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燕江湖 第7章　托友遗愿

这日，齐护法突来清风营中，对着营中众人宣布：多日后的清风旗改为非生即死之决斗。 清风营众少年尽皆哗然，纷乱地出声询问为何如此，齐护法没有给予任何答案，只是掉头就走，留下众少年一脸愕然、满心不解。 管事大哥将赛程公告了出来，众人凑上前去观看。小映与阿鱼两人心中先是稍感宽慰：还好，还好两个人分在不同的两大组，要碰头也是最后决战的事了。接着却又是深感痛苦：迟早，迟早两人还是得遇到的！难道两个一路在清风营中互相扶持的好友，到头来真要互相残杀不可？ 这晚，小映和阿鱼各自回到房中后，不同于过去每晚互相聊天打气的景况，两人今晚都是安静良久，一直没有人开口。 小映与阿鱼，是现今清风营中表现最出色的两个少年，他们与其他少年比武，已经几乎未逢败绩，可是若是他们两人对决呢？若要他们动手把其他人杀了，他们或许还下得了手，可是若要他们把对方杀了呢？ 阿鱼终于先开了口，用着哀伤的口气说道：“小映，我们曾约定好，要成为清风营中最强的人，要一起力求表现争取离开清风营的机会。本来我以为，我们一定能够做到。现在看来，我们之中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出得了清风营了。” 小映也用着悲伤语调说道：“难道难道我们真得自相残杀吗？” 阿鱼语带无奈道：“清风营的规矩，向来没什么道理，要活下去，就只能遵从。小映，其实我一直知道你比我优秀，我看得出来过去每次我们在对战中碰头，你都刻意相让。平日对战的相让也就罢了，输了不过少一餐饭。这次清风旗的对战却不同，输了可是会赔掉一条命。所以，这次你绝对不能再手软，当我们在决战中碰头时，我不会让你，你也不可以让我！” 小映慌乱道：“我我没办法，阿鱼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两年来的辛苦，若不是有你这个好朋友的鼓励，我也许根本撑不过去。我的武功能进步到现在这个程度，有很大的部分要归功于你。你帮我把武功变得强了，现在却要让我用武功去杀你，我我不能这么做的。” 阿鱼语气坚定地道：“你非这么做不可！你忘了你还有父母之仇要报吗？你若不杀我，便会被我所杀，要是你这么轻易就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你如何面对自己的爹娘？” 小映默然不语，他面容蒙着一抹愁云、心头涌现一团混乱。 待在清风营这两年，已让小映心性成熟不少，不管清风营中的任何挑战，都不再能让他害怕退却。然而，这次挑战，这个清风营中的最后一项挑战，再次让小映感受到慌乱无措的滋味。 要杀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自己真的能够吗？ 阿鱼明白小映心情，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坦白说，打从齐护法宣布清风旗改为非生即死的决战那刻起，我心中便已有所体认，我会死在你手上。因为我很清楚，我们不会输给彼此以外的人，所以我们不管早晚，一定会碰头。我现在心里非常平静，我已做好死在你手上的准备。我和你不同，我没有父母大仇，没有非活下去不可的坚强理由，只是，我心中同样有一件事情未了，我若死了，你愿意替我完成它吗？” 小映点头道：“你尽管开口，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替你完成它！” 阿鱼道：“我的父亲，有留下一部武功密笈给我，可惜我还没机会好好修练它便被抓进清风营来了。这部密笈，如今一直躺在我父亲当初藏放的地方，我虽然没看过这部密笈，但听父亲说过这是一门厉害的功夫，我父亲就是练了这手武功，当年才能数次助镇民击退来犯的神天教教众。没能修练到这门厉害功夫，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遗憾。眼看我是无法活着学到这套武功了，我想要把这武功的藏放地点告诉你，若是你将来能够离开神天教，我希望你去替我取出这部密笈，好好修练这门武功，就当是代替我完成这件未了的心愿吧！” 小映惊讶道：“你你要把这部密笈给我？” 阿鱼点头道：“嗯，这部武功密笈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不能让它轻易失传，既然我自己没机会承接这套武功，至少要找个信得过的人交托。小映，我们认识这两年来，我一直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这套武功交给你，相信你会用在对的地方。” 小映内心感动万分，虽然阿鱼表面上说是要拜托自己替他完成心愿，实际上却是要把重要的密笈赠送给自己。这份情义，让小映感激之余却更难受。 小映想到几日后就要与阿鱼生死决战，忍不住悲从中来，伤心道：“阿鱼我不想杀你我真的不想杀你”言及此处，小映再也说不下去，当场落下串串眼泪来。 小映上一次落泪，是在父母身亡后，这两年来，他不断鞭策自己成为坚强刚毅的人、成为一个什么困难也击不倒的人。小映一直都做得很好，他以为神天教中，已无任何事能让他伤心落泪，直到了现在。 阿鱼见着小映这么一哭，眼眶也跟着红了。清风营中的少年，为了求生存，每个都变得自私无比，在遇到小映之前，阿鱼从没想过要在清风营结交朋友。但是小映跟其他人不同，小映是个极为善良真诚的人，很容易让人对他心生好感，阿鱼也因此想与小映亲近，最后两人更成为好友。两人结成朋友后，每次清风营中的考验，小映都会努力寻找能帮得上阿鱼的方法，即使冒着被管事大哥发现而挨罚的风险，小映还是尽可能地在暗中帮助阿鱼。阿鱼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这个朋友对自己有多好。 阿鱼的心中，此刻之所以如此平静，是因为他动了一股念头：或许，死在小映手上，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束生命方式。至少，自己不会怨不会恨不会遗憾 这一日，是清风旗举行的日子，是清风营众少年互相残杀的日子，也是清风营一夕覆亡的日子。 无天和齐护法，这时正稳稳端坐于广场前方台上，观望场中比武景况。无天嘴角扬着一抹浅笑，眼神透出期待的光采。齐护法却是嘴唇紧抿，眼神流露难舍的黯然。 此刻，小映正立于比武场中，面对他在清风旗中遭遇的第一个对手。两人各自站立一方、定睛相望，却是谁都没有出手。 广场上一片寂静，空气中透着令人窒息的沉闷。此时，一阵清风拂过，扰乱了原本静止的画面，将几片落叶扫起，其中一片掠过了小映眼前，暂时蔽住了他的视线。 对手心道：“就是现在！”足下一蹬，急跃至小映身前，一掌疾出于小映胸口。 对方也是在清风营中一路训练上来的少年，身手自然有一定水平，这一跃身一出掌，都只眨眼间功夫，可惜小映应敌从来不依赖双眼，他的感气能力向来高出常人一截，依凭着对手气劲，已在心中把对方攻击来势掌握得清楚了。 只见小映身形一闪，避到了对手身侧，右掌一出，劈击中了对手腰部，对手一中掌后心便乱了，忙把右臂向身旁一挥，只想赶快把小映赶离身边。但见小映把头一低，躲过对手挥击后，左掌一出贴住对手右臂，将其向后一股强压，右掌向着对手胸腹部又是接连两掌。 对手连出两招，不但尽皆落空，反倒被小映趁隙反击得手，心里又急又慌又乱，出招愈来愈快、愈来愈狠，却愈来愈没有依循、愈来愈没有条理，连出十数掌，都象是胡打乱击，不但没中目标，更徒然空耗气力。 那小映也不知何来神聪，面对对手接连出招，不惊不惧地一掌做挡驾一掌做反击，到位精准、劲力强实，在挡下对手十多掌同时，也回赏了十多掌答礼，而且招招命中，绝不空摆架式。 那对手连续中招，身形已经站立不稳，往后踉跄退走，两手按住胸腹，嘴角淌出血丝。 小映望着眼前这个不是对手的对手，心里有些犹豫：我该取了他性命吗？ 其实小映若决心取他生命，方才那十几掌中早有机会可以痛下杀手，但他始终心怀犹豫、掌下留情，只因他从来没有杀过人。 在清风营这两年，小映与人对战过无数次，他早已没有当初刚进来时的怯退生涩，对付阿鱼以外的对手时，小映是绝不保留的，总能在最短时间内击倒对手获胜。 但平日的对战，只要将对手毫不保留地击倒便可，现在却是要毫不保留地夺去对手性命。小映再次迟疑了，他已经好久没有在对战中迟疑过了。 小映心道：“我与你没有冤仇，我不想杀你。可是我非杀你不可，因为有个与我有冤仇的人，在清风营外等着我，等着我去找他报仇。我一定要活着出去！” 念及此处，小映心中浮现出那黑衣蒙面人的身影，小映把眼睛一闭，彷彿看到那黑衣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小映的怒气上来了、杀意上来了，足下奋力一跃，飞身往前，向着那黑衣人当胸狠劈双掌。 那黑衣人似乎惧怕了，身体摇晃不稳地向一旁闪躲而去。小映心道：“想逃？没那么容易！”两臂一转、掌面一翻，探到那黑衣人后背，带着十成气力，轰向那黑衣人背心。那黑衣人惨叫一声，吐出一大口浓稠鲜血，身子直倒而下，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再也不动了。 小映把眼睛张开了，望向倒在地上的尸首，那根本不是什么黑衣人，那是一个年纪大不了自己多少的少年。小映原本愤怒的神色收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哀戚的面容，他缓缓走向前去，俯身凑近到那具尸首身边，他伸出了右手，轻轻地将地上那少年翻白的双眼阖上。 小映站起身来，缓缓地转身，再缓缓地离开比武会场，他行进地极为缓慢，因为他发觉自己的步履此刻竟是如此沉重，一如他墬下去的那颗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