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枭雄 第72章

那一次，我病了。发高烧，没吃饭。烧退了也吃不下。妈说，这孩子，爹打你一下，你还记恨？ 我不记恨爹。我哪里敢恨爹？我怕得很呢，从小就怕得跟魔王一样。我也根本不敢用不吃饭来抗拒我爹，所以长大后，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尸体抬到法院来抗拒，我非常震惊。其实现在我想的是电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那么想电脑了。兴许是因为它没有了，我就越想它了。它已经升到九天去了。九重天是那么高啊。我够不着。只有那大姐姐够得着。她身穿红袍子，夹着一把红伞，到了天堂门口。天堂的门豁地开了，她嗦地进去了。她立刻去领了电脑，现在正在玩呢。要什么有什么。 我的心痒得不行。我想象我向她要，她不肯。她一定是不肯的，虽然是我姐姐。亲姐姐还不会肯呢。铁蛋的亲姐姐就常跟铁蛋抢玩具玩。 我说，妈，我也要电脑。 你想死哟！妈说，城里人也不是都用得上呢！那东西多少钱，你知道不？ 我不知道。我猜一定比我所有东西加起来都贵。其实我也没什么宝贝。 我们家哪里有钱？妈说，今天听说要加税呢，加重税！ 税？我总听这个词。好像非常可怕。今天这个税，明天那个税，还加重税？妈又说：能有饭吃就不错了。 妈总说要吃饭。可是，我宁可不吃饭，也要电脑。 那女孩子可是想了一辈子呢，妈说。他家比我们家有钱多了，她都没有得到。死了，家里惦记着，给她做了个阴物，让她在天堂玩。 那我也去死，我说，我要上天堂！ 妈笑了：你真傻。 我真的想去死。我不吃饭。我说我吃不下。实际上是我想吃得要命，可是我让自己饿，饿死。我的气越来越虚。我想我也可以死了。我想象着死的情形。我想死就是让自己什么气也没有了。我就憋住自己的气试试。果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整个人被掏空了。整个人飘了起来。我也可以飘起来了。上九天去。可是我很快就憋不住了，又掉了下来。我的身体可恨地是这么的重，像有一块沉沉的铅坠着我的脚。 要自己让自己死是很难的。就好像拉着自己的头发要飞起来。除非借个外力。提吊绳，拿刀，吃毒药，可是很疼的。我恨自己忍受不了疼。可是忍不了疼又怎么能做大事呢？大姐姐可是经受过了，所以才有了电脑。 可是即使我忍受得了，我能够做成吗？我一做，妈就会发现了，就会去叫爹，就会把我救活了，临了还免不了一阵狠打。打死了倒好了，就是怕打不死。那样就白受疼了。 我想定了，到家外面去死。那样就是被他们发现也迟了。 可是要出门，就必须是没有病以后，没有病你就该吃东西，我就答应吃东西。妈煮了面，我快快就吃，快快就出去。可讨厌上面加了很多花蛤，贝壳磕磕碰碰，很妨碍。妈说我一直喜欢吃花蛤，可是我现在不喜欢吃了。我已经不爱吃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我的心已经飞到天堂去了。 终于吃完了，我要出去，妈说，下雨了。 外面真的下起了雨。居然在这时候下起了雨了。我从小就讨厌下雨，它把你的好事稀哩哗啦全冲垮了。就只能眼巴巴等喽。雨越下越大。我在里屋外屋乱走。别等到爹回来了吧。爹是不肯我到外面玩的。小孩玩什么！他总是说。只要他在，他就让我呆家里。雨好容易小了，眼看要停了。可是爹真的回来了。 我简直绝望了。 当然我可以趁他进里屋时，悄悄出走。反正我是走了，他再也打不到我了。可是爹就坐在厅堂抽烟，像只拦路虎。爹抽得很安稳，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瞧见他的烟头沉稳地一明一灭。我就好像他烟头的烟丝，被煎熬着。怎么今天就没有人来找他讲生意呢？那样我也可以趁乱溜出去。终于抽完了。可是他又捡起一支来，放在拇指甲上顿顿，又抽。这样抽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完啊！一支接着一支。我的好事简直就要黄了。可是，我不能让它黄。我要！我要电脑！ 我只能巴望他快快抽到最后一支了，然后让我给他买烟，我就可以跑出去了。他有时会叫我去买烟。 他终于站起来了。我的心简直欢跳了起来。他走到里屋。我不顾一切冲出去，奔出门。 大姐姐是河里溺死的。我决定，也去学大姐姐，去河里溺死。 我来到河边。刚下了一场雨，空气很腥。很生疏很神秘的感觉。我悄悄朝河里走。没有人看到。只有水蛙，瞪着大眼睛。可它不认识我。它知道我在做什么吗？他不知道。别看它瞪着两只大眼睛，其实笨得很。那大眼睛只能看到我的脸在想什么。我竭力不让兴奋显示在脸上。当然如果我把她吓走，就更安全啦。我朝它一冲，它一跳逃走了。 现在再没有什么妨碍我的了。蛙叫声也不见了。也就是说，直到我成功，都没有人会发现。成功！这念头让我激动。但是我得更加小心，保不准有哪个鬼精灵躲在草丛间偷偷窥我呢，比如小螃蟹。我果然瞧见几只小螃蟹蹿进了河滩小洞里。我又觉得处境险恶了。当然还有河里的鱼，它们游来游去像巡逻艇。当然她那么小小的拦截不了我。我拿脚在水里随意划了划。那河看样子很深。我折了一根竹杆探下去，果然是。好像在涨潮。这么深的水啊！我忽然又有点犹豫了。可是正因为深才死得成啊，你怎么这么糊涂？我骂自己。 我踏了下去。猛地好像被谁搡了一下。然后就稳住了。原来我还只是站在水草上。我的鞋子进水了。我咣荡咣荡地淌着往前走。水波在我脚边荡开来，像螺旋似的，我在中心，我好像就要被旋到下面去了。我想象着水最下面的世界。我瞧见自己已经拿到了那个电脑，霸占着玩呢。我让它给我好多东西，要什么有什么，我说什么它就给什么。它好像宠着我似的。什么都宠着我。从来没有人宠我，现在我要全世界都来宠我，让我高兴一下。我有电脑啦！我什么都有啦！哇哈哈！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