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并有看跪在道路两旁的降将们,也没有接伊势贞兴捧着高举过头的降表,他一人一马沿着青条石铺成的官道慢慢向着城门里走去,身后拱卫着最精锐的贴身侍卫,包括藤原小次郎。 这座属于室町幕府大将军的行辕,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威的二条城,终于成了织田信长的囊中物。 织田信长走在二条城内名为“鹂鸣地板”的走廊上,随着每一步的踏出,都有一阵仿似黄莺鸣叫般的声音响起。这是幕府将军为保全自身安全而设的报警机关。 二条城的主建筑之一本丸御殿修建得极为富丽堂皇,每一处的建筑用料都是最为名贵的原料,极尽奢华,每一处的细节的布置也都是匠心独具,力求把舒适与唯美完美地融合到极致。 同样是主建筑之一的“二之丸”的建筑很有特色,殿内墙壁和隔门上画有猎野派画家的名画,精美绝伦。庭院中遍种着大量的梅树和菊花,象征着高贵典雅的君子之风和神圣不可侵犯的王者之权。 这座行辕是织田信长在扶持足利义昭登上幕府将军宝座之后兴建的,里面的一砖一瓦都有织田信长参与设计过的影子,他走在这座行辕中,就好像走在自己的回忆里,从那时候就逐渐展露出的野心,终于在今天变成了现实。 织田信长并没有在这座久负盛名的行辕中盘桓很久,他只是在本丸御殿中足利义昭平日端坐的上首主位上坐了一会儿,御殿之中并没有燃起烛火,织田信长的脸隐没在黑暗中,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想到了什么。 离开了本丸御殿之后,织田信长下令将所有二条城内的兵士仆役一个不剩的赶出城外,如狼似虎的武士们忠心不二地执行着主公的命令。 二条城除了守城的兵士之外,还有大量的杂役奴仆和侍女仆妇,这些身娇体弱、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们面对着残暴的织田军士兵,犹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无助。 哭喊声、呻吟声、呼痛声,还有仍然忍不住想反抗的人被一刀斩首时,骨肉分离的削砍声,鲜血喷溅的嗤嗤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汇集成一幕幕人间惨剧的变奏曲。 夜色已深,所有的人员终于全部被驱赶到了二条城之外,织田信长命人从战船上搬下一桶桶密封的火油,将二条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淋了个遍。所有人都预见了这座行辕将要遭遇什么样悲惨的下场,有人放声大哭,有人破口大骂,还有人冲向正在倾倒火油的士兵拳打脚踢,甚至用牙齿撕咬着。 阻挠士兵行动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斩首示众,其余的人只能瑟瑟发抖的眼看着二条城走向最后的灭亡。 织田信长从侍卫的手中接过点燃的火箭搭上弓弦,将弯弓拉成满月状,那支箭却迟迟没有发出去,他两次开弓,又两次垂下了手臂。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神随着织田信长的动作而移动着,一颗心揪起又落下,不停反复着。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织田信长不会把这支箭射出去的时候,他动了。手臂利落地抬起,手指一松,一道火光划破夜空电射而去,直中二条城城门的横匾之上。 火油遇火即燃,转眼之间一座大气磅礴又精美绝伦的行辕就变成了一片火海,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身在槙岛城的足利义昭看见了漫天的火光,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待他得知是织田信长放火烧了二条城之后,喷出一口鲜血之后晕死了过去,好不容易在御用医官的救治之下清醒过来,足利义昭放声大哭,同时痛骂织田信长不已,身边的侍人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却说织田信长射出了火箭之后,就转身回了主将船,他并没有再看一眼身后熊熊燃烧的二条城,也没有看那些被士兵们拉出去一个接着一个处决掉的俘虏。对于织田信长而言,他想要做的事情,第一步已经完成了,收尾善后的事情从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藤原小次郎神色复杂地看着燃烧的二条城,仿佛是回到了当年与父亲藤甲一起旁观的那场战役的现场,同样的杀声震天血流成河,交战双方的将领却没有一个能像织田信长这样,让他感觉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而又锐利的恐惧感。 这已经不是世间的人,而是活生生的魔神。 杀戮持续了一夜,而大火却整整燃烧了三天方才熄灭,昔日名满天下的将军行辕已经化为一堆焦黑的残桓断瓦,腐土焦尘,再也无从寻找当年的风采。 织田信长的战舰群当晚就离开了,陆路大军也在完成善后之后在柴田胜家的率领之下,向着下一个目标急行军。 足利义昭仿佛遇见了自己的命运,疯狂做着最后的挣扎,他一道接一道的命令发出,调派周边临近的大名来槙岛城解围,一次又一次先武田家发出请求援助的信函,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没有人响应他的号召,理会他的命令,被他依仗为最后屏障的武田信玄到最后也没有出现。 足利义昭在槙岛城坚持了九天,最终被身边侍候的阉人一条绳索捆了,押送到了织田信长的面前。 织田信长端坐着,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个曾经拥有无比尊贵身份的男子,如今他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有着说不出的萧瑟和落魄。织田信长不禁想起当年那个被细川藤孝带着一起前来投奔他的少年,那个一脸青涩却又写满了倔强和不甘的少年。也许就是因为那一脸的倔强和不甘,自己才会扶持着他登顶了权利的最巅峰,也正是因为这一番倔强和不甘,也最终让他失去了一切,成为最最可悲的阶下囚。 足利义昭没有再度咒骂织田信长,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他的行辕、他的权势,他室町幕府的大好河山。他不知道织田信长会不会杀了他,他还想好好的活着,只有活下去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只有活下去才有重头再来的机会,那种激怒对手招致杀身之祸的事情,他不会做。 是他足利义昭昏庸无能,不听劝谏,凭着一股子莽撞的冲劲便想要灭掉织田信长这个已成气候的怪物,也许是他错了,但是他不会允许自己再犯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 足利义昭意外的驯顺配合让织田信长没了兴趣,他不屑于对于一个已经被拔掉了爪子和牙齿的野兽痛下杀手,而且足利义昭也不能死。 织田信长是打着推翻昏庸暴戾的君主的旗子,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如今他已经烧了二条城,如果再杀掉足利义昭,那他原本披着的正义的外衣就要遮不住了。织田信长虽然并不在意世人对他的评价如何,但是若要登顶至高峰,现在还不是与所有的大名和武装势力彻底为敌的时候。 足利义昭被放逐了,他当年来到京都的时候前呼后拥,有织田信长保驾护航,那时候是何等的威风八面,而如今跟着他一起离开的只有两个随身服侍的阉人和几个忠心耿耿的武士,这又是何等的落魄潦倒,晚景凄凉。 五十年河东,五十年河西,谁也不知道这时间的宿命竟是安排了如此之多的巧合。足利义昭成也织田信长,败也织田信长,终其一生都没有能重返京都,再续他的将军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