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安国的所有人都以为云玖殊死了的时候,她出现在了隔壁的锦程国。 那一场火是她自己放的,用葬身火海来金蝉脱壳。 她前往锦程国找她的姑姑云清浅,西临王府遭此变故,她在这世上除了她弟弟云声寂就只有她的姑姑了。 赫兰尼沙漠的女子从来都不是软弱胆小的,灭门之灾搁在哪个女子身上都会受不了,但是在云玖殊这里却不一样。她伤心之后会想到要报仇。她要用整个若安皇族的血来祭奠她的家人! 那个西临王府的玖殊郡主已经死了,可姓是不能丢的,从今以后她叫云霏夕。 锦程国在若安国的东南方,两国接壤,跨一脚就可以到了。两个国家都不是很大,但是名气却是不小的,因为天下四大公子分别在这两个国家。 若安国的折雪公子和残月公子,锦程国的欺花公子和破云公子。 霏夕的运气也算是好的,一到锦程国的时候便遇到了破云公子。说起来这个破云公子可是大有来头的。破云公子的本名叫莫潇潇,师从梧桐岭的鬼面老翁,才学过人,处事方面也相当有本事,年方二十便已经是锦程国的丞相了。 霏夕总觉得这个少年有一种很可怕的本事,他似乎能一眼将人的心事都看穿了。 他那似是而非的话里总好像藏着另一层一丝,以至于她整晚上都在做噩梦。 霏夕醒来的时候,几乎起不来神,浑身上下的骨头散了架一般的疼。她在马上颠簸了两三天才到锦程国的都城朝阳城。这一晚上的噩梦让她的睡眠质量严重打折。她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怏怏的日光反射在铜镜上晃得她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 “竟然一觉睡到午后?”霏夕捶捶有些昏沉的脑袋,撑着床沿坐起来。 赶了五天五夜的路,她一定是累了吧,如果不是经历了这几天的事情她一定不会知道自己原来还这般坚强。 当看到虚脱而死的黑色骏马时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还好不是她的爱驹风驰,不然她指不定会心疼成什么样呢。 “叮”一声脆响,床头的宝剑掉落在地。霏夕一惊,瞥着那银色的剑刃出神,它竟自己出鞘了? 这是银沼剑,她还记得当年那个少年孤身创灵剑谷,将三把名动天下的宝剑都偷了出来,血雨,银沼,乌霞。后来这三把宝剑成了他们三人的兵器。说起来倒是她的银沼剑最委屈了,因为她的武功是最差的。 传说,血雨、银沼是一对情侣幻化成的剑魂,若是情侣得了他们,必然会双剑合璧,所向无敌。但是若是宿敌得了他们便注定血染苍穹,天地失色。 “银沼,你是想血雨了么,奈何你是跟了我……”霏夕有些自嘲的笑笑,自地上拾起宝剑道。 “云姑娘,你醒了对么?” 小心翼翼的叩门声传入,霏夕敛了神色望着那投影在门上的人影警惕的道:“有事么?” “是这样的,我们楼主邀您移驾雅阁,有事相商。” “楼主?”霏夕眉头微微一蹙。忽而想起自己身处何地。昨日疲倦交加,她没有立即前去找她的姑姑,而是在城中的越画楼住了下来。 这越画楼的楼主是个妙人,当天刚好碰上越画楼楼主的生辰,楼主当着全城人的面摆下擂台,琴棋书画只要有一样能打动他的便可以免费入住越画楼,而且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琴棋书画这样的风雅玩意儿,霏夕本来也是一窍不通的,可幸运的是她在若安国的镜西王城住了三年,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她将这些东西学个透彻了。当下她便奏了一曲《流觞》。 她自认为她的《流觞》曲,虽不敢说艳惊四座,但也绝对能算一绝了。难道那个楼主还不满意?“小哥可先离去,待整理一下我自行前往。” “那小的这就去了。”窗格上的影子一晃,那小厮踏着咚咚小莫朝楼下走去,人声喧嚣里渐渐分辨不清了。 霏夕梳洗完毕,将面纱蒙在脸上便推门出去,虽说朝阳城和镜西王城有一段距离,但是作为西临王府的郡主,她也不免要防万一,认出来总是要多出些麻烦来。 雅阁位于二楼东面,临水而设,置身于当中,心旷神怡。霏夕一直挺欣赏那楼主的,撇开他的神秘不说,他的确是一个惯于享受的人。 雅阁前守着十三四岁的两名童子,霏夕记得他们叫侍剑,墨香。 还没等她开口,那侍剑早已将门拂开,“云姑娘请!” “有劳。”微微颔首致意,霏夕移步入内。 雅阁如它的名字,幽雅别致,各类陈设都很是讲究,临湖的窗台下摆放着一张青玉榻。榻上有一卷书,霏夕轻瞄淡写的瞟了一眼,却禁不住浑身一僵。 那书名竟是《倾涯惊世》。 仿佛利剑穿肠,有那么一瞬间霏夕似乎回到那一年,那容颜精致的少年在桌前一笔一划的写着这么几个字,她要凑过去看却被他冷冷的挡开,可她还是看到了书面上的那四个字,倾涯惊世。 偷窥的窃喜这一刻依旧让她心头微颤,只是那小少年的眼神却让她忍不住心如刀割,那时候她叫那个人清尘哥哥…… “碧落出,倾涯惊世,既而天地喋血。 江山易主,谁与峥嵘。” 一个雌雄难辩的声音从帷幕之后传出来,霏夕一阵,从怔愣中缓过神来,抬头看去,帷幕之后一道颀长清俊的身影。隔绝在那碧色屏风之后,看不清颜容。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霏夕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云姑娘,可住得习惯?”屏风后那人斜倚在床榻上。霏夕搞不懂这天气明明凉爽的紧,可他手里的羽扇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承蒙楼主收留,霏夕住着甚好。”霏夕谦和的答道,将目光自那书本上移回来,隐约的看出那个男人有着魅惑天下的容颜身段。 早闻朝阳城里出美人,没想到一日之间就见到了几位,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这样一想霏夕不由摇摇头,这么一个比女人还要美的男人定是有些手段吧,不然还能在这儿高枕无忧? “姑娘且看这个?”屏风后男人站了起来,慢慢踱到屏风边。霏夕只见一只白玉一样的手缓缓的伸出来,那人却依旧隔着屏风站着,没有出来的意思。 这是一双极其纤细的手,漂亮得甚至有些女儿家的柔气。霏夕一愣,差点要以为这个人是个女子,下一刻又镇定如常接过那手中的羽扇。 “姑娘打开它。”平和的语气却是命令一般的口吻。霏夕颇为不悦的皱皱眉,很不情愿的照做了。 扇面上的羽毛极为柔和,那层层叠叠不能练成一片的羽毛上竟然绣着东西,那是一行看起来像文字的东西。 霏夕并不解其中意,便问道,“楼主有何指教?” 那红衣人一愣,隔着屏风霏夕依旧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剑一般凌厉。“姑娘不识扇上文字?” 霏夕淡淡一笑,将羽扇握与掌中不答反问,“楼主认为霏夕该识?” “姑娘说笑了。在下听姑娘昨日弹的曲子清幽淡雅,绝非泛泛,私以为姑娘定是博学多能之人,所以才有此一请。”男子似乎笑了,只是即便笑着霏夕依然能感觉到目光里的寒气。 “楼主抬爱,霏夕惶恐。” 隔着屏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 表面上霏夕还是和颜悦色,可心里却有些恼火。这人真是的,嘴上说得客客气气的,还不是茶不请坐不让! “在下一直好奇姑娘为何以青纱遮面?”那男子兴趣盎然的坐回床榻上,以手托腮笑得有些暧昧不清。 霏夕愈发恼羞,温文道:“楼主既然屏风会人,霏夕自然也不能坏了这规矩。” “哈哈哈哈,云姑娘果然有些趣味!”男子抚掌大笑,再一次站了起来,“怎么样姑娘,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不知楼主要做何交易?”霏夕警觉的看着那屏风后的人,口气却还是淡淡的。 “我出来换你真容一现,如何?” 霏夕脸色一僵,干笑道:“楼主敢情是在消遣霏夕,您这等大美人却要来挖苦我?” “消遣人的怕是姑娘你吧,放着破云公子那样的后台不投靠来我这里耍宝,姑娘真是胸有丘壑啊!” “你派人跟踪我?”云霏夕手中的扇子一紧,脸色大变。这个人是谁,为何要处心积虑的盯着自己,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又意欲何为? “姑娘息怒,在下派出的人不过是保护姑娘,姑娘初到敝庄不知情况,越画楼有专门负责保护客人安全的暗卫,他们会时刻保护你的安全。” 好深的城府呵,这越画楼究竟是怎样一个组织呢,他的手下又有多少所谓负责安全的暗卫?霏夕一时无言,眼光极其飘忽的扫过周遭,欲从四周找到答案。 “怎样,姑娘愿与不愿?我的面目亦不曾为外人见识过呢!” “我从未出过镜西王城,外界知我名却不识我人,与他一见又如何?省得他在那儿试试探探的!”这样一思量霏夕道:“楼主出帘便是。” “好姑娘,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男人很是兴奋的抚掌大笑。下一刻他已自屏风后飘出来。 这果然是一个极其妩媚俊秀的男人! 微挑的凤眼,淡淡的眉毛,俏丽的鼻子,微薄的嘴,顾盼之下模糊了性别,年龄。可有一点无可非议,无论为男为女,他都是一个大美人! “云姑娘该你了,要我动手么?” 霏夕淡笑着摇头,伸手拉下青纱。青纱尽去,那清丽无暇容颜完完全全展现于面前。 瞳仁骤张,男人彻彻底底呆在那里。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他一直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怎样的美人,可如今,这话不正是说眼前这人么? “楼主,霏夕有什么不对么?”见过她容貌的人会有失神,可是美人儿,还能是神这么久她着实没见过。 男人哑然一笑,绕着霏夕一圈一圈慢慢踱着,“云姑娘,你是存心拿人开心啊?这么一张脸遮在那轻纱后真真是暴殄天物。” 霏夕挑挑眉头,若无其事抱臂而视道:“楼主,我们彼此彼此吧?像你这样男女通吃的大美人不以正面目示人,那才是拿世人开心呢!” “哈哈,我们都是有同样怪癖的人啊,云姑娘!” “额,怪癖……”霏夕颇为头痛的揉揉太阳穴道,“楼主今日叫霏夕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取笑霏夕?” “我从不取笑任何人,何况你这样的美人儿?”男人斜躺于窗台下的床榻上,一手拿过那本《倾涯惊世》,嘴角的笑容渐渐加深,凤目里却异常的认真。“对了,你也别楼主楼主的叫我,我名唤夜无涯。此次差人请云姑娘你过来不过一事而已。” “就为这扇子上的字?”霏夕将扇面展开,瞥着那笔迹古怪难辨的字迹问道。 “正是。” “霏夕抱歉,于此事委实爱莫能助。”霏夕微微一笑,将羽扇放回那青玉案之上。 “无妨,姑娘请自便。”夜无涯又回复了他拒人于外的样子,虚寐着双目淡淡挥手道。 这么明显的一道逐客令霏夕自然看得出来,欠身一礼她道:“霏夕告辞。” 夜无涯细长的凤眼睁开一条缝,觑着那青衣少女的背影笑靥愈发深沉。“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莫潇潇啊莫潇潇,你的这辈子的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