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请不要伤害我 第1章

红枫山是个美丽的回忆。红枫山也是一座小山，是公园，是孩子们的游乐场。秋天，是红枫山最美的时候。十月，好似一件红艳的婚纱，把红枫山衬托的美轮美奂。 刚刚落了一阵秋雨，天公作美，西边的晚霞挥洒过来，红彤彤地，在红色的枫叶山染上一层跃动的妖娆。 游乐场上孩子们欢悦地用手接着飘落的枫叶，开心地跑来跑去，身后的妈妈紧张地叫嚷，担心自己的孩子让凹凸的石板绊倒。 旋转木马真的很漂亮，载篷上途有一层梦幻的橙色，四周帖了一圈童话的片段，亦或有故事的图案，载篷的顶端是个皇冠一样的冕，宛如小巧玲珑的宫殿。一个个色彩缤纷的小木马，木马上的孩子们也色彩缤纷，脸上挂满了温暖而甜蜜。那木马旋转的同时，还在染了晚霞红的栏杆上下运动，如一曲美妙的旋律。 而我，就远远地望着这个旋转木马，静静地聆听这旋律，努力地寻找属于自己的命运交响曲。 好多年了，自从有记忆那天开始，我开始了寻觅，在这片红枫山静静地寻觅。 那么，是谁打开了寻觅的闸门？我又要去寻觅谁，寻觅什么？ 这是一个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我只不过是这个寻觅旋律中的一个音符，一段插曲，一个洒满了霞辉的片段。 也许，只是要寻觅静的感受。 也许，为了寻觅一种颜色：橙色，桔色。我对这两个颜色有着魔了的钟爱。 也许，为了寻觅旋转木马的童真，只有孩子们才会痴恋的木马。其实，我也还是个孩子，读小学五年级，十三岁。 不晓得是谁形容过，音乐的旋律最能唤醒人类内心最原始记忆。从旋转着的木马奏鸣出的旋律中，听见了静，看见橙色和桔色，还有一个最伟大的名字：妈妈。 这么说来，我寻觅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妈妈罢了！ 旋转木马——妈妈？ 橙色——妈妈？ 桔色——妈妈？ 岁月和生命的角逐中，这个答案依旧模糊不清。 秋风夹杂辱骂声一并吹来了。 “小野种，你在干什么？” “小野种，小野种，小野种……” 赵启军，他是个大块头，也是个孩子头，个子高，力气也大，头发弄得像苞米须子似的，稀稀寥寥，淡黄淡黄。赵启军经常欺负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他骂我私生子，野种，还同其他人一起揍过我。 为此，我的哥哥秋允还同赵启军厮打过好多次。 哥哥秋允比我大了七个月。他是个谦谦君子，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绅士。温柔敦厚，非礼勿动。我从不见他丧失理智，从不会情绪无克制地放纵。什么时候都是彬彬有礼。任何情况都用飒爽英姿来赢取众人的好感，用博学和智慧博取众人的欣赏。 从不见他同谁骂架、打仗。可是，秋允为了这个没有血缘的妹妹，不止一次同赵启军厮打，一起翻滚在泥泞的水渠沟里。 我打算走开，面对这样的辱骂早已经麻痹，多一句少一句无关痛痒。 赵启军不想这样算了，从身后狠狠地推，我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我转过身，同他怒视相对，他的脸很粗糙，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青春痘。 我咬破了嘴唇，闭上眼睛。忍辱负重是我无师自通的本领。 他却再一次用力推了我一下，于是，我就摔倒了。 我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也用力推他。可惜，我的力气没有他那么大，我推不动他，再说了，我的年龄也没有他大，他十六岁了。于是，他再一次把我推倒了。 我再一次站起来，没有拍裤子上的土，我知道，就算拍掉了尘土，一会儿还要摔倒。这会儿，好几个孩子凑了过来，有男孩子，有女孩子，有漂亮的，有丑陋的。一帮人把我围起来，他们冲我喊：“野种，你不许到这儿玩。” 我忍无可忍，冲赵启军骂：“操你妈！操你妈！”然后再冲他干净的衣服上唾一口唾沫。 赵启军有洁癖，衣服上落了一滴雨点也要洗一遍。她癫痫般抖动全身，像是衣服里爬进了小虫子，直到把衣服从身体上抖下来，狠狠地往地面一摔，然后双目血红地从地面抄起一根棒子冲了上来。 我预感到自己闯了祸，只能快一点跑开。赵启军从身后死追不饶，我根本没有他跑得快，只能拼了命跑。 赵启军掷出棒子，砸到了我的背上，生疼生疼。我还是拼了命跑，不能让他抓到，不然我会很惨，他会打断我的胳膊。 拼命跑的滋味真痛苦，心脏和肺部出了奇的痛。赵启军还是不肯作罢，他也拼了命追。他那架势，非要打断我的胳膊不可。 我绕过了一道道泥土街道，穿梭于茂密的山林间。走投无路，我溜进了流沙苑里。 流沙苑是个很邪气的地方，听人家说，这里有一条池塘河，河里长满了铺天盖地的荷花，还有蒲棒。艳丽的荷花醉人眼，勾引了无数人过来赏心悦目，兴致一起，就伸手去摘比蒲扇还要大的荷花，青翠欲滴的莲藕。于是，河里的乌龟精就借机把人拽下水，供乌龟精修炼魔法用。 乔莎！是她把这个关于流沙苑的传说告诉给了我。别人似乎都不知道流沙苑还有这么一个离奇的故事。 情急之下，我迈过池塘的护栏杆，小心翼翼蹲下，借用高高而茂密的芦苇遮挡自己的身体。希望能够避开赵启军的视线。 池塘的斜坡不算陡峭，可上面长了一层青苔，非常非常的滑腻，踩到青苔上一不小心会滑进池塘。池塘的水很深很深，水下是厚厚的泥淖，足可以把一个人陷进去。如果滑进了池塘，纵然是大人也很危险，何况是个小学生。 赵启军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他知道我一定躲在某个地方。他走走骂骂，还时不时捡起一块石头往池塘里抛。 我哭了，只是没有哭出声音来。我使劲咬咬嘴唇，眼睛用力闭上，挤出泪水，拿衣服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脚在重力作用下一点一点往下蹭，身体要失去了重心。渐渐，鞋子也沾了水。 我的指甲死死卡到水泥石板的缝隙中，缝隙很快撕裂了指甲，一阵撕心的剧痛袭来心头，三道鲜红的血痕印在青绿色间杂泥淖的斜坡石板上。如果能忍我一定会忍，哪怕再痛也要忍，如果不能忍也要忍，哪怕毁掉双手。 无论什么境遇状态下我也不会悲戚绝望，因为我相信太阳不会永远和煦，十月池塘的水也不会温暖下去，我更不会求饶，低三下四的摇尾乞怜，我唯一的本领只是用肉体的痛苦和生命的咆哮挨过火和水的炼狱。 童年在我的岁月中是苦和伤的烙印，不单单是我的丑陋，愚蒙，混沌，还有来自外界的侮辱和伤害。 童年，我的生命中也有那么短暂的一瞬，我完全不用理会寄人篱下和飘零是何其的凄凉。因此，我的内心也充满了纯洁天真和快乐，也有一颗期待童话和公主的情结。可是它很短暂，比昙花一现还要无踪无影。 自懂事那一天开始，好多人都给我起绰号，说什么野种，私生子，说什么有爹妈生，没爹妈养的野货。 我不懂，不懂野种和私生子是什么含义。我不是有爸爸嘛，我也有妈妈，还有哥哥呢。哥哥秋允特别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了，他总是偷偷留下，然后拿给我吃。 可有一个现象深深地搅乱了我的平静。 芷茗，也就是我的妈妈。她非常非常漂亮，别人都说她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可我这个女儿不但煤球一样黑，长相也很难看。大概这是他们骂我是野种的原因吧，女儿要像妈妈才对，不然就是野种。 电视里见过，有些女人为了让自己的脸很白很漂亮，会往脸上贴一层灰色的泥巴，有人替她们蹭，再揉一揉。这么一来她们的脸真白了，很漂亮，比芷茗还要漂亮，还要白。芷茗从来不涂那些灰色的泥巴，大概是她把灰色的泥巴藏起来，趁我瞧不见的时候偷偷涂抹。 院子里栽几棵樱桃树，还有苹果树。 春天的时候我终于有了发现，原来芷茗把灰色泥巴藏到了树根下面，怨不得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呢。她真够聪明啊。 让我抓到了，芷茗她还说谎，说这是化肥，它们能让樱桃快一点结出又大又红、又甜又甘的樱桃来。骗人。骗谁嘛，我又不傻。真想让樱桃又大又红，干嘛不把灰色泥巴涂到樱桃上，干嘛把泥巴偷偷藏到树根里。 没人的时候，我悄悄溜出来，拿一个小铲子蹲到樱桃树下面，满心期待地把灰色泥巴挖出来，盛到我喜欢的，上面还印有红辣椒图案的瓷碗里。然后，我偷偷把灰色泥巴涂到脸上，自己再脸上揉揉、捏捏。 这事让赵启军见到了，他邻几个孩子追上来，一下子夺走了我手里的碗，把泥巴狠狠地摔到我的脸上，把眼睛打的红肿，睁不开。他们还吐涂抹，围绕我哈哈大笑，辱骂： “小傻子，败类小野种，有人生，没人养……” “私生子，不要脸，破坏别人家庭不要脸……” “王八蛋，小杂种，你妈生你不要你……” 我气疯了，眼睛痛的厉害，根本睁不开，还是冲他们反击：“你们才是王八蛋，你们才是野种。” 一个很大很高的孩子冲出来，一下子把我推倒了。我努力站起来，却再一次被他们推倒了。 我不站起来了，听凭他们围绕我乱转，乱骂。 从那一天开始，天真的秋静死了，纯洁的秋静死了。秋静的生命中不再奢求快乐和那颗期待童话公主的心。 凋敝，枯萎，毒虫和灾孽才是我的心灵之血。 孤独，死寂，仇恨和死亡才是我的心灵之脉。 池塘的水打湿了裤腿，鞋子一滑，左腿的大多半哧溜地坠入水中，池塘的谁冰凉冰凉，如心死一样凄凉。 “啊——”我不小心叫了一声。 赵启军也听到了，发现了我的踪迹。他是一条觅到了猎物的狼，腾地冲了上来，手里的木棒子紧紧摆动。他的个子非常高，足足有一米七左右，他的身体也非常灵活，从前练过几天武术，因此说，他不需要像我那样吃力的跨过池塘的护栏，而是一跃而起，跳高一样越过了护栏杆。 “操你妈的小野种，今天不弄死你！” 护栏这一侧斜坡上的青苔又厚又滑，赵启军跃身的动作用力过大，加上他庞大体重的惯性，落地那一瞬双脚根本站不稳，人仰马翻摔倒，滚出了很远，直至滚进了池塘里。 池塘的水真的很深，淹没了一米七的赵启军。他拼命挣扎，叫喊，他一叫喊，冰凉的水就灌进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嘴，他喊不出声来。 这个难得机会，我把身体贴在斜坡的青苔一点一点往上爬，双手抓住了栏杆。我知道，这样我已经安全了。 然后，我往池塘里瞟了一样赵启军。他手舞足蹈地拼命挣扎，惶恐和惊慌完全证明了一样：赵启军不会凫水。 与此同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喊救命，更不是不顾个人安危去到池塘里救他。 而是，目光如电地扫描了四周的情况。这个地点，这个时间，深秋，刚刚下了一场秋雨，池塘四周一个人也不会有。隔池塘有一条街，街对面的路上会有人，不过，路上的人根本不会瞧见枯枝茂密的池塘这边发生了什么。 确认了百分百没有人，我的手紧握栏杆，扭过头瞧池塘中拼命挣扎求生的赵启军，他的头露出水面，又让水面湮没。再次露出，再次湮没。周而复始了好多次，一次一次的重逢中，他的体力渐渐消失，生的欲望虽强，水，这个无情的屏障截断了他生的欲望。 水，色彩斑斓的水面，在秋天凉和枯败的点缀下格外靓丽。心死一样的冰凉，枯黄的残叶，衰哀的荷藕，它们一起陪赵启军走完这个秋天的葬礼。 我闭上了双眼，不要去看。赵启军血红的双目中充斥了绝望和哀求，我清楚他哀求什么，向谁来哀求，这里除了我，还会有谁？ 我闭上了双眼，也就切断了他哀求的希望。既然不能给他生的机会，干嘛还要给他可怜而廉价的希望呢！那样，真的太残忍了。不是吗？ 时间差不多了，我开启了迷茫的眼睛。冲天空大吼，冲茂密的荷塘大喊，冲街道对面的路上呼唤： “救命啊——”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啊——啊，救人，救人——” 我松开丝丝紧抓栏杆的双手，让身体缓缓滑入池塘中，冰凉的水打湿了裤子和衣服。同时，我继续呼救。 “救命啊，救命啊——” “救命，救命——” 呼救声如惊雷，划破了长空的寂静，好多人听到了呼救声。 不大一会，街道对面纷纷跑来人，他们冲这里小心翼翼地走来，瞧见了满身是水，挥舞求救双手的我。 我让人救上岸，赵启军也让人打捞了上来。救护车也来了。 医生很惋惜地说，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如果再早那么一小会儿，赵启军也不会死。 哎—— 他们摇头叹息，无可奈何花落去！生命如此不堪一击，短暂如昙花一现，多数的生命并不华丽，似昙花的短暂，却无昙花的耀眼。 赵启军死了，终劫在他的十六岁，只比我大了三岁。 赵启军在我心里，只是一个很虚化的概念，甚至一个完整容貌的印象也不存在。他只是个年龄对比，一个比我大了三岁的人，这么简简单单，平常无奇。 赵启军死了，我一点也不自责，更不会歉疚。这倒不是因为他经常欺负我，打我。而是因为，他比我幸福。这一点是最不可以原谅的。 赵启军有个爱他的爸爸，爱他的妈妈。父母溺爱他，常常给他买好吃的，好看的衣服，还有好玩的玩具。 他有一件米奇色的T恤，上面印有机器猫的图案，手里拿很大很大的遥控风机。没过几天，他换了一件橘红色且印有杰克逊头像的衬衫，手里的飞机也变了，换成一个遥控的吉普车。 有一次我亲眼见到，他的妈妈买了个很大的蛋糕给他，他撒娇说太油腻，不好吃。他妈妈二话不说，马上买了个另一个蛋糕。 他凭什么这么幸福，凭什么有个爱他宠他的父母。我凭什么没有？ 我恨，恨死了那些幸福的人。我祈祷所有幸福的人要么死，要么噩运缠身。 我的哥哥秋允也有个疼爱他的爸爸秋锟，一个疼爱他的妈妈芷茗。可哥哥和赵启军不一样，哥哥的家庭并不温暖。准确一点讲，应该说是我们的家庭并不温暖，我是他们的养女，我和哥哥秋允一同叫秋锟吧爸爸，叫芷茗妈妈。虽然，秋锟和芷茗一点也不爱我。 我们的家庭激流暗涌，是非重叠。最初，是芷茗收养了我，秋锟却极力反对，他一点也不想要我，可是他拧不过芷茗，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顺从了芷茗，收养了我。 家庭风浪中还有一个惊天巨浪，那就是芷茗有个私生子，是个男孩。芷茗和秋锟恋爱结婚之前，同一个叫司徒博的豪门巨子有过一段恋情，而且还偷偷生下个孩子。恋情终结了，芷茗和司徒博都没有要那个孩子，孩子就送到了距离我们家不算太远的那个孤儿院。秋锟知道这些事情是在他同芷茗结婚后的第三年，也就是他怀了秋允的时候才知道的。为此，秋锟异常恼火，总是耍酒疯，寻衅打架。他一酒醉，就会骂我，打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