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落信笺君不还 第65章　陌上谁家柳色新

“你把我哥怎么了？！”我一把扣紧他的手腕，瞪住那双高深难测的凛蓝。“我警告你，姓闻的！你看我不顺眼想找机会干掉我是我们两个的事，可要是你敢对我老哥不利──”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升出的力气，我猛地向前朝他撞去，趁着他来不及挪步的跌势压制在他身上、双手立刻环上去死死扣住他的颈，双眼发红。 “──就算死、就算下辈子会有报应，我都会化为厉鬼回来把你拖进地狱！” 我双手收得更紧，阴沉的眼睛狠狠锁定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庞，“说！我老哥呢？！” “离开。” “回答我！” “从本太师身上离开。” “给我答案！” “除非在战场，本太师从不伤生。” “你别想敷衍──”一时失去理智直想就这么掐死他的我，整整慢了一拍才领悟过来，双手一松、有些呆滞地觑着他平静的冷颜，“你是说……” “本太师还可以再额外告诉你，除非想亲嚐天惩的滋味，否则没有任何众生会愚昧到企图妄杀真龙。”他撑起上身，幽深的蓝眸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和犹然呆坐在他身上的我只隔着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 “这就是他和你之间最大的差异──他是意外降临于御向的真龙，原本虽不属于御向，但会和这个地方慢慢磨合、最终完全属于此处；然而你、却是一个会干涉甚至改变众多原定轨迹的危险游魂。连想待在这个世界、都得依靠外力支撑你生存的脆弱游魂。” “我才不脆……” “将你的灵魂牵引固定在这副身体上的封印非常粗糙，若非你体内还有另一股力量流转、使用极温和仔细的手法弥补那些因粗糙而造成的漏洞缺陷……不出三个月，你这副躯体将会从内部开始慢慢崩坏。 “而在躯体完全毁损之后，你的灵魂会接着开始一点一点的崩溃。”他的手掌隔着一层衣料覆住我的心脏，闭上双眼。 “……采狐。”几秒之后，他重新睁开眼睛，分毫不差地直视着我微瞠的双眸。“修行近千年的采狐、整整五十年的纯粹道行。” “你……”连这个都能感觉得到？我一愣。 “为你灌注这五十年道行的那个采狐想必相当在乎你，这是将届成仙的气息；五十年的纯粹道行，至少是整整百年的修行。”他放开了手掌。 “我不知道将你的灵魂牵引至此的那股力量用意为何？但我能很肯定的告诉你，‘它’最终的目的，必是置你于死地、魂飞魄散。” “什么意……” “──若不是后来得到采狐的修补，你在御向，绝对活不过这个夏季。” “那、那个……” 紧张到有些微颤的温慢嗓音在马车车厢中响起，拉回了我飘到天外神游的注意力。 顺着以前在九王爷府养成的良好习惯、我对那张写满紧张的脸庞露出友善的笑容，“什么事，七哥？” 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因为以前在九王爷府的那番“磨练”，结果现在看见别人对我露出紧张表情的时候、我都会突然冒出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而且还会下意识觉得我应该好好对待他……囧。 面对我努力释放的善意，七王爷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一秒红透整张脸、手足无措地低下头…… 好一会儿后，才再次听见他的声音：“我、我可以看着你……看着九弟的脸吗？啊！我我我！我、我的意思不是……！可是、可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看到──因为──所以我──我不是──但──” “……七哥，抬头。” “是！”比起表达意见，他好像更习惯服从指令，果然乖乖地抬起头，不过依然不敢和我对望，眼神一直飘。 “七哥刚刚是不是想说，因为很久没看过我了，所以想多看看我的脸、好把我的样子记下来？” “……是、是。”那双端放在膝上的白皙手掌紧张地攥着衣摆，知道我没有误会他是抱着不良意图偷瞄我，他绷紧到快要断掉的声音和神经终于稍微和缓了一点，低低道：“因、因为……八九年不见了，而且当初、当初离别的时候我的年纪很小……所以刚才一时认不出、认不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竟然无比慎重地朝着我弯腰行了个大礼，害我心口一跳，有点被惊吓到。 “九、九弟，真的很对不起。七哥……我、我刚才竟然认不出自己的、自己的、自己的……” “──我不知道七哥的名字喔。” “自己的、自己的弟……咦？”被我突然冒出来的那句话给正面砸中，一时反应不过来的他愣愣望着我的一脸正经，连紧张都忘记了。 “对不起，七哥！身为你的弟弟，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我伸出右手，“我们的对不起就这样抵销吧！来，我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我们重新认识一次！” 主动抓起他膝上的右掌握住，我对着那张现在看起来其实呆傻得还满可爱的秀气脸庞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初次见面，七哥！你好，我是你的九弟！我叫江──御、御晴烟！以后要请七哥多多照顾了！” 他又是愣了好半晌，接着居然眼眶泛红！只感觉他用力回握住了我的手，左手匆匆擦过眼角，略为哽咽的声音沙哑道：“我是……你的七哥，御路杨……” “陆洋？陆地的陆、海洋的洋？”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七哥你的名字好有趣噢！”还海陆双拼咧，真豪华。 “不是、不是那个陆洋……”声音难得地没有颤抖，还主动摊过我的右手，修长的手指用轻巧温和的力道、仔细地在我的掌心写下他的名字。“是道路的路、杨柳的杨……” “所以是路边的一棵杨柳树？” “嗯。”他点点头，露出了有点难为情的笑容，“我的……名字，很奇怪吧？不像你……不像九弟的这么别致……没有三王兄的气质，也没有、也没有五王兄的气势……” “哪会？至少我觉得很好听！而且你想──我的名字是晴天的时候、湖面上弥漫的轻烟；你的名字呢，则是湖边游路上的柳树。照着这两个解释稍为想像一下──你看你看，我们两个的名字配在一起的画面多搭啊！” 我得意地仰高鼻子一喷气，拍板下结论：“所以我们的名字都是好名字嘛！” 刹那间，他又愣住了。 而后，只见那张清秀的脸上、扬起了一个腼腆的弧度。 轻轻的、微微的、无比温和柔煦，宛如风拂柳梢。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七哥。”尤其和那瑟瑟发抖的受虐小媳妇模样比起来。 “还有，我觉得你讲话应该要再更自信一点！我有注意到，七哥你不敢自称‘本王’，就算努力讲出口了，接下来也会很紧张地用一连串的‘我我我’掩盖过去；而且、‘你’这个字你也不敢用，就算是对我这个排行最小的小鬼头，你还是习惯用敬语对我说话；最重要的是，因为太紧张了，你的音量不够而且很容易发抖喔。” 温和很好、温柔很好、谦虚也很好，但是如果变成软弱，那就一点都不好了。 “我……因为我没有资格……”他低下头，怔怔望着我摊开的掌心，悄悄道：“我的外貌平凡、资质平庸……文采也是、练武也是、气质也是，待人处世亦然……我不擅长和人相处，也不懂交际周旋，一点都没有其他兄弟的聪颖灵活。根本、根本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所以……” “谁说的？！”我怒了，“谁说你是废物的？！我去帮你扁他扁到连他娘都认不出来！” “不、不……不行！九弟千万不可以……”他连忙摇了摇双手，“这是八弟……对我说的……但是、但是！他说的并没有错！所以九弟……” “……七哥，善良和乡愿不一样，好好先生也不等同于软弱。”我靠上去环住他的颈抱着，他仅仅愣了一下，但并没有推开我的意思。 “七哥，你说你没有优点，但你有没有注意到──其实你，很善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我和老狐……太师从后院出来，说我要回去了的时候，你会突然鼓起勇气说也要提前离席、顺道送我，是因为你看出我的心情不好，怕我一个人回家半路会出什么事，所以才邀请我一起搭马车的吧？ 刚刚也是，你在将军府的时候、因为觉得有些陌生所以一直看着我，我有发现到喔！可是刚才你却突然开口问我可不可以看我的脸，你只是想试着转移我的注意力吧？ 还有接待我们的将军府门房，要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你给了他不少赏钱，不是因为你想摆阔──我来的时候刚好有听说，他的妻子最近染上奇疾，所以他近日来愁云惨雾的…… 七哥，你明明是一个这么善良体贴的人，为什么要说自己没有优点呢？” 我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但是被我发现、他的耳根子和后颈都红透了！ “我……我并没有九弟说的那么了不起……只是、只是刚好有、有我能做的事，我我我……所以我、我想……我想努力看看能不能……至少尽力帮上一点忙……” ……会说出这种话的人，难道还不够了不起吗？ 唉，亲爱的七哥啊！你果然、真是一个善良过头的人。 “来！七哥，我告诉你一个你得天独厚的天大了不起！”我抱紧他，开心地在他耳边大笑：“我既不喜欢那个阴阳怪气的万能太师、也不喜欢你口中那个讲话有够嚣张讨厌的‘八哥’──但是，我喜欢七哥！好喜欢、好喜欢，喜欢这么善良这么温柔的你！ 再偷偷告诉你喔～要是你对自己再更自信一点、跟别人讲话的时候别紧张畏缩、想要什么就大胆地说出来然后努力去做去争取──那么，我一定会更喜欢七哥的！” “……真的……吗？”轻轻地，温慢的嗓音有些迟疑，却不再含带那毫无自信的软弱抖颤。 “真的！”我再一次保证。 “谢……谢谢你，九弟。”他有点发抖的手轻轻回抱住了我，主动的。“我……也喜欢，九弟。” 唔，这时候我该回答什么？“孺子可教也、有进步！”吗？ ……哼哼哼！才不要呢～ “那当然！”我搂紧他欢乐地蹭了又蹭，大言不惭的宣布：“因为我是全世界最亲切可爱善良有爱心的九弟嘛！你当然要喜欢！”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