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灵古月 第87章　夜谈

这一日，月生酣然入睡，直到黄昏之时才被许凌给叫了起来。 众人稍稍吃了些东西，又是商谈一番，期间翎鳯一直无精打采的，随后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这一夜，四下无声，周围一片漆黑。 月生盘起腿，在黑暗中坐直身子，深深呼吸，闭上双眼，双手放在两腿之前。 黑暗像是温柔的女子，轻轻缠绕着他的身体，一层淡淡的清光，若隐若现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映着那一层清光，月生的脸上，仿佛也蒙上了一股出尘之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层清光才渐渐散去，月生在黑暗中张开双眼，心情一片平和。 他再也没有睡意，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旁边几个房间都漆黑一片，想必赤霄他们都睡了。云阳楼的后院耗费了无数财力、人力、物力，整体建造的古色古香，雕梁画栋。 这时已是深夜，仰望穹苍，黑云盖顶，遮挡住了满天繁星，也不知为何，这下了一场大雨的黑云迟迟不愿散去，彷佛是在积累下一次更加可怕的狂风骤雨。 夜风习习，隐约带一丝芬芳，小路曲折通幽，通往前方不知名处，路旁，青草灌木，各色花朵，遍地开放。 月生心中一片宁静，顺着这条小径走了下去，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 路旁，一朵小花儿在夜风中轻颤，有晶莹露珠，附在粉白花瓣之上，玲珑剔透，月生停下脚步，凝望了良久。 隐隐幽香，随风传来。 仿若天之泪，仿若世上最美的珍珠宝石，其中看到的，是谁的美妙身影？ “小兰……”月生低低念了一句。 短短一日如隔三秋，才离开凌霄派没多久，在这寂静中，他就念起了望天涯上那一袭紫衣的美妙少女，念起了她的古灵精怪，往昔的青梅竹马，耳畔的轻声细语。 月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一丝温柔的笑容。 时光在悄无声息中流走，直到那颗露珠，从花瓣上滑了下来，月生心头一颤，竟是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他怅然若失，仿佛周遭都陷入了黑暗中，不觉怔在了原地。 凉风拂过，仿佛带着一道轻语：“月生师弟。” 月生从失神中惊醒，他转头，看了过去，随即一怔，却见是许凌从黑暗中，缓缓走了过来。 他的面容朦朦胧胧，但月生通过那体形，明白他是许凌。只是不知为何，月生忽然觉得许凌似带着追忆的岁月，带着淡淡的沧桑之意，似乎这才是真正的他。 仿佛，许久以前的伤感，在今夜又活了过来。 月生心中掠过了这一丝奇怪的念头，片刻后许凌来到身前，他微微一笑，道：“师弟，夜已深，怎么还不去休息。” 月生默默点头，今夜的许凌似乎异常奇怪，他想了想，向着许凌道：“师兄，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倒是师兄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两人的声音在这静谧幽暗的小院内响起，平添了几分暖意。 但是，随着许凌的沉默好像又冰冷了几分，良久、良久，许凌沉沉叹息了一声，幽幽道：“师弟，你可懂世间情情爱爱。” 恍惚间，似有几分伤感之意在弥漫，月生情绪被感染，说话也不禁低落了下来，答非所问道：“师兄，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我听听，也许我能给你出什么主意。” 许凌深深地看着他，好像心中在犹豫。 月生心知许凌定是被心事所困，这才愁眉不展，等了好一会儿微笑道：“既然师兄不方便说，师弟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但今夜幽冷，师兄还请保重身体啊。” 许凌的眼中似有一抹暖意闪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月生，看着他神色真诚，听着肺腑之言，许凌心中也放开了些许，脸上有笑容浮现。 但不过片刻，他脸色又沉了下来，嘴唇蠕动，轻声开口：“师弟，你说正邪两道的弟子，可以相爱吗？” 夜深人静。 月生愕然一怔，他几乎想也没想，惊愕下音量也大了不少，振振有词道：“当然不可以，自古正邪不两立，何况师门从小教导我们，魔教妖人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乃是世间罪恶的源头，若我们见到了便要替天行道，怎么可以相爱呢？” 许凌目光深邃地看着他，其中似有痛苦之意。他心中本就猜到了月生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听上一听，可是，依然是如此，几十年前便是如此，就连神态语气都那么相像，只不过换了一个人说罢了…… 许凌长长叹息，多少次了，一成不变，仿佛这是个愚蠢的问题，而这世上公认的也只有这么一个答案。 一个亘古以来便存在的真理，一条正邪之间的天渊，隔开了两界，跨一步，既是摔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跨过去了，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陌生人了…… 但他仍似不甘心，他要用言语抗争一次。 许凌深深呼吸，脸色严肃，双目中异光闪烁，忽然道：“师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些毕竟不是你亲眼看到的，也许，也许……”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也许这些是师门为了维护自己，所以才说出来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要听不见了。但在这寂静的深夜，在月生的耳中，一字一句却是那般清晰，犹如雷鸣钟响。月生大吃一惊，身子如被打了一拳，双脚都退后了一步，他怎么也想不到许凌竟会说出这般忤逆师门的话来。 他呆了许久，似要重新看清许凌的样子，但他见许凌一脸期待中仿佛又带上了一丝迷茫，心中莫名一痛，大声摇头道：“师兄，师门养育我们，教我们做人之理，更是传授我们一身法术，怎么会骗我们。” 许凌的精神瞬间消沉了下去，月生看在眼中，心下着实担心，话语转柔，轻声道：“师兄，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怎会说出这般……” “这般大逆不道吗？”许凌自嘲一笑，忽然将话接了过来。 月生一窒，道：“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他又停了下来，一时间无言以对。 许凌沉默了良久，他低低苦笑，意兴阑珊，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又看了月生一眼，低叹了口气，双唇发白抿的更紧，彷佛在心中想着什么。 气氛一下沉默了起来，远远的黑暗中，彷佛有着沉沉的叹息在回荡，久久不散。 忽然，许凌似想到了什么，蓦然抬头望向月生，低声道：“师弟，你可有心上人！” 这话始料未及，月生这一惊更甚，心头猛地一跳，看着许凌，讶道：“师兄，你、你怎么知道的。” 惊讶之下，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不打自招。 闻言，许凌也愣了一下，随后含笑摇头，道：“师弟，你能给我说说吗？” 月生犹豫了一下，但不知为何，他听许凌似在乞求一般的语气，心中就忍不住一阵心酸。但要他说这些儿女情长的少年心事，脸色也不禁一红，先往四周细细看了几眼，如做贼般确定没人后才放心了些许，终是向许凌轻声道：“师兄，你可别说出去啊。” 许凌正色点头，月生又谨慎地扫视周遭一眼，心跳迅速加快，才道：“那是我小师妹，她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许凌微微一笑，道：“有多好。” 月生似乎有些尴尬，但面对许凌也不知怎么了，为难了一下，却依然将藏了许久的情丝说了出来：“我从小就和小师妹一起长大，小师妹虽然古灵精怪了些，但她对我好的很，会给我做好吃的，会做衣服给我穿，我受了点小伤也是她最担心，就连我犯错了，小师妹也会缠着师傅不让他罚我呢。” 说着，他情不自禁地露出由衷微笑，心中暖洋洋的一片，眼中有追忆之色闪起。 往昔的轻声细语啊，那温柔如水的少女！ 眼波仿佛在流动一般，不知何时起，月生的心中就有了那一道紫色的身影。 轻轻吹过的夜风，可是送信的使者？能否带走思念的情绪，将此带向望天涯？ 是谁，在耳畔温柔低语，温暖了心，占据了心，这风，可是伊人在天边呼喊，一路飘来…… 许凌目中精光一闪，立刻道：“那么你爱她吗！” 月生正沉浸在回忆之中，整个人的思绪彷佛都回到了望天涯，下意识就要说出了那一个字。可在下一刻，他硬生生将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脸色更红，不知所措地看着许凌，万然没想到许凌会冒出这一句话来。 许凌看他神态以及嘴型，尽管没有发出声来，但心下已是知道了答案。 许凌深深地看着月生，沉默了良久，缓缓道：“既然你说正邪不两立，如果……”他顿了顿，月生隐隐猜到接下来的话定然是重中之重，可也没想到却是让他吓得大惊失色。 许凌一双眼死死盯着月生，迟疑了片刻，才郑重其事道：“如果有朝一日，你的小师妹变成魔道中人，又或是你坠入了魔道，那么，你还可以爱她吗！” 仿若石破天惊，月生惊讶的几乎连呼吸都要屏住了，但深心处却有一个声音，仿佛在冷冷笑道：“正邪不两立，正邪不两立……” “你、你说什么！”月生喘着粗气，盯着他，一字一字道。 许凌沉默不语，但他的目光犀利的就像一对利剑，深深地插入了月生的心中，将他整个心脏分成了两半。 也正是这一刻，这一夜，月生的心中第一次有了裂纹。 许凌将他神色看在眼中，停了片刻，却又淡淡道：“如果真有那么一日，你又会如何！” 月生身子大震，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盯着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