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清歌 第24章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赵武的伤口，一下子就让清歌的心凉了半截。她自小对于草药，医术之类的东西还算是有些研究，虽然不是很精通，但是也知道，这样的伤口，别说是在这样一艘漂泊在大海之中，没有办法着陆靠岸的船只上，就是真的在一个医馆里，得到及时的救治，多半也是不能够成功活下来的，现在看到赵武的眼睛，已经是一片血红，只是大口大口喘气，下肢却是一点都不能够动弹，就知道他已经不能够活多长时间了。 一想到这个人还有李三，都是为了自己和张达的事情，才会在半夜里出海，现在遇到了这样的风浪，已经不能够医治，怎么样也算是被他们牵连的，清歌强忍着心里的痛苦，歉疚地对赵武说：“是我们对不住你。” 此时的赵武，也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浑身的力气正在渐渐地流逝，就是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也是被一层朦朦的，混沌的血红色所笼罩着，几乎是没有办法看清楚她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赵武就是知道，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哀伤的，这哀伤，也一定是真诚的，即使是这悲伤之中只有一份是为了他赵武，他也觉得够了，才想要笑着安慰她两句，一开口，嘴里却涌上一股子鲜血的味道，他立即就知道，自己当真是马上就要完了。 一想到自己死以后，林慕要他们故意害死张达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赵武忽然就觉得害怕起来。这样的话，依照林少爷的手段，以后眼前的女人要是再和他见了面，还会把他当成是想要帮助他们逃跑的恩人，即使是最后张达死了，逃跑的事情没有成功，依照宋清歌肯豁出性命救下自己的反应，她对这件事情也是十分的感恩戴德的，这样的话，日后不免就要中了林慕的计，加上他的手段，早晚也会落在他的手里，到时候，谁又能够告诉她，林慕就是指使他们杀黑了他的丈夫的凶手呢？ 想到了这里，赵武忽然就觉得，这件事情，只有自己能够阻止他的发生。 “张夫人。”赵武不顾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在说话，只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朝着清歌说道，“其实，你不应该谢我，我做的事情，你如果是知道了，恐怕刚才也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我了。” “你这是……”清歌听到他这样说，很是不解，但仍旧是一边听他说，一边在自己的袖口上狠狠扯下一段布料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起伤口，虽然她知道，这样的救助，对于他这样的伤势来说，已经是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其实。”赵武闭上了眼睛，说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他实在是做不到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因为他怕看到她眼里愤怒的神情。虽然这样的惩罚是他应该得到的，但是他还是觉得临死的时候得到的只是这样仇恨的眼神实在是有些凄惨，“其实你的丈夫……是被我和李三推下水的。” 他的这句话说出口，果然感觉到为自己包扎的双手猛地一抖，动作也停止了下来。赵武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继续说道：“张夫人，我知道我们对不住你，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指使我们杀死你的丈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将你的丈夫张达带出牢房里边的林慕林大少爷。” “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除掉他，并且得到你的好感以及感激。” “等到他死了，你一个女人家，就只能够回到石方镇，到时候，我猜他就会想办法得到你。” “我们原本还以为，是你和林少爷一起想的计谋，想要杀了张达，好让他能够娶你过门。看到张达死时你那样难受的样子，我们才知道，是错怪了你的为人。” ……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林少爷布下的局，为的，就是要得到你的人。我这几日与夫人你相处，方知你是个好人。所以……千万要小心林少爷。” 赵武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都没有睁开眼睛，话说完了，他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清歌的回应，他有些担心，不安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清歌那一双美丽的凤眼。只是，现在这双凤眼仅仅地盯着他的脸，那其中的震惊，以及滔天的恨意，却还是让他尽管有所准备，依旧是心惊不已。但是，这样的话，即使是知道说了的后果，也不能不说，不然，即使是死了，临走前不把话说出来，不提醒她一下，他也是死也不瞑目的。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清歌缓缓开口问道。那声音，并不大，还很明显地压抑着颤抖，但是其中的寒意却让人深深地，不由自主地被摄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赵武将话说了出来，心里竟然也觉得舒服了许多，不由对自己的决定感觉到庆幸，“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我杀了你的丈夫，你要杀我，也可以动手，我赵武这辈子杀的人不少，也活该有这么个结果。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就不要回去，船舱的包袱里面，有五百两银子，是林少爷给我和李三的。”看见清歌愤恨的表情，赵武叹了口气，才一动，就又牵动了肺腑，一大口献血喷出来，人的眼球也浑浊了，他提起最后一口气，继续说道：“银子终究是银子，不要管是哪里来的，你用的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口气就已经上不来了，挣扎着想要再开口，却没有来得及，就已经咽在了喉咙里面，脖子一歪没有了声息。 清歌看着他的尸体，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散开，是已经断了命了。 刚刚从袖口上扯下的布条还被自己拿在手里，上边的献血已经有些发黑了，却还是不停的有新的献血粘上去。清歌想要帮他抚上眼睛，但是终究是没有动。 海面的风浪小了一些，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只不过，再那样短暂的时间里面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没有办法再更改了。结局没有办法更改。 也许，在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林慕盯上的那一个瞬间，今天的结局就已经是被写好，没有办法再更改的了。 清歌发呆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抬起头，看着昏暗的天，幽暗的海水，觉得天地都被一种无边的暗夜所淹没，并且，这样的暗夜似乎没有边。 她忽然就想起来，几天前自己站在公堂外边，焦急地看着张达被用刑，看着他绝望而又固执地为自己的无辜而申辩，看着他最后被关押，被判罪，最后只得逃亡到天涯海角，又在大海之上被人推到冰冷的海水里面，连自己是怎么死的，究竟是为什么而死的，都不知道。 而这样的过程，这整个过程，都有一个人，在冷冷地，心里面带着笑地旁观着，这个人，就是被张达和自己当成是救命的恩人的林慕。如果不是赵武临死前的这一番话，这个天大的秘密，她就是到死也不会知道。 可是，终究是叫她给知道了。这样的话，老天爷，究竟是算有眼还是无眼呢？ 张达，他却是到死也没有知道。 清歌将手里的带血的布条轻轻放到地上，缓缓走到刚才张达站着和自己说话的位置，想到刚才这里可能会发生的罪恶，心中不由得无比刺痛。想来那个笨蛋临死的前一刻，一定还在想着他们以后能够过上的好日子的吧。之前被人冤枉杀了人，本来是多大的事情啊，知道她在想办法救他出去，还没有确定能不能够成功呢，就好像是跟自己遇到了什么喜事似的，连自己命悬一线的事情都忘记了，头一次看谁坐牢房，还是再死牢里面那样子喜气洋洋的。 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有好意思和他说实话呢？怎么就告诉他，救他，只是出于看他可怜呢？知道她不想要他死，他啊就那么高兴，要是知道自己喜欢他，他还不得高兴的疯了啊？在他的心里，可是一直都觉得她是盼着他早一点死，她自己好可以早一点解脱，离开那个院子，离开他们的家的啊。 明明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他死，即使是最初的时候，其实在知道她不打算对自己做什么强迫的事情以后，就没有想过要他死，后来，越是相处，就越是更不会出现这样的想法了。只不过，谁叫他不知道怎么识人，把她想象的那样恶毒呢？越是觉得生气，就越是不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就算是等到今天他死，依旧是没有说过一句真话给他听，没有说过一句让他开心的话给他听。但是，即使是这样，他却依旧是对自己那样好，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要尽力给自己摘下来。这样的对待，她长这样大，又什么时候得到过？他要是没有那么笨，怎么会想不到，这样的照顾是一定会让她感动的呢？怎么会不让她情不自禁地喜欢上的呢？ 是啊，喜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点一滴的，就慢慢的办她那颗已经冰凉，甚至是有些怨毒的心给感化了，就像黑暗之中的虫子不可遏止地喜欢光亮和温暖一样，她也是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他。尽管他丑陋，肥胖，没有太多的钱，还傻乎乎的，但是他的心，却比所有所有她见过的男人都要美好上不止千倍百倍。每天早上，总是要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惊动了她，起来先要给她做好了早饭，这时候要把握好，太早了怕粥和菜凉了，太晚了又怕她醒了以后会饿着，总归要十二万分的用心，本来为了娶她，就已经是花尽了自己所有的积蓄，面对着后来清歌的故意刁难，却是一点怨言都没有，没有钱，就拼命做生意，还是不够花，就更拼命，每天傍晚回来，准是笑呵呵地带回来所有清歌要他买的东西，不论清歌怎么绞尽脑汁，要最贵的，最难找的，最难拿的东西，都难不住他，一定会在回家的时候带回来。 那段时间，清歌还记得很清楚，每天他回家的时候，胳膊腿上，甚至是脸上都有淤青的痕迹，应该像是和谁打过架的样子，那时候她还笨的很，以为是他虽然对自己好，但是在外边一向是脾气暴躁，所以才惹了不该惹的人，被人打的浑身是伤，也实在是不长记性。知道后来的时候，有一次清语来找她聊天，才从她的口中得知，原来是老爷在自己走之后还是没有死心，想着既然不敢违背夫人的意愿取小老婆，但是又实在是想要得到她，就想着找到张达，给他一大笔钱，让他提供方便，让他时不时来到家里面占有清歌的身体，平时的时候，还要清歌做他的老婆。其实，这样的丈夫将妻子给有钱人家的老爷享用的事情，在现下并不少见，甚至还有人故意想要找到这样的有钱人来得到一笔做买卖的钱，或者是希望得到一份差事。但是，据当时就在现场的清语说，老爷刚表达出这样的意思，甚至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张达就已经是怒不可遏了，冷不防的就朝着老爷的脸上狠狠挥了一拳头，这下可是惹的老爷生了气，吩咐着家丁打人。张达虽然说是有两下子，但是始终是双拳不敌四手，被那些个家丁狠狠地修理了一顿。据清语说，后来，老爷又派人跟张达说这个事情，但是每次都被张达拒绝并且辱骂，所以也就动了好几次手。直到张达认识的那帮兄弟知道了这件事，拿着棍子到府里面闹了一顿，吵着要找到老爷给张达出气，吓得老爷从后门偷溜出去，两天没有敢回到家，这样才算是把事情给平息了。 清歌那时候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回事情，连清语也很是诧异，还以为像是这样向清歌邀功的好机会，一定是一回家就已经告诉她了，却没有想到他对这件事情是提也没有提过。 现在想来，他做什么样的事情，不是对自己体贴到了极点呢？这样情深的男人，世间有能够有几人呢？ 清歌现在才算是明白，原来这几年，她是一直比所有的人，都更加拥有真正的幸福的。原本一直以为是张达配不上自己，现在想来，除了自己好看一点，他难看一点，剩下的，又有那一样，不是他要比自己美好上千万倍呢？ 只是，最后还是因为她，只是因为有人觊觎她，竟然害得他连命都没有了…… 林慕…… 清歌的心里面，忽然就绷紧了一根弦。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只不过，这又谈何容易。且不说唯一的能够证明他指使人杀人的证人已经死了，就算是真的还有证据，从他能够凭空捏造出证据，证明张达杀了人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府衙里面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已经被他给买通了，想要告他，让他伏法，简直是比登天还要难，况且，就是真的让他痛痛快快地死了，也还不能够抵偿他的罪过——她要他，也一样经受家破人亡，失去一切的滋味——对于她宋清歌来说，本来就没有得到过什么，没有拥有过什么，张达的真心对待，已经就是她所拥有的一切，原本，她也不过是一个自私的人，跟林慕比起来，也不过是半斤八两，区别只不过是他有权有势而他没有罢了，张达还在的时候，她还有家，现在既然她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也要毁灭了林慕所拥有的一切才公平。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 清歌再站在林慕面前的时候，林慕发现不过是几天的时间，眼前的这个绝色的女子已经憔悴了不少，但是即使是这样，消瘦的容颜也丝毫没有减少她美艳的程度，反而是带给他一种西子捧心一眼别样的美感，所以，当这样的一个美人红肿着一双眼睛靠近自己的怀里的时候，他几乎是想要立即就将人一辈子困在怀里，好好疼爱，再也舍不得放开了。 “林少爷，张达……张达他死了。”清歌说着，眼泪刷地落下来，靠在他的怀里面，不住地哭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林慕一边轻轻抚摸着清歌的发丝，一边柔声安慰道，“张兄的死我很难过，都怪我考虑不周，没有料到那片海上竟然会在那天起如此大的风浪，害得张兄命丧黄泉，害得娘子你这样伤心难过，是我该死。” 他这样的话说得十分真诚，清歌心中却是万分惊惧：若不是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像，被他蒙在鼓里，这时候估计当真是要吃他骗了。 “林少爷不要这样说，生死有命，他这样的结局也许是命定，原本想着逃走了就不会死，却没有想到该来的还是回来，奴家只是哭自己命苦，原本夫妻同心同命，即使是从此逃亡，我也愿意隋他，可现在他死了，留下我孤单一人，却让我以后要怎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