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墓室坐西朝东,长约二十丈,宽六丈,算是相当大。与墓壁垂直的是十几座用木桩堆垒榫接的木墙,隔成一间间半开放的区域。墙壁当然画着此诸侯的丰功伟业与生活百态,地上则摆放了陪葬品,鎏金佛像,纯金雕像,罕见的玉石饰品与雕像、採错金银之术所做的铜壶,五銖钱,雕工精緻的银器,贴金镶宝石的飞禽走兽,青铜器、漆器,一罈罈泥封的千年老酒,以及谷子跟种子,后两者就跟新鲜的一样,一点也看不出已沉埋千年。 “士死如士生”这句话就可以在此墓得到应证,将墓主生前所用的一切全搬到墓里,而其他大型的陪葬品应该在附近的陪葬坑里。墓壁为青膏泥,乃是防水之用。 “早知道墓室只有在墓门这一侧是石壁,其他则是木头结构,不是砖造的,从上面挖进来就好了。”夏侯凌白了墓壁一眼。 “谁知道有多高,有没灌铁水密封呢?所以才必须从墓门挖进来呀。”拓拔昭尉说道。他见这种格局不可能有机关,就叫紫云她们下来参观汉朝古墓,尤其是观看难得一见的“黄肠题凑”。 “黄肠题凑的格局,是汉朝与之前帝王的主要陵寝结构。秦始皇好大喜功,吞六国统一华夏,因此据说他更不可能放弃彰显身份黄肠题凑的格局。 “黄肠,就是用中心为黄色的柏木,层层叠叠垒了起来;题凑则是这些木头全指向墓室的中心,也就是棺槨的所在,将棺槨包裹起来。我曾听前辈谈起,据说曾出土的汉王墓,在黄肠题凑的上面是用木头排列成棺盖,可能多达三四层。而里面应该有一个大石棺,里面再套了木棺,可能有两三个之多。” “所以要钻进最里面的木棺是件大工程!”夏侯凌歪着脸说。“不过,在那些木头里面会不会藏有暗器呢?” “你们先退到外面!”拓拔昭尉说道。他等到所有人都退出了,才跟小康各拿着一枝铲子,将所有木头朝外的一端既刺又掘。果然,他们挖下了六片木片,里面藏有箭矢,以及两把宝剑。这才叫众人进来。 “昭尉呀,这个外墓室已经有了那么多宝物,最里面的棺材里有啥呢?”黄景业问道。 “就是一些小巧的宝贝,比如珍珠、夜明珠之类的。但是最重要的,当然是穿在墓主身上用罕见翠玉所缝的金缕衣。这,也是盗墓者的终极目标。” “唉,金缕衣是贵族为了彰显身份,保存尸体之用,最后却变成吸引盗墓贼的毒药。”紫云感概地说。 “哈,妳说对了!他们穿着金缕衣下葬,等于叫我们快来挖嘛,搞不懂那些王公贵族是怎么想的。” “阿……大公子!”众人被这股声音吓了一大跳,急忙转身瞅着篠茜。“你不是说不是怪墓吗?为什么这里有贴符纸呢?” “天呀,我刚才怎么没看到呢?”拓拔昭尉急忙跑到墓底,望着篠茜所指的地方,在堆垒的柏木缝隙里果然有张符咒,他四处仔细找寻,又发现了另一张。这下子他更不解了。“这是诸侯之墓呀,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连秦始皇这样变态,也没听说里面有下诅咒呀!” “唉……还是不要挖好了。如果碰到阴间之事,我的法术可就没用呀。”夏侯凌凑上来说道。 “不可能!又不是没有汉朝的帝陵和王墓出土过,就没有人传出里面有下咒语。连皇帝的墓都没了,诸侯的墓敢有吗?”拓拔昭尉虽然如此说道,但心里也是怕的慌。他思索了一会才说。“先将值钱的搬出去,然后你们就看我们师徒展现挖墓绝技了。” “师父,又要我钻洞吗?”“不然,我又钻不进去!快将值钱的拿一拿,记得只能拿一半,剩下的留些给后代“好几批”人拿呀。这是职业道德,别忘了。” “果然,盗墓比强盗有职业道德,会照顾后人。”李保州肯定地说。 “所以,挖墓要抢第一,不然可拿的宝物就越来越少了。”黄景业接着说。 “呵呵……你们俩对挖墓好像產生兴趣了。”詹庆复笑着说。 “这里面太有学问了,融合了历史、鑑定与工程呀。”黄景业说。 “ㄚ头,这里有个鸳鸯锅耶!”夏侯凌拿起一个约两尺高的陶器,上下宽,中间略窄,上面的锅子从中间被分隔成两半,刚好让两人吃鸳鸯窝。底部鏤空,乃放柴火之用,旁边有几个菱形的孔,可让热气散发出来,冬天又可取暖。“这个妳就带着,以后我们煮汤时就可以用了,很方便。” “紫云姐!”篠茜嘟着嘴喊着。紫云摇了摇头,笑着说。“要带的话,你就自己揹着!行走江湖还带那么大的陶器,只有你想的出来。” “我忘了嘛!”夏侯凌朝蹲在旁边的小康缩了缩脖子。 他们经过筛选鑑定之后,才将珍贵的宝物运出去,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接下来,就是要挖黄肠题凑了。因为谁也不晓得那两张符咒代表什么,因此三个姑娘到墓外保护那些珍宝,对挖墓没多大兴趣的詹庆复则在墓道负责接应。 他们爬上了黄肠题凑,里面有条约四尺宽的内墓室,环绕着石棺。上方不知道有几层木盖,因此不可能从上面开挖。也因为墓主将墓室建于地底深处,不可能用一块石片做石棺,必须切割成好几块才行,刚好给他们机会。 拓拔昭尉凭着经验估算出里面木棺的位置,画了约一个人可钻进去的长方形,才由夏侯凌进入内墓道,朝那个位置陆续击出五成的掌力,让石块鬆动。然后换小康进去,用匕首撬开鬆脱的石块,一一拿了出来。 层层的棺槨之间全是填实的木炭,以及吸水用的厚重膏泥,他小心翼翼地掘开,然后使出缩骨功钻了进去,用凿子敲打里面的木槨,再由夏侯凌朝里面击出一掌,将木头打烂,小康再进去凿开,以节省时间与人力。 过了约半个时辰,小康才掘开了两座之间近乎层层密封的木槨,以及最里面的木棺,同时也飘出一股相当淡的香味。 “那是什么味道?”夏侯凌蹙起眉头说。“怎么透着香味呢?” 拓拔昭尉紧张地嗅了一下,紧绷的脸颊也鬆弛下来。“那是用来让防腐的药材,就堆积在最里面的棺内,尤其是铺在墓主的下面,应该就是麝香、木香、冰片、灯芯草这类的东西吧。” 小康服下防毒的丹药,才钻进棺内,除了观察墓主之外,也顺手拿了些珍珠宝物出来。他深吸了口气,才说道。“有金缕衣,但是里面堆了太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而且墓主全身应该綑了十几二十层丝绸用来防腐。” “徒弟,那就用乙方案!”拓拔昭尉拍了拍他的肩膀。其他人则以接力的方式将小康带出来的宝物拿到外墓室摆放。 因为棺内堆放了太多防腐的东西,小康没有空间能从金缕衣与墓主之间钻进去,然后穿在身上爬出来,只好用剪银子用的剪刀将金缕衣的侧边金线剪断,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分成两片的衣服抽出来,尽量不破坏墓主的尸体。 当他爬出来时,已经累坏了。夏侯凌趴在黄肠题凑上面,将他拉了起来,再抱着他跳到外墓室,用内力帮他提神。拓拔昭尉则拿着金缕衣,得意洋洋地让大家观看。 正当众人的讚叹声不绝于耳时,外墓室的墓门左侧突然掉下一根比墓门宽度还窄的横木,砰地一声将大家吓了一大跳,转身怔怔望着躺在墓外的那根木头。拓拔昭尉认为可能是因为木头腐蚀的关係才会掉落,于是走过去打算察看。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氛相当诡譎,阴森的寒意分别从小腿和头皮急遽侵袭了身体。 当拓拔昭尉才跨出一步,那里又发出声音,而且是轰然的巨声,一块质地相当坚硬的石片从石门外侧斜斜地滚了下来,彷彿石块也从所有人的神经压滚过去,大家知道要阻止,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机关吓到全身紧绷,在原地呆愣住。当他们回过神时,墓口已被封死。即使夏侯凌在第一时间就使出轻功往那里跃去,仍晚了一步。“完了,我们被困住了。” 所有人都满脸惊恐地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拓拔昭尉拿了一支火把,走到那石片前面仔细端详,以哆嗦的声音说。“刚才那根木头应该是抵这块石头,我们一凿开了内棺,同时也触动机关,造成木头崩塌,石头也滚了下来。” “现在怎么办呀?”李保州紧张地说。 “反正我们带了那么多工具进来,凿开就行了。快抓紧时间,不然空气用完了,我们也跟着完蛋。夏侯凌,快朝石头打几掌。” 这是生死关头,夏侯凌于是使出八成的功力,猛朝一点击掌。当他推出浑厚的两掌之后,石块便有裂痕產生。他蹙起眉头说。“这块石头太硬了吧!不过,墓主应该会猜到盗墓者会带工具进来,就算石头再坚硬也没有用呀!” “说的也是!”拓拔昭尉整张脸沉了下来。所有人一想也认为有道理,恐慌再次瀰漫他们的心头,寒意也同时钻进张开的毛细孔,凌虐他们的身体与神经。 忽地,左边的墙壁彷彿活过来似的打着个哆嗦,同时墙后隐约传来轰然的声音,就像听到几里外的闷雷声,所有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因为不知,再加上被关在密闭的墓室里,再再引爆了溃堤似的恐慌,吓得汗毛直立,浑身颤慄。 拓拔昭尉顿时想起那几张符咒,颤抖地说。“该不会墓主在里面埋伏了千军万马吧?” 众人紧张地仔细聆听,那轰隆隆的声音的确像是千军万马朝他们奔驰而来的声音,不由地更为惊骇,紧绷地双拳紧握,打着冷摆。夏侯凌跃到发出声音的那一面墙,仔细聆听,然后奔到石片旁,击出了一掌。“快凿石块!你们会游泳吗?” 众人抬起酥软的双手,拿起工具再次敲击石块。黄景业口给似的说。“我们俩都会游泳,怎么了?” “鬼兵就要来了,你管会不会游泳干嘛,快想要用什么法术应付啦!”拓拔昭尉紧张地边敲、边吼着。 “我们听到的不是千军万马,而是湖水倒灌的声音啦!别忘了,这里离鄱阳湖很近!” 既然不是鬼兵的千军万马,而是湖水,剎那间众人的力气也随之奔了回来,紧握着工具发疯似的狂烈敲打。但是才敲了一会儿,乌云彷彿将墓室环抱,轰隆隆闷雷似声音已是近在咫尺,墓室的震动也越来越剧烈。 他们惊慌地下意识回头一看,两面约三尺宽的墙壁轰然被强劲的水流冲垮,碎片如暗器般四处飞驰,奔腾的湖水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快敲呀!”夏侯凌惊喊着。所有人哆嗦着双手,咬紧牙根狠狠地敲打,然而湖水如洪水般灌进来的速度太快了,他们没多久就被水流所冲倒,急忙再爬了起来,拼命稳住双脚,毕竟多敲打石头一次,逃生的机会就多一成。 “记得最后要深呼吸,然后游来这里。”夏侯凌才一说完,所有的火把就被大水浇熄,八方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耳朵所听到的只有湖水奔腾的声音,甚至随着水的冲劲而四处飘流,更加深他们的恐惧,彷彿他们坠入了地狱的第十九层,只有阴森的黑暗与滚滚的洪水,最后只能以溺毙来结束一生。惊惧、惶恐、绝望、不甘心等情绪顿时如洪水般冲击着他们。 水势迅速涨了起来,他们全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因此除了奋力呼吸之外,也尽力抓着木头隔间,在奔腾的洪水中前进,试图摸索着石块的所在。 没多久,所有人都游到墓门旁边,抓起工具敲打。但是没一下子墓室就被湖水所淹没,他们奋力吸了最后一口气,潜了下来,再使劲敲击。 然而在水里如何出力呢?只是多耗尽肺里的氧气,让自己早一刻溺毙呀! 曾在山谷待过的夏侯凌知道只有自己有可能救大家,急忙将伙伴推开,回忆当时在山谷中自己是如何使出劲力,以及练功的情况,然后摸到已被敲击到出现很多裂痕的地方,狂使伽耶精掌。 也因为这是石片,而非石块。毕竟足以遮住墓门的石块必须相当大,要在地底安装机关撑住会往下滚动的石块相当困难。因此这块石片虽然坚硬,当夏侯凌击出第三掌时,再加上沉重的水压,刚才所敲出的裂痕处剎时发出砰地一声,破裂开来。他顿时振奋起来,发疯似的往裂开的边缘狠狠地出掌。 他摸了一摸,一个人应该可以游过去,而且湖水也从此处往外涌了出去,于是他急忙四处找人,将抓到之人塞进洞里。没一会儿被送三个人出去,然而却有一位找不到! 他不禁慌了,再这样下去,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人,也只是冰冷的尸体呀! 静下来、静下来!夏侯凌拼命叮嚀自己,迅速在水底游泳。然而飘起来的陪葬里太多了,害他一听到声音游了过去,才发现不是人。而且因水往外流的关係,那些陪葬品也随之往洞外的方向流动,他除了必须确定飘流过来的究竟是否是人之外,还要闪躲。 此时是冬季,湖水是何其的冷呀!就算他有龙潜功也无法憋气太久,然而还有一位没找到,他不甘心就此放弃!不管那人是谁,都是他的兄弟!救人,是让他撑下去的唯一力量! 他紧憋着气,一圈一圈地游动,张开双手一个一个隔间的四处摸索找人,飘盪的陪葬品又不时撞击他,好几次令他差点岔了气。尤其又有鱼支游了进来,他听到翻滚的声音急忙游了过去,但是在湖底抓鱼的经验却告诉他——那是鱼,又令他气馁下来。 他在水底已不知找了多久,偏偏就是找不到人,他更慌乱了! 忽地,他听到水底有拍打的声音,不由地惊怕起来。因为鄱阳湖有种一尺多长的鱼叫虎賁鱼,满嘴利牙,一咬到东西就紧咬的不放,但都活在湖底深处,那时他到湖底抓鱼时,船夫就叮嚀过他,而且他也碰过这种鱼。如今,这拍打的声音是如此地似曾相识,叫他如何能不惊怕呢? 阿……他在心里惊吼着。手臂已经被虎賁鱼咬了下去,他咬着牙,用另一支手使出内力,狠狠将鱼身掐碎,才忍着痛将齜牙咧嘴的鱼头拔出来。然而,他的血已渗了出来,流入湖水之中,游进墓室的虎賁鱼闻到了血腥味,怎么能不亢奋地奔游过来呢? 他慌地使出劈水掌挡住攻势,然而那些鱼根本不晓得那两支手蕴含内力,为了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皆奋不顾身地咬了下去。一股股的疼痛逼得他渴望叫喊出来,但他又不能张开嘴,只能用掌力震开疯狂的鱼群。他突然碰触到一根细木头,一摸才知是原本藏在木头里的箭矢,于是拿了起来使出恆流万物挡住四支鱼的攻击、一手在黑魆魆的水底摸索,希望能找到同伴,就算是尸体也好。 这些狡猾又带着尖锐利牙的虎賁鱼,那能让他这么容易就挡住呢?没一下子他又被咬了一口,他只能在黑暗中迅速摸索,再用内力将鱼掐死,但再次流出的血让它们更疯狂。而使出龙潜功如此久的他虽然有班杂经护身,精神也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因此他似乎是跟鱼比谁更疯狂,一边狂乱地使出恆流万物来保护自己,一边用仅剩的理智找“人”。 但这里是水底,他已快气力用尽呀!阿……他又被咬了一口,虽然他怒不可遏地掐死那支鱼,却又有两支鱼游进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