名笨道童一茅被关在了一个山洞里。明月为了救一茅，不小心被落下的石头砸到了肩膀，一茅当时曾经对天发誓说以后会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去保护她。 两人在危难关头，被闻声感到的玉玄子救了出来，从那以后，一茅不再天天忙着调皮捣蛋，而是整天像一个影子一样跟在明月身后，时刻防止那些小道童的骚扰。说来倒也奇怪，明月对其他道童都很是防备甚至排斥，但是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一茅她倒是没有一点疑虑。有时候，为了修炼道法，她甚至会和一茅单独呆在一个小山洞里，一呆就是一天。 那时候，他们两个可谓无话不谈，从山下的村夫到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从两个小师弟打架到星云剑客凌空一剑杀败D国十三上忍。两人还谈到了理想，明月的理想是有朝有日能像峨嵋派的青衣师太一样成为中原武林里少有的几个女英雄之一，当她说完自己的理想，问一茅的理想是什么的时候，一茅支吾着反问：“青衣师太有没有跟班？” 当无所不谈的两人已经谈遍可他们知道的一切，就要慢慢谈论他们不知道的事情的时候，玉玄子为了提高明月的导航，让无尘和萧含每人一天轮流带着明月修炼，那天，当玉玄子站在三清圣像前面宣布了这个命令的时候，一茅和明月，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小小地叹息。 从那以后，明月身边都会站着一个相貌英俊，道行高强的少年道士，或者是无尘，或者是萧寒，其他道童看到他们两人整天围着明月，知道再去骚扰她只会自讨哭吃，也就没再去骚扰过她。 刚开始的时候，一茅去他们修炼的山洞看她。每次他来，明月都很高兴。但是萧寒对他说：“她现在正在修炼，你老是来打扰她，会让她走火入魔的。” “那，那我就在山洞外面等她，这样行么？”一茅问萧寒。 “那怎么行？你在山洞外面，我们两个都没法静下心来，好啦，你回去吧。”萧寒说着，便不再去看一茅一眼。 明月在山洞里，能看到一茅远去的背影，却看不到他流泪，越走越远的一茅能听到萧寒爽朗的笑声，却听不到明月的叹息。两个人，两颗心，就这样被距离拉开，再撕碎……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而你，只是一个又笨又胖的小道士…… 明月抬起头，凝视着黑暗中一茅坟墓上的墓碑。上面清楚地刻着茅山派弟子一茅之墓。 “已经没有人会做我的跟班了，即使成了青衣师太那样的英雄又能有什么用呢？”明月抽泣着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不像。 “你最喜欢看我舞剑，今天，师姐就了却你这个心愿，舞一套苍灵决给你看，师弟，你能看得到吗？”明也说完，檫去脸上的泪水。从地上拣起一把宝剑，一边舞剑一边念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堆。五月不可触，猿鸣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月下美人，长剑舞空，白衣若雪，泪眼迷离。她舞的不是剑，而是心，一颗已死的心。 当明月收回最后一个剑招的时候，手中一震，长剑脱手而飞，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当长剑落在地上的刹那，一阵火花砰然燃起，剑身断成两截。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竹无名喃喃自语道。 “谁在后面？”明月回头问。同时手中已经飞快打出了一套手决。 “师姨，是我。无名。”竹无名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 “无名，我和你大师伯说了很多次了，他还是不肯答应……”明月有些抱歉地说。更多的则是惋惜。 “没关系，你为我和我师父做的已经很多了。谢谢你了，师姨。”竹无名说着，向着明月跪了下去。 “你快起来，是师姨没用，连你都保不住。”明月说着，叹息一声：“你师父对你的期望一直都是很高的。” “茅山容不下我，其他地方自然有我的容身之处。有朝一日，我竹无名一定会证明给他们看，我师父是一个好师父。” “难得你有这样的想法。对，衡量一个师父的好坏，重要的不是看他的修为多高道行多深，而是看他教出的徒弟到底怎么样？无名，希望你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有朝一日，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你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是。无名记住了。”竹无名答道。 “这本倾冥三箭，是茅山派的震山之宝，你拿去吧。”明月说着，从淮里拿出一本书递给竹无名。 “弟子不敢，师姨你还是拿回去吧。这青冥三箭是震派之宝，竹无名只是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弃徒……” “这本是我抄写的，你只管拿去就是。我给你这本书，希望你能好好运用，切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下山以后，一定要洁身自好，千万不要倚仗着自身的道行胡作非为。” “多谢师姨教诲，无名一定铭记于心。”竹无名说着，从明月手中接过了那本青冥三箭。 “多保重。”明月说完，看了看四周说：“刚才的事……” “刚才的事？呵呵，师姨放心，无名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竹无名说，明月听了这话，显得松了口气。 “对了，师姨，这些东西，是我在我师父房间里找到的。我觉得，它们在你那里，要比在我这里更合适。”竹无名说着，把一个精制的木盒递给明月。明月接过木盒，里面似乎放着一些小东西。 疑惑地打开木盒，明月整个人愣在那里。这木盒里面，放着的并不是什么珍惜的物品，恰恰相反，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些平常的小玩艺儿。 一朵已经封干了的不知名的花朵。一把生了锈的口琴。几张被画得歪歪斜斜的符咒。一只纸折的鸽子。这些东西里面的含义，或者世界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曾经，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今却是人鬼殊途，阴阳两隔。我们并没有的，变的只是时间，若是还有来生，让我做你的女人…… 恍惚之间，仿佛时间就定在那里，当明月抬起头来，发现竹无名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离开的人解脱了，而他却把彻底的悲伤留给了那些还健在的人。多年之后，当人们提起那个敢于和全世界作对竹无名的时候，总是会联想起他那个从未露过庐山真面目的恩师一茅道人。有人说，竹无名的道行还不到一茅的十分之一，这么算起来，一茅的道行已经超越了神的存在。还有人说，一茅是一千五百年才能出现一次的仙人降世。更有甚者，说自己曾经亲眼看到一茅大天师做法降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