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千山听之甚惊,暗想:“这小子居然连我天龙帮的秘密宝库也知晓?且还知道日前库中迁进了价值十五万两银之珠宝金元一事?” 华千山内心虽骇,外表却是不动声色,语气极为平淡地说道:“那又如何?我天龙帮生意一直以来都挺不差,前日积累了等值十五万两银的财宝一次送进财库收藏,却也碍得谁了么?那富商丢的是白花花的银子,我天龙帮储的却是珠宝金元,项目全然不同,价值两相接近,也仅不过凑巧而已。” 李燕飞嘿了一声,又道:“说来这世上的巧合可也真多。你天龙帮宝库凑巧进了十五万两银的财宝;你天龙帮众多地盘附近的三十余家当铺珠宝行,几日前也凑巧连逢十数名天龙帮子弟捧着白花花的银两上门,要不等值购珠宝、要不对价换金子。几乎这世间所有巧合,都给你天龙帮撞在一块儿了!” 李燕飞这几段言辞虽然并未直诉谁人不是,可依其前后所言,自不难推想这一整个失镖事件的来龙去脉,当是天龙帮找上那批劫镖贼伙时,即已将三十万两镖银全数追回,只不过巨财在手、银光在目,要这么不起贪念地将三十万两银完整奉还予原主去,终究是极为考验人性的。于是天龙帮不知经过了怎生的讨论后,决定将三十万两镖银中的一半没入私囊当中,期间为了掩人耳目,还暗命多位帮众分头各路地,将白花的银两全数换成珠宝金元,这才一批批地送入西定河南岸的帮内密库中,大是赚了一笔! 天龙帮如此私抽油水之举,也许难以说上犯了何罪,毕竟这三十万两镖银确是该帮出人出力追回,若非如此,那名富商可是一个子儿也拿不回。 但怎么说这位求援者,都是天龙帮素有来往的朋友,当初天龙帮接事时,打的也是仗义相助之名,结果对方事先说定五万两银作赏时,天龙帮不出异议,却在事后三十万两银当真经手时,又嫌五万两赏银有所不足,私自多拿了两倍。 然天龙帮这私贪银两之举,可不好同朋友交代,于是索性便向事主佯称,该帮追回的只有十五万两银,并在那事主感激欲谢之际,坚持仅收一万两银作酬便足。 如此重出力、薄求赏,可能不让那事主感动地眼泪都要掉将出来么?从此该富商对外称起天龙帮,能不竖起两手大拇指称好么?因而天龙帮经此一案,可说既赚了银子、又赚了声名,里外皆饱啊! 如此两面手法虽是高明,但这项指控若然为真,天龙帮在道义上可就十分说不过去了。 倘使天龙帮仅是个二三流的俗帮浑帮,日常讨生活本就为利不为义,旁人无从置喙,那也还罢;可天龙帮偏偏却是一个名列正道前二十名门的泱泱大帮,平素作为总脱不得仁义二字,如此有违私德之举,自就就免不了同道议论。 因而李燕飞此言一出,厅间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原先质疑着金笛玉郎沉矜玉的百双目光,这会儿都已转向千山龙吟华千山去。 华千山听得自家帮派丑事被揭,好生觉得措手不及,可他毕竟历练非浅,心知不能当众表现出心慌意乱的模样,于是脸色虽不怎么好看,却是强作平静,冷淡说道:“李兄弟,华某并不知道你这些消息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只能说局外人未必懂得局内事。敝帮许多作为牵涉因果复杂,你听得的消息可与事实多所出入,但华某碍于天龙帮内规,许多行事不便当众解释,你若非要歪曲指控,华某不愿违背帮中规矩,只得任由你误会了。” 华千山这一回应可说四两拨千金,他既猜不着李燕飞究竟知晓他天龙帮多少内情,亦摸不透李燕飞究竟有无掌握实证,倘若自己出言直斥李燕飞之诉,说不准会落得与沉矜玉一般处境,教李燕飞愈抖愈多事来,到时自己可会愈发难以辩驳,不一定还陷入难以自圆其说的窘况。 于是华千山既不承认丑行,亦不直接反驳,仅只丢下了“局外人未必懂得局内事”、“许多帮内行事不便当众解释”、“你听得的消息与事实多所出入”云云,这便堵住了话头,教李燕飞这局外人难以继续揭丑下去。那么席间群雄不一定便尽信李燕飞这好事唐突人的说辞,也不一定不相信此事背后确有难言之隐。 哪知那李燕飞仍有话讲,又是“啊哈”了一声,提音说道:“不错!你天龙帮确实另有考量,这才私自没入朋友的十五万银两。说起那位委事富商,原也不是什么正当生意人,他之所以能成今日巨富,全是因过去二十年间多生不义之财,此情你天龙帮过去不知,这才与其多有结交,然而后来渐有听闻,自也不能再与其友好下去。所以我说,你天龙帮之所以私拿他这十五万两银,定是不齿其过去作为,有意还财于民,散钱布功德了!” 但闻这李燕飞态度翻来转去,华千山着实弄不明白他这会儿又想说些什么。听起来李燕飞这段言词甚似说着好话,可此人前一会儿才欲揭自己丑行而已,若说转眼之间他又欲替自己平反,实在一点儿不合道理。因而华千山不明就里,点头也不对、摇头也不是,“唔唔”的低哼了两声,没有出言回应。 但闻李燕飞接续又道:“我想我这猜测是不会错了。不然你天龙帮位于西定河南岸的宝库,也不会于二日前的一晚之间,价值十五万两银之珠宝黄金全给搬空了;而雍北一带几百户贫民人家,也不会于一日前的一朝之间,纷纷收到了五百一千两的匿名赠金赠宝了。而这还不是你天龙帮暗中散的财么?” 华千山听之心头一骇,暗呼道:“这家伙在说些什么?本帮的宝库近三日内应是毫无进出才是?怎会有那一批珠宝黄金给搬空之事?除非……是给人暗中窃走了!可我怎会一点消息也未听说呢?难道是连守库之人也未觉察遗失,这才未向我报来?” 说来他天龙帮的宝库,由于地点有意保持低调隐匿,平素各方钱财的送入与送出,并不是每日皆行地那样频繁,却是固定每三日开库进出一次。而为了避免守库之人忽萌贪念而监守自盗,这宝库外设三道铁门的钥匙,全是由天龙帮总舵之人掌有,而非负责驻守宝库之任一人员所有。并且每到三日一次的开库时间时,总舵会派遣两名帮内长老带上宝库钥匙,随同二十名手下一起护送即将入库的财产到这西定河南岸来,由长老手执钥匙亲开宝库三道大门,再由余人将运来之财产推入库中收藏。 总的来说,这一座西定河南岸之宝库,外部的人员巡守虽然安排地极为严密,可要有人真正踏入宝库内部盘点财产,都是趁着每三日一回的开库时间来一并进行。是以,倘若两次开库之间所隔的三日时光内,宝库外部并无任何遭人破坏或入侵的迹象时,外头驻守之人是不会入内检查的。 这也就代表,倘使有人能够在不破坏库门亦不惊动外头巡守人员的情况下,私自潜入这座宝库当中,暗中搬走了什么东西,天龙帮的库外驻防帮众,确实是有可能毫不知情的。 念及此点,华千山心头一震,又是暗呼道:“听这李燕飞所言,难道会是他二日前晚,暗中潜入了我天龙帮的宝库之中,将那一批十五万两银的珠宝黄金全给盗了出来,并在之后大慷他人之慨,将那十五万两银的财产,全数分送给雍北一带几百户人家?这家伙……” 当场华千山又惊又怒,脸面不由一阵青一阵白,可当着满厅群豪面前,他又不能真对李燕飞如何咆哮质问,否则言语来去之间,极可能便认了他天龙帮之所以私拿那十五万两银,非是为了公义人道,却仅是为了一帮之利,而那雍北百户贫家所收赠财,也非是他天龙帮慨然所予,却是在全帮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给人偷偷盗走、偷偷散出了。 于是华千山权衡轻重,但觉丢财事小、丢人事大,这便摸摸鼻子认了损失吧,于是脸面一暗,沉沉说道:“华某早说,此案牵涉因果甚多,有些内情实在不好当众解释,李兄弟既然替华某说了这许多,华某也没什么反驳,只是终究对不起朋友了。”说罢,神色甚是复杂地落身坐回位上,黯黯然不发一语。 华千山这一言辞,等同认了李燕飞说法,表示自己之所以私拿那富商朋友银两,乃是为了济贫之举。这样一来,此后说什么天龙帮也不能再向谁追讨这笔钱财,更不能同李燕飞追究此事,以免又翻了今日之案。 往好处想,这是天龙帮拿钱财换得了个窃富济贫的声名;往坏处想,这十五万两银博得的虚名,代价也着实昂贵了些。 这时厅间众人不由各自议论起来,有人暗赞天龙帮行事大公大义,却也有人怀疑那华千山说话似不怎么坦承,其中该是另有别情考量。 可不管各人如何看待那天龙帮此番所为,眼下群豪心中,确有一项观感是所有人都同样一致的,便是无法搞得清楚那李燕飞究竟是在搅什么局!怎地他对人一下损、一下捧,一下意有所指、一下又语带玄机,说的却全是跟这场领袖大会毫无关系的事情,好似纯为捣乱这场议事而来一样。 众人虽觉这李燕飞说话有些颠倒反覆,真如存心闹场一般,却也没谁再要出面喝阻,但想此人所称关于沉矜玉以及天龙帮两者的事情,倘若皆为属实,代表这李燕飞不单好管闲事,且还是十分神通广大,居然连凌飞楼主与天龙帮主的私密也能抖出? 要知这世间本无完人,即便出身正道名门,能够问心无愧地自说这一生绝无做出任何错事之人,怕是极其罕有。因而众人在闻见李燕飞那好似莫名其妙、却又可说莫测高深的手段后,内心无不各自惊疑着:“会否这人也知晓我以往曾经做出的不当之行?那时我……” 便因此虑,纵然李燕飞闹场了这样久时,惹得席间众英雄都不怎么看得顺眼,却也无谁敢继华千山之后,再来个挺身制止,否则不仅自己的神气称号先得给那李燕飞乱改一通,过往自己曾经行差踏错的往事,还可能让那家伙趁机揭发出来,那就真是大丢颜面了。 而正道盟主叶守正,既身为叶家庄一庄之主,又兼为此议事大会的主持,面对李燕飞这个无端出来搅和的好事青年,确实也心生了莫名复杂的感觉,那感觉却也算不上恼怒,而是有些意外加之无奈。意外的是这位江湖好事者虽然年纪轻轻,却好似已然知晓武林间众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无奈的却是这名年轻人言行举止皆不喜按着江湖规矩,来庄是不声不响地来,说话是乱七八糟地说,明明他本身应该不是个歹人,却好像刻意要惹得人家瞧之不快似的。 于是叶守正见得了厅间众英雄个个脸色不怎么好看,显是都给这李燕飞搞的心情浮燥,这便对李燕飞一个拱手,平心静气地说道:“李少侠,虽然你不请自来,可叶某仍是欢迎不拒。但不管怎么说,这场议事大会总是有所为而开,讨论发言的内容,总该要合题切旨才好。最初李少侠之所以出声,便是因为席间有人提及了有关六合神功去向一事,不知李少侠对此有何意见,何不当着众英雄面前大方提出?” 叶守正此言不仅是为将讨论尽速导回正题,以免李燕飞又再随意发挥下去,更是由于心感李燕飞颇有神通,可能真的知道些关于六合神功的详情密事,希望就此能够敦促他分享透露,以免正道各门真因缺少线索而放弃追寻下去。 李燕飞听得叶守正称呼自己一声李少侠,算是对他来说极为难得的尊重用语,不由摇了摇手,说道:“叶盟主客气了,少侠二字我可是不敢当的。我说一个人受得什么称,便该为什么事,我若真承了这一个侠字,以后可不能不行侠仗义、循规蹈矩啦!那可有多么累人。”微一顿声,眉色一扬,提高了音调又道:“所以叶盟主也莫怪在下如此多言,尽在您家大会上提些毫不相干的杂事。只因在下承蒙诸位大英雄赏了一个江湖好事者的响称,这可需得人如其称阿!好事者,好事也。我若不多管管各家闲事,只怕各位大英雄会嫌我虚有其名阿!” 李燕飞话至此处,忽地一个张手比向了沉矜玉所在,神色甚是正经地说道:“您瞧瞧那沉大少,平素作为可就与他金玉其表的称号多么相符!” 说来正道中人封给李燕飞的这一江湖好事者名号,原是贬意多于褒意,可由李燕飞嘴中说起来的感觉,居然象是十分地珍重这个歪号,好似深恐众人嫌他名不符实一般!而且话至最末,李燕飞还拉了沉矜玉一同进来,趁机又是鞭了其一顿。 由于李燕飞这两段言辞,说来十分惹趣,配合上他那故作认真的表情更是十足滑稽,当场厅间群豪,虽然多半觉得这人太不成话,却也不自禁地有些发噱。个个忍着不笑出声来,却是目中含笑地瞧了瞧李燕飞,又再瞧了瞧沉矜玉。 此时叶家兄妹坐于厅前台旁的第三排副席上,也是差一点儿笑将出来。叶可情更将小嘴凑至坐于一旁的叶沐风耳边,低声说道:“哥哥,这个人好有趣阿,讲话乱七八糟的,好像是存心来捣乱呢。” 叶沐风微微点了点头,亦是低声回道:“这人确实有趣,居然还较我妹子更爱胡闹?”心中却想:“这位江湖好事者究竟是何来头呢?我总觉得他不是一个简单人物,现身于此大会之上,也当不是为了闹场而已。他应是有什么真正目的,只是藉由如此引得众人注意罢了……” 叶可情不知叶沐风另有别想,翘了翘嘴道:“我才不爱胡闹呢!我已经长大了、懂事了,等着要做大事的,再也不会胡闹了!”说罢,又将头首转正,眼睛睁大,继续观赏着眼前这一齣闹剧。 此际厅中惟有一人,全然无法用玩笑的心情看待这一切,那便是一再给李燕飞胡改称号的金笛玉郎沉矜玉。 这沉矜玉先前便让李燕飞大大数落了一顿,好容易后来话头转到天龙帮上,替他解了个即时危,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悄悄地便坐回自己位置上,以为从此没有自个儿事了。谁知那李燕飞说话随性疯癫,居然又是无端扯上了他的名字,叫沉矜玉原本已得平和的脸色又是一下子变得难看,心中暗骂粗言道:“你他娘的李燕飞有完没完?” 沉矜玉虽是气得顶上冒烟,可为免李燕飞又冲着自己续说些歪七扭八事,嘴上仍然强作平气道:“李兄弟,叶盟主既已请你谈回正事了,你又何需一再拉三扯四?何不就谈谈你对那六合神功有何高见?” 李燕飞又是摇了摇手,说道:“高见是没有,低见我确有一些。诸位多说这六合神功至今已然不存于世,我却说这六合神功极可能近在咫尺!” 叶守正听得此言,不由眼目一亮,提手说道:“既然如此,还请李兄弟你说说心得,瞧瞧怎生将这近在咫尺的神功找出。” 李燕飞微微一笑,将目光往四方一个环扫后,提音说道:“对于一个失迹已久的传说神功,要在毫无方向、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找得,确实是如大海捞针一般地困难。但是,倘使确切知晓了这套神功如何传下、又是如何失迹的来龙去脉,便能进一步地锁定此神功的可能下落,由此而缩小搜索范围,将大海捞针变做了盆水捞针,可就容易成功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