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朱文耐 第13章　妈

“你说什么？”索英右手握着门把手刚要开门出去，她似乎没听清楚索立刚才说的话。 “我说我明天也不回您那里过年去了。”索立轻轻翻动身体，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紧盯着床头小桌上的白色饭盒。 “啊~”“啊~”屋外的天穹上掠过一只乌鸦，它那两声哀叫如同滔滔骇浪一般撞击着索英的心扉，又如雪后严寒一样迅速凝结住索英的身体。 “为什么？”索英回身疾声连连发问，“不回家你去哪？干嘛去？” “明天休息，我想回墨厂胡同看看。” “不行！明天早晨回家！” 索立只呆呆的望着那白色饭盒，缄口不言。索英见儿子不说话，心头如绞绳束住，她急道 “你听见没听见啊！？明天一早晨起来就回家来陪我这个老太婆补过一个年！” “我们没有家啦！”索立突然转过脸对着索英叫起来，“没有家啦！没有家还过什么年？！那个又黑又小的地下室算您家还是我家？别人……” “混蛋玩意儿！你给我住嘴！”索英也吼了起来，原本束住心头的绳索此刻成了导火索，被索立几句话语一点，索英不由得怒火中烧，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继续吼着，“人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别人怎么了？啊？别人住大房子，两居室三居室五居室！你这狗东西住那里面就能过年啦？！要是那么说的话，你滚蛋！去滚蛋！滚蛋！谁有别墅你认谁当妈跟谁过年去！” 索英用手指着屋门的方向，双目怒视着索立，她本想引经据典，找到一些历史上不嫌贫爱富又忠孝两全的名人轶事继续往下说。但是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索立刚才说过的两句话“我想回墨厂胡同看看”，“我们没有家啦”于是她那原本岿然不动的铁指像打蔫的花朵一样凋零下来，随着手指的弯曲，索英的手臂也缓慢地落了下来。 “妈养你二十多年了，也不容易……”索英用凄凉哀惨的声音哽咽着结束自己愤怒的时候，两眼不禁老泪纵横。 索立看着妈妈泣不成声的样子，赶紧站起来，把索英扶到椅子上，顺手摘下挂着的毛巾，递给了她。 “您别说了，我都知道。”索立看到妈妈被自己几句顶撞闹哭了，又想想如今他娘儿俩的生活境况，自己也是格外的伤心，眼眶里的泪珠一个劲儿的打转。 索英拭去脸上的泪痕，泪水又滚了下来，拭去了，又滚了下来。她干脆把毛巾放到一边，用双手比划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空当，带着浓重的鼻音继续说道 “妈从你这么大点儿，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如今这么大，你爸爸在你出生那天被火车撞死了，这妈都跟你讲过，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个人养活你的不容易。可现在你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也不听妈的话了，唉~” 索英说到这轻轻叹息了一声，原来索英没有把宋为民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索立，只骗他说爸爸叫索建仁，是在他出生那天就被火车撞死了。索英杜撰的索立爸爸的这个名字“建仁”正好与“贱人”谐音，意指宋为民冷血无情，扔下索英和他自己的骨肉就走了。二十多年来，索立只当是自己的爷爷奶奶早已千古，自己的爸爸又是独生子也死了，父亲这一脉是没有什么亲戚，也没多考虑过。 “妈知道，这些年里苦了你了，别人家的小孩都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个舒服的房子住，妈没本事，给不了你这些，但是妈妈也从没让你挨过饿受过冻，你说对么？” “是，是，您别哭了，刚才是我错了，我不应该顶撞您。”索立劝索英别哭，但他脸上也淌出了两道泪河。 “索立啊，你知道么，‘幸福的家庭全是雷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那么妈妈作为一个女流之辈，带着你又没有再嫁过人，就是怕你到了别人的家庭里受罪，你是妈的儿子，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怎么能让你受旁人的欺负？” 索英顿了顿，又说道：“妈知道，妈的脾气不好，你小时候妈妈工作上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经常拿你撒气，迁怒于你，但是你别记仇，这个世界上没有说儿子记妈妈的仇的，听见没？妈没打过你，记住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妈妈，我知道您很爱我，从没有打过我。我只是想回墨厂胡同看看而已。对不起，让您想这么多。”索立眼见妈妈开始胡乱猜测，连忙解释道，“我昨天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小时候的事情，我就想回去看看而已。” “是吗？”索英轻轻的吐出这两个字，既像是问索立，又像是问自己。 “嗯，我梦见小时候在墨厂胡同里您带着……”索立说到这儿，突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妈妈没少因为自己学习不如那个吕保平打骂自己，于是说到一半的话又收回去了。 “我带着什么？”索英悲伤的情绪稍微缓解，也不再落泪，此刻她倒是对索立做的梦颇有兴趣。 “哦，您带着我到颐和园玩去。”索立赶紧敷衍一下，谁想到索英听完以后云雨再起，阴郁的情绪二度爬上了心坎。 “你九岁那年，妈妈带你去颐和园玩，结果一时大意和你走丢了，你知道当时我多着急吗？我都快疯了，如果你没有了，那么叫妈还怎么活着？”索英越说越伤心，两颗豆大的泪珠从脸上还没干涸的泪痕上滚了下来。 “那不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吗，想它干嘛？”索立赶紧用手背帮索英擦掉两颗刚滚下来的泪珠，接着又想办法岔开话题，“我今天在街上看见允娜了。” “允娜？旁院你高阿姨家的那个小疯丫头？”索英努力检索着记忆里的允娜这个人。 “对，对，就是那个允娜，小时候老跟我们男孩子一起玩儿。”索立眼见妈妈不再想过去的伤心事，也轻松了许多，“您的记性可真好啊！” “噢”索英若有所思的停顿了一下，忽然又说道：“你别以为你妈老成什么样子了，住了那么多年的街坊怎么会不记得。” “没有，没有，我没说您老。”索立赶紧应一下。 “那小疯丫头如今什么样儿了？” “哎哟，您可没看见，如今她可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她就变成一个大美人儿了。” “噢，那她认出你来了？”索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怪怪的光芒，她还是第一次从儿子嘴里听到赞美女性的话。 “没有，我们打了个照面，我认出她来了，她没认出我来。嘿嘿”索立勉强笑了笑，很不自然。 索英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索立的脸看。过了好一会儿，索立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的脸，他刚要开口问，就听索英说话了。 “去吧，明天去找她吧，你要早跟妈说明白，妈怎么会不支持你？你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早就该谈个女朋友了，你俩青梅竹马，我看挺……” “哎呀，不是那么回事！我根本就不是去看她的。”索立急忙辩解，但他一着急，脸上反倒泛起了三分红晕。 “嗯，我知道，不是去看她，是去看看咱以前的家，去吧，路上小心点。”索英当下也拿不准索立到底是害羞提起谈恋爱的事，还是真的想回以前的家看看，他只得继续嘱咐道。“你在院子里看看就行了，别敲人家门，那儿已经不是咱们家了。” “您不说我也知道，我今年都二十四了，我又不傻。” 索立答应着，又伸手准备用手背去给索英擦脸，索英蓦地打了一下索立的手，说 “你记住，下回先洗手再帮别人擦眼泪！刚才弄我一脸花吧？” “嘿嘿，哪有？我手不脏呀，挺干净的。”索立一边伸出双手给索英看，一边心想：妈妈总算不生气了。 “索立啊，如今你也这么大了，该去找个女人谈婚论嫁了……”说到这索英又叹了口气，“咱家虽然穷，可是那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你自己的世界你要自己闯出来，明白吗？ “本来吧，一开始你在网吧工作我就不怎么同意，我不同意没关系啊，你这孩子自己倒是好好干啊。那么你不好好干，让人轰回来了，你自己也郁闷了一年。我是实在老了，这么下去再有几年我动不了的时候，就供不起你吃喝了，没办法加上没办法，才给你轰出来让你自己闯荡闯荡这个社会，妈要有钱能舍得让你自己出来吃苦？谁想你越来越走下坡路，居然扫起了大街。 “索立啊，妈告诉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睁开眼看看周围，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在干嘛呢，有没有去扫大街的？你年轻轻的就干这个，将来谁家的闺女会瞎了眼嫁给你？” 索立听着妈妈说话感觉很别扭，他不觉得自己干环卫工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是就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他也不想扫一辈子黄牛大街，因为这个工作的的确确是够辛苦的。 “不嫁就不嫁呗，我还正好不想结婚呢！”索立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你个傻孩子，你都多大了还不想着建立自己的家庭，难道你就自己这么过一辈子啊？” “当然不是，等我有了钱，买幢房子，把您接来一起过。” “你孝顺我是应该的，我现在跟你谈的不是这个问题，我印象里你一直也没有过女朋友对吧？” “唉，能不说这个吗？”索立有点不爱听了，在他心里，和母亲谈自己的爱情是非常难以启齿的，他只觉得妈妈不该向他过问这些事情，那是他的个人隐私。 “你看我这苦口婆心的跟你谈谈你将来的人生大事，你这小兔崽子倒先不耐烦了！”毕竟索英本人也是工人出身，不能静下心来一点一点的慢慢和儿子沟通，以往的岁月也是，如今也是。“你明天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索英站起身来，从包里掏出钱夹，取出五张一百元的钞票，丢在了索立的杂物柜上，说道：“你工作快一年了，这一年里妈也不要你的钱，你也没管妈要过钱，但是今天就算过年了，去自己买身衣服，买点吃的用的，也就这点儿钱，收好了吧。” 索英说完，也不等索立说话，收好钱夹挎着包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