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妍 第三十八章

等他们走了，于钦才一头雾水地问谢林：“师兄，那什么小尹老师真是你老板的助教？”谢林嗯了一声往外走，回头对凌子舆问道：“怎么忽然找小云去拉琴？你们的大提琴呢？”凌子舆解释：“可能晚上吃坏了，有点儿不舒服。”谢林看着他笑道：“进你们乐队能加分，小云还是不愿意？”凌子舆轻微苦笑一声：“师兄，小云还需要加分吗？”谢林也会意笑笑，跟着才对于钦说了句：“小尹老师有语障，不能说话，跟你老婆说一声，以后见了小尹老师说话要注意点儿。”于钦倒是愣了：“语障？”跟着他想了想回头跟凌子舆求证：“子舆，真的？”凌子舆只是点点头，没接话。 于钦耸耸肩哦了一声，对谢林笑道：“你不知道，前几天在后海碰见过，她，还有一个男的。”他没提自己对念青的看法——从小到大，他只承认过两个比自己强的男人。 谢林啊了一声，路过实验楼的时候下意识向里看一眼，不知道尹妍说要回办公室是借口还是事实。 几个人是走路去于钦家里，走得不快，二十多分钟的样子就到了小区门口。刚要进去，谢林却咦了一声走向一旁一辆帕萨特，跟倚在车上抽烟的年轻人打招呼：“苏少？” 苏河图见这儿也有人认识自己，还有些意外，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这是谁，就和和气气地笑笑：“谢先生。”谢林忙笑道：“苏少叫我谢林就行了。这么晚了，苏少等人？”苏河图随便点点头，看那边两个人一眼：“真巧。住这里？”谢林忙否认：“有个同学住这儿，有事来一趟。对了，春天的事儿还请苏少见谅，那回是我鲁莽了。”苏河图好脾气地点点头：“没什么，不用想这事儿。谢先生进去吧，别让同学等着了。什么时候再去跟我说一声，我请客。”谢林很知趣地笑道：“怎么敢破费苏少？该我请您才是。天晚了不打扰您，我先走了。” 他边说边转身，回头正好见尹妍骑车过来，就招呼一声：“小尹老师。” 尹妍第一眼没看见他，看的是苏河图，不过也还是点点头，才停了车。苏河图也意外谢林和尹妍认识，这时才起身站好走过来笑问尹妍：“认识？” 谢林也没想到苏河图是专门来等尹妍的，忙解释：“小尹老师是我们这学期的助教。”说完，他就很知趣地跟尹妍说一声：“小尹老师，那我先走了。”尹妍点头，跟着才问苏河图怎么在这里。 苏河图好像有一点儿迟疑，但还是说了：“我爸让我请你去家里下棋，老人家最近天天念叨。我晚上打你电话关机，所以过来看看。” 尹妍忙解释是因为听音乐会所以关机，跟他道了歉。 苏河图一晚上打了三次她的电话都没有通，结果什么都做不下去，犹豫了很久决定上这儿来。他不知道尹妍的楼号，也知道就这么停在门口等是有点儿傻，可就是等下去了。现在听她解释了，他迟了迟才笑道：“嗯，回头我和爸解释一下。”——这话有点儿把苏慕西风当挡箭牌的意思，他自己也意识到，就没再接下去。 沉默一会儿，尹妍“说”道：“改天苏叔叔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再去拜访，今天你先替我跟叔叔道个歉行吗？”苏河图点头笑道：“当然行，爸也会理解的。我听说老人家周六下午要去棋院，有时间没有？” 尹妍想了想，很爽快地点点头：“那我直接去棋院。”苏河图点点头嗯了一声，就不再说什么。尹妍等了一会儿，见他好像没事了，就说一句：“那么，我先进去了？” 苏河图看她打完手势，却没急着回应，一会儿才问道：“周末去姨妈家吃饭吗？”尹妍的确有这打算，所以点点头：“鲁爷爷让回去下棋。” 问完这个问题，好像又没什么话可说。尹妍因为已经先道过一回别，这会儿不好再说，只好等苏河图觉悟。可苏河图好像还不准备这会儿离开，又站了大概一分钟，才说一句：“我先回去了。一个人住要小心些。” 尹妍点点头，也就走了。苏河图依旧没进去，看她身影消失，才转身走回自己的车。 谢林站在于钦家阳台上向下看着什么，凌子舆过来在他旁边也扫一眼楼下，淡淡解释：“是那天看见和小尹老师在一起的男生。可能等小尹老师回来吧。”谢林嘴角习惯性的礼貌微笑，眸子里却没什么温度。 和柳云一样，他看到楼下的念青时，第一感觉也是太像了。那分明就是尹妍父亲的年轻版，只是线条更加华彩夺目。经过那人身边的时候偶然触到他扫过来的视线，那种内敛低调到极致的华美简直让人惊心动魄。 自打见了尹妍，他就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起那样的气息。刚才在外面看见苏河图，他有点儿恍然，因为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的确很相像；还小小感慨了一下，能劳动这位传闻中的京城第一来探视，这位小尹老师还真是不可小觑。这会儿听凌子舆说起那天在后海见到的就是尹妍和楼下这人，他竟有些潜意识的嫉妒作祟。 念青听说苏河图刚才就在外面，倒是笑了：“我来的时候没看见他，早知道出去见见了。”——他有尹妍的钥匙，当然不需要在外面等。 尹妍跟他说昨天爸妈来了，念青笑着捏捏她鼻尖：“你真当妈那么放心你自己出来啊？要不是你是来大学，谁会同意你这么快就离开家？”说起这个尹妍有点儿低落，又在怀疑自己。念青见她不太高兴，不知道是不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笑道：“傻丫头，妈又不会怪你。你不是还会回去的嘛。”说完这话，他发觉这有自掘坟墓之嫌，忙笑道：“说的是你，别拉我。”尹妍本来是想批评他来着，但总也说不出来，只好跟自己生闷气。念青讨好一样倒杯水过来问：“渴不渴？”尹妍没看他，把杯子端起来凑到嘴边啜一口，还是在想什么。念青揉了揉她头发，安静一会儿忽然笑道：“妍儿，还喜欢北京吗？” 怎么会不喜欢？这是她的故乡啊。可尹妍仿佛没听他的话：“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念青不回答，继续自问自话：“现在都是怎么吃饭的？洗衣服做家务都是自己吗？北京这些年有些干，还适应吗？” 要这样说下去，到天亮也没个头。尹妍恨得没办法，只好慢慢解释：她自己做饭的机会很少，因为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恰到好处踩着点儿给她送来现成饭菜，估计是尹冰安排的，她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何九韶会给她定制那样一扇奇怪的大门；至于家务，那怎么可能是她自己做？每周一和周四下午会有人来打扫房间，同时取送她平时的换洗衣服和被褥之类，她只需要关心自己养着的那盆植物就好。 念青看她那么郁闷，笑了半天，末了却轻声一叹：“妍儿，要在学校躲多久？” 尹妍鼻子又开始发酸。念青把她右手拿过来握住，笑容温暖：“妍儿，我不躲了，你也不躲了，咱们都回家，好不好？人家不敢回去是怕寻仇，咱们两个怎么这么傻？过了这个学年，最多等到明年夏天，你和我，我们一起回家。” 尹妍把脸在他袖子上蹭一蹭，伤心不掩饰。念青擦擦她眼泪，清浅笑了：“好了，小时候也没这么爱哭啊……对了，你在英国的时候，没想着去看看姑姑？” 说起这个，尹妍拉他起来一起去工作室。她只开了一个暗淡的壁灯，跟着不知道在哪里触了触，就见墙里浮起一层闪烁的光幕。尹妍随手在上面点了几下，一段视频随之出现在对面墙上。 英格兰西南部的普利茅斯附近，大片的青草地和连绵丘陵，一座古老庄园的远景，弯弯曲曲的车道；跟着镜头切换到一间大学教室，里面乌压压坐着满屋子的人，台上一位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的女人正在做讲座。 念青看了几分钟，有点儿感慨：“我也三四年没见过姑姑了。每年姑姑都会给写信，而且每回信里都要提到你。”尹妍缩在角落软椅上一声不吭，念青注意到她很迟疑地问了个问题。 “哥，我变了吗？” 这个问题…… 说实在的，念青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沉默一会儿，就说了六个字：“妍儿，你长大了。” 尹妍不看他，脸色莫名。念青弯腰捧起她的小脸笑：“可是，不管你是什么样子，都永远都是我最关心的人哪！” 尹妍有点儿不大满意他的回答，可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只好叹口气，把失望夸大了十倍表现出来。念青大笑：“说你长大了还不高兴，你小时候哪里会这么多愁善感？”尹妍也不好意思了，开始和他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比如为什么鲁啸南没和沈小戎结婚，嘉鱼姐姐都有孩子了，鲁爷爷的棋越来越精了，乐遥哥哥的女朋友好爱吃醋等等。念青只是听，最多的表情是笑或者哭笑不得，然而一个字也不说，屋里很安静。 聊天聊到半夜，尹妍窝在念青胳膊里睡着了。念青把她抱起来送回房间，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 小时候她偶尔会要和他一起睡，尤其是四岁到六岁那两年。她睡起来不太安分，甚至有时候半夜他会被她勒得醒过来，为的是把她的胳膊掰松一点。那时连爸妈都嫉妒她和自己的亲密，他把她的依恋当作天赐的礼物。她曾经几乎是他的全部，她的离开带走了他生活的含义，他从那时起就开始学会质疑，从而颠覆了少年时期的整个价值观。过了这么多年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没有一刻怀疑过她的真实性，然而意外的是，面对梦想了那么多次而居然成真的现实，他却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喜，相反，他发现自己在……不知所措…… 总结一下，这兄妹俩好像在面对同一个问题：尹妍无法面对失落太久的亲情，而念青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那等于是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生命价值的重构。他如今所有的爱憎恨索取施与都建立在失去她的基础上，而她的归来是不是说明他需要重新一次的洗牌？然而他也非常清醒，如今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