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想度 第22章

那一瞬间，他的眼前恍惚出现了一片白色的光芒，阳光在他的眼前不停地跳跃着，舞动着，仿佛是天国中的天使，已经降落人间，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舞动着透明的翅膀。 他的目光在灿烂的阳光中落在了一个坐在地板上的长发女孩身上。 然后。 他怔住了。 沐馨跪坐在地板上，窗外的阳光在她的周围缓缓地流动，她近乎于透明的面孔上有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她低着头，长发从肩头滑落，瘦弱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 承希听到了她哭泣的声音。 泪水从她的面颊上落下，落在了她的手上，而她的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草戒。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枚草戒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绿色，虽然有些枯紫，却仍然被她完好地保存着。 晶莹的泪珠，凝在草戒指上面，在一瞬间，迸发出灿烂炫目的光彩。 只是她已经看不到了。 但是，她却在无声地哭泣，泪水簌簌而落。 承希的手指一点点地握紧。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让她逃避我，可是，我知道，无论她怎么否认，怎么拒绝，她都是想见我的。我可以听得出，当她说不想见我的时候，她在流眼泪，我可以听见，她流泪的声音。” “祁濂绅—” “和你在一起，她不会开心！” “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喜欢他，其实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很喜欢他，那时候我还那么小，却那么快地喜欢一个人。” 她纷纷落下的泪水扯动了他的心，一下又一下，然后，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抽痛，痛得让他无论怎么努力也压抑不住那种感觉。 承希缓缓地走近她，俯身在她的面前，低声说道：“你去见他吧！” 沐馨的身体猛地一颤，听出那是承希的声音，她的手本能地去擦脸上的泪珠。 承希握住她的手，他的目光寂静无声地凝在她脸上清晰的泪痕上，再一次，忍住心中的不舍，默然说道：“你去见他吧！他已经回来了，他在找你……” “不……”沐馨痛苦地摇头，“我不能见他，我不能用现在的样子去见他，他会难过，我不能……” “那我呢？”承希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不由自主地哑了下去，“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会难过吗？当我放开你的手时，我的痛苦，你知道吗？” 沐馨默默地流下泪来。 “对不起……” “原来你对我只是对不起，只是这样一句对不起，夏沐馨，你知道吗？这世界上，你最残忍对待的，伤害的，不是祁濂绅，是我，是我严承希！这种对待，这种伤害，你要说多少句对不起才能还给我，才能补偿给我……” 沐馨闭上眼睛，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么你就去见他吧！”承希缓慢地说道，“你去见他，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你都应该去见他！” “我不能……”她脆弱地摇头。 “你可以，我会安排好一切。”承希低声说道，“你也是不想让他痛苦对不对？但是你的逃避只会让他更加难过，他不会放弃的，如果你真的想让他忘记你，你就应该见他，即使要告诉他，你不爱他，你也要当面告诉他才行。” 承希默然说道：“否则，他会比现在更加痛苦。” 沐馨停止了摇头。 承希知道她已不再拒绝，他的眼中有着深深的隐痛，轻轻地伸出手，他抱住了她单薄的肩膀，将她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病房里，金色的阳光落寞地飞舞着。 一切，归于平静。“这里是蓝沫咖啡厅，也就是你们明天见面的地方。”承希把轮椅推进一楼，俯身在沐馨的耳边轻声说道，“这里已经被我包下了，从现在到明天，只有我们三个人可以走进这里。” 沐馨默默地点头。 “因为你看不见这里的一切，可是……”承希说道，“明天你们见面的时候，不能让他看出你的眼睛出了问题，所以，我现在……必须要让你看到这里的一切。” “要怎么看呢？” “用你的感觉去看……” 承希把沐馨从轮椅里扶起来，扶到门边，低声说道： “明天，你会从这里走进来，记住这里的感觉，然后，从这里朝前走……” 他扶着沐馨，一步步地往里面挪，沐馨的手伸出来，努力地摸着周围的一切，她的手摸到了桌子还有椅子，指尖在那些东西上面滑过，然后，努力地记住脚下走过的路。 她只能，凭着感觉记忆。 “为了尽量减少你的困难，我已经把这里的桌椅撤出去很多，现在只是两排位置和一个过道，你只要能够从门口正常地走到他的面前，不要露出破绽就好了。” “明天，他会坐在这里，这是我们定下的位子。” 他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手碰触桌子还有椅子，以及桌面上的花瓶摆设，仔细地叮咛道： “从门口到这里，这是第六个位置。” 沐馨再次点头，她推开了承希的手，自己一步步地挪动，尽量做得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自然而简单。 然而。 哗— 椅子再一次将她绊倒在地，她摔在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膝盖顿时火辣辣地疼痛。 “沐馨……” “不要过来—”她执拗地抿起嘴唇，摸索着从地上站起来，忍着疼痛说道，“我还可以走，不要让我失去现在的感觉，别过来……” 手再次向前摸索着伸出来，感应着周围的一切，桌子、椅子、装饰品，她用感觉的距离去记载这些东西和自己身体的距离。 摸索着，她终于找到了第六张桌子。 但是，这样还不行，正常人是不会像她这样摸索着前进的。 “再来一次。” 她转身走向门边，大大的眼睛茫然一片，然而，只有那紧抿的嘴唇才能泄漏出她内心的痛苦和悲伤。 严承希站在门边，看着她一次次地摔倒，看着她尽量克制不让自己的手伸出来的感觉，然后，她会再次摔倒。 心仿佛被利刃划过，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痛楚。 哗— 椅子再一次被她撞翻，她的身体向下倒去，连带着桌子上的花瓶一起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破碎。 沐馨的手被玻璃的碎片划破，然后，刺痛让她眼前的黑暗变得更加残酷，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无望的悲哀，侵入骨髓的悲哀。 “为什么不行呢？为什么还是不行呢？为什么……” 她痛苦地哭泣着，泪水如雨一般纷纷落下，涣散的瞳眸早已经没有了焦距，却有着至深的如海洋一般的绝望。 承希跑到她的面前，俯身握住了她受伤的手，紧张地叫出来：“莘辰……” 沐馨受伤的手反握住他的手，她低着头，身体如风中的落叶一般止不住地颤抖。 “我不要见他……我不要……用这副样子见他……” 在承希的面前，她的泪水疯狂地落下，无血色的嘴唇里充满了苦涩的咸味。 “我怎么用这个样子见他……无论我怎么做都是不行的，我看不见了，我要死了，我见到了他……也看不见他啊！” 她哭喊着，身体剧烈地颤抖，承希只能紧紧地抱住她，却无法给她任何的温暖和安定，不能减少她的一点点绝望。早晨。 晴朗的天气，阳光变得无比温暖，鸟儿在树林里啁啾。 “你听见鸟叫了吗？”轻快的声音在沐馨的耳边响起。 沐馨点头。 樱馨开心地一笑，手中的梳子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滑过，认真地梳理着她的每一根秀发，把垂在她肩前的头发梳向她的耳后。 “今天就可以见到濂绅学长了，是不是很高兴？” 樱馨凑到她的面前，手中的口红抹上了沐馨小巧的嘴唇，让她的嘴唇可以看上去红润健康一些。 “我记得那时候，我也和学校里的许多女生一样喜欢帅帅的濂绅学长。”樱馨放下口红，口红的红色和她苍白的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不过，怎么看，都是沐馨和濂绅学长最相配，我们这些人只是单纯的迷恋而已。” 樱馨微笑着说道：“我希望沐馨可以和濂绅学长在一起，你们应该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因为，你们本身就是对方的幸福，失去一个人，就等于失去了全部的幸福。啊……头发乱了……” 樱馨拿起梳子，在沐馨的头发上重新精心地梳过，然而，她的手忽然微微地一颤，眼中的光芒几乎凝滞。 梳子上夹着黑色的发丝，缠绕在梳子的齿间，从沐馨的头上落下。 她的声音僵住。 “你可以延续我的幸福吗？”沐馨安静地说道，她的眼眸始终看着窗外，仿佛可以看见窗外闪烁的阳光。 “我请你来延续我的幸福好不好？延续我没有给他的幸福，等我离开的时候，你要替我，好好地爱他，好不好？” “沐馨姐姐……” “你可以吗？你只要告诉我你可不可以……” 樱馨站在沐馨的身后，看着沐馨脸上那沉静的哀伤，她握紧了手中细细的发丝，默然地说道：“我可以。” “谢谢！”沐馨伸出手，在阳光中，她苍白的手透明得仿佛可以融入那一片光芒之中。 一片白色的光芒之中。 她握住了樱馨的手，把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前，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她安然地微笑着。 “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地爱他……”蓝沫咖啡厅的门被推开。 濂绅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沐馨，他猛地站起身，看着那个女孩，缓缓地走近自己，她走得很慢，但是很安静，她由远至近，缓缓地走近他。 “沐馨……” 濂绅看着她，忽然声音干哑起来。 “你为什么不见我？” “我们……”沐馨恬静地微笑，“坐下说好吗？” 沐馨默默地坐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轻轻地眨动，里面有着清澈澄净的水光。 听到了椅子的声音，她知道，他坐下了。 “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 她淡漠的样子竟然让他有着一丝缥缈的绝望，他的目光紧紧地凝视她。 “那天，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要我一个人走？” 沐馨低下头，这样，他也许就不会看出她眼睛的异样，低下头，她也可以掩藏自己内心痛苦的悲哀：“因为……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不清了！” 濂绅脸上的表情忽然凝滞。 声音仿佛一下子消失似的，好久，他才努力说出一句话，那句话，痛苦地牵扯着他的心：“你骗我！” “我们约好的……是三个月的时间……” “夏沐馨……你的感情可以拿时间去度量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凝结着他沉重的心伤，幽黑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沐馨，他的手指在握紧。 “你曾经付出的感情算什么？你和我在一起所说的快乐是什么？你告诉我，我在你的心里……算什么……你告诉我，夏沐馨，你的感情真的可以用时间去度量的吗？” 寂静的世界。 她听到了他痛苦的声音，然而— 她倔强地抿紧嘴唇，单薄的肩膀在无意中轻轻地颤动。 “我可以！” “不要再说谎了！” 濂绅忽然低喊出声，手已经伸出来，在一瞬间手指已经钳制住了她消瘦的下巴，犹如受伤的野兽，他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我在英国，拼命地想回来，拼命地和那些人抗争，可是，你知道吗？你现在对我说着怎样残忍的话，你到底要做什么，收回你的话！”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于是，冰冷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滚落。 沉默，她在沉默。 心中一痛。 他的手指在无意识中用力。 “你为什么流眼泪？既然不爱我，你为什么要哭？你刚刚说的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我不爱你！” 手指蓦地僵住。 濂绅看着她，他在她的脸上找不到一点点的留恋和不舍，有的只是彻底的决绝和冰冷。 心在一点点地变凉。他深邃的眼眸忽然变得空洞而毫无生气。 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带给只有两个人的室内点点金光。 良久。 濂绅松开了钳制她的手指，他忽然淡笑，眼底却冰凉得没有一丝笑意。 “下一个，会是谁？” “……” “你会和谁再去订一个三个月的约定？是承希还是尹尚秋？” 沐馨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面孔苍白，僵直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 “我忘了，你说过你是要和承希在一起的，我真傻，居然还为你心痛，不过，现在，你已经移情别恋，我这个人，对于你来说，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一股寒意从沐馨的脚底蹿上心头，她咬紧嘴唇，窒息的痛楚笼罩着她。“承希也会落得我这样的下场吗？”濂绅冷笑着凝视着她，“再过三个月后，你又会到谁的身边去？你告诉我，再过三个月之后，你要到哪里去？” “我会到爸爸那里去……” 沐馨的嘴唇微微地颤动，幽黑的长睫毛带着湿润的痕迹，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也变得不堪一击：“到爸爸的身边去，我只能给你这样的回答，这样的回答可不可以……” 他看到了她长睫毛上凝结的泪光。 他心中一阵躁乱，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 “我为什么要问那么多？既然如你所说，你给我的三个月期限已经到了，你的事也已经与我无关了，夏沐馨，我希望再也不用见到你这张脸—” 沐馨听到了他离去的脚步声。 然而，脚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忽然停住了。 “夏沐馨……”他背对着她，目光隐痛，“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你，我的心都会痛？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心痛？” 冰凉的泪水从沐馨的面颊上滚落，在泪水中，她低声颤抖着说道： “那你一定要好好地记住这种感觉，你一定要记住我带给你的心痛的感觉，说不定哪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带给你同样感觉的女孩子，那时候，那个女孩，就会替我……好好地爱你……” 咖啡厅里安静下来。 他走了。 沐馨坐在椅子上，直到承希走到她的身边来，他俯身对她说道：“我们回去吧！” 沐馨没有说话，她僵直地坐着，眼眸空洞无神，湿润的眼睫毛一眨不眨。 承希再一次低声说道：“沐馨……” 她的身体忽然猛烈地一颤。 她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严承希身上，面孔如雪一般苍白。 “沐馨—” 对不起，濂绅，这一次，就像是四年前一样，又是我让你离开了，但是我要你幸福，幸福而快乐地活着。天刚刚亮，清晨的空气里带着浓重的湿气，小路上没有一个人，田野里，薰衣草的花期已过，花瓣已经凋落，一阵风吹来，那些细小的紫色花瓣在风中轻轻地打着转，然后，缓缓地落下。 祁濂绅站在田间的小路上，几个孩子很快地从他的身边跑过，远处，校车已经停下，有很多的孩子上了车。 濂绅安静地看着，他的眼中满是落寞的神情。 哗— 手机猛地响起，他缓缓地拿起手机，看也不看一眼就打开。 “濂绅，你在哪儿？”婷焦急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你现在在哪儿？” 他的下巴绷紧，眼底一片黯然。 “你们……不要找我……” “濂绅，有很多的人在为你担心，至少你告诉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淡淡地一笑，却是充满苦涩。 “我在……有回忆的地方……在四年前的回忆里……” 他放下了电话，脚下已在挪动，机械地走着。 一个男孩从他的身边跑过，在男孩的身后，一个女孩抱怨着：“你等我一下啊！” “你等我一下啊！” 濂绅猛地回过头，他看到的是空寂的小路。 “祁濂绅，你为什么不等我？” “反正你会追上来的，等你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下一次，如果你就这样走了的话，我绝对不会再追你的，你干脆扔下我一个人走吧！” “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吗？等到天黑的时候，一个人要是害怕的话，我可不管啊！” “切，我才不会害怕！我警告你哦，如果你不等我，我可是真的会突然消失的啊！” 如果你不等我，我可是真的会突然消失的啊！阳光灿烂的中午。 沐馨缓慢地睁开眼睛，尽管她的眼前仍然是无尽的黑暗，但是，她似乎感受到了温暖的阳光，因为，金色的阳光一如既往地亲吻着她的面颊，她的手，安静地在自己的脸颊上抚过。 指尖上，是阳光温暖的温度。 “醒了吗？”身边，传来严承希有些沙哑的声音。 “嗯……” 她轻轻地点头，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浮起温柔的微笑。 “你带我出去走走好吗？外面，好像很温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