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湖畔的人们 第17章　　对联句话说桃梨谈散文又道实秋

再说娟子，自从父母遭到惨祸以来，她整日以泪洗脸。现在寄居在娘舅家，虽然舅舅对自己很好，但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家。白天有同学们陪伴，她还可以暂时忘却内心的痛苦，可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她内心的伤痕又开始作痛。心理医生说，她这心灵上的伤害可难要影响到她的一辈子。但娟子也有两次比较开心的日子，一次是游览“月芽岛”的时候，那时她对自己为难唐雨生感到兴奋，但为什么要为难他，她又感到莫名，也许是出于自己的妒忌，因为唐雨生很优秀处处都超过了自己。另一次是在庆典排练的时候，鼓声和锣声封闭了她心灵上的伤痕。但是庆典的锣鼓不可能永远地敲下去，大家都必须回到现实中来。 开始的几天她还能适应，这就好像刚走过了一座桥往回走，可是回到了桥的这边，她就禁不住还要往回走，不知不觉她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对于她来说，考试的重要性是无需别人提醒的，看到唐雨生和鲁丽萍已经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学习，她也不甘落后，可是几天之后她就开始分心。特别陆老师说的“考出好成绩让父母亲高兴高兴”那一句话，又让娟子的心流出了血。 这不能说是陆老师有意无意伤害了娟子的心，同样的话可能别的班主任也会说，只是因为娟子的心脆弱太容易伤感，一句极普通的话也容易引起她伤心流泪，现在期中考试的成绩如此糟糕，这又让她如何能够面对？ 这天傍晚，陆老师把烧好的饭菜端到桌上，等待娟子回来一起吃晚饭，可是等了很长时间，桌上的饭菜都要凉了，仍然不见娟子的身影。他想娟子现在已经没有别的亲人，自己理应照顾好她，放心不下，他便到教室里去寻找娟子。来到教室的走廊上，陆老师遇见了当晚值班的英语老师吕红艳。 “陆老师，你晚上有课？”吕老师问。 “没有，我到教室里去看一看。”陆老师说。 “教室里现在没事，我刚从教室里走出来。”吕老师说。 “娟子是不是在教室里？” “娟子，她在，怎么啦？” “今晚她没有回去吃饭。” “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次考试她没有考好。” 吕老师说：“为这事我也正想找您，这次她的英语也没有考好。” 陆老师说：“不只是英语，其它学科也不行，她考这成绩我也没料到。” 吕老师说：“家庭遇到这么大的灾难谁也受不了，现在她哪有心思念书？这事您就别责怪她。” 陆老师说：“这事我知道，但我现在担心的不是她的学习，而是她的身体。现在她每天都吃很少，有时候回去看一眼就走。” 吕老师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能行？我看学校搞庆典排练那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陆老师说“就是，那些时间她还能多吃一点。” 吕老师说：“我看如果实在不行还是让她休学一年，等她身体上恢复了再学也不迟。” 陆老师说：“现在我也在考虑这件事，不过休学了她又没有别的去处，呆在这学校里也不行。” 吕老师说：“这倒也是个问题，再想想别的办法。” 陆老师说：“这事以后再看情况吧。”他不放心，还是走到教室的窗户边，抬头朝里面看了看，见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在安静地看书，娟子也在其中，这才放了心。 陆老师回到自己屋里，他把桌上的饭菜收起来，等娟子回来后再热了给她吃，然后走进自己的卧室。从县公安局探访回来，他的心里就比较烦乱，看书也没有心绪，常常是看一本丢一本，又懒得去收拾，所以满桌子满床上都是书，没洗的衣服也挂在椅子上，但是床边有一本《雅室小品》却摆在一个显眼的位罢。他想，梁实秋也真是好修养，在那样的环境里还能写出这么淡雅的文章来，而自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排除外界的纷扰。 屋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知道这是娟子回来了。他合上书本从卧室里走出来，看见娟子开门走进屋里，她把手里捧着火腿肠和方便面放到桌上，就急着走进洗手间。 陆老师说：“怎么不回来吃晚饭？这方便面是你买的？” “不，是别人送的。”娟子在洗手间应道。 陆老师也不追问这是谁送的，就说：“我把它拿到厨房里去帮你煮一下。” “好的。”娟子从洗手间走出来说。 陆老师走进厨房，打开煤气灶。一会儿水开，陆老师把方便面放进锅子里，干燥的面条经了水便立即软化下来。陆老师又把调料均匀地撒进锅里，锅里立即飘出了香味。面条出锅，陆老师又把娟子带来的火腿肠切成细丝，铺在面条上。 只三五分钟，陆老师就把干燥的方便面煮成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 “吃吧！”陆老师像一位母亲似的把煮好的面条端到娟子面前说。 “嗯，好吃！”娟子朝陆老师微微一笑说。这几天来，陆老师还是第一次看到娟子有这么开心的笑脸。 “好吃，明天我也去给你买一些回来。”陆老师站在一旁笑着说。 “嗯，好的。” 娟子的这些变化，只因为鲁丽萍和周小蕙暂时抚平了她内心的伤痛。 第二天早晨，娟子来到教室里，看见程明皓和鲁丽萍、周小蕙三人扎成一堆，不知他们是在说什么事，便向他们走过去。 鲁丽萍看见娟子走来，便说：“问一问娟子，看是谁的好。” 娟子不知道他们是说什么，她看了看大家说：“问我什么？你们不会是在说我吧？” “哪能说你呢？你是我的偶像，我连夸你还来不及呢。”程明皓奉承说。 娟子以为程明皓这是在讽刺自己，便没好气地说：“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话都带着刺儿，没有好话。” 程明皓听了急忙辩解说：“凭天的良心说，这回我说的是真心话，可以对天发誓，我甘愿拜你为师！” 鲁丽萍和周小蕙见了，却在旁边不住地笑。 娟子听了程明皓的话，又看鲁丽萍和周小蕙在一旁不住地笑，反而更加迷惑了，她问道：“你有什么事情甘愿拜我为师？” 程明皓语塞，这时周小蕙赶紧上前解围说：“是这样的，昨天晚上，程明皓想出了一句上联：叫做‘教室里，桌子椅子凳子’。他让我对出下联，我就对了‘书桌边，笔儿纸儿砚儿’。鲁丽萍也对了下联。她说‘果园中，桃儿杏儿梨儿’。现在你来说说看，是谁出的下联好一些。” 娟子知道自己误解了他们三人，就说：“这么说来，明皓也喜欢对句了？”接着她又问：“你怎么会想出这么奇妙的句子来？” 程明皓害怕自己说出来又会惹娟子伤心，便绕着弯子说：“你就别问这了，说一说谁的下句好就行。” 娟子笑着说：“看来程明皓这是想对我保守秘密，好吧，我就不问这。”她又想了想说：“不过要说出谁的下句好谁坏，我也说不准，两句是各有千秋，各有所长。周小蕙对的下句，与你的上句的环境没有改变，气氛上也很谐调。她选取文房四宝中的三件，这都与学习有关，和上句一样，写的也都是静态。但是鲁丽萍对出的下句，却是另有新天地，在环境和内容上虽然与上句没有关联，却也能形成对比，‘桃儿杏儿梨儿’，清新活泼，热情向上，有一种动态的气息，反衬了教室里的冷漠、寂静和单调，像是召唤同学们走出教室去享受美丽的自然风光。” 娟子的话中并没有说出谁好谁坏，但其中的褒贬之意已不言自明，这就如同东晋谢太傅与儿女咏雪，儿女所说的“撒盐空中差可拟”与“未若柳絮因风起”一样，听的人自会明白。 娟子的一番解释让鲁丽萍感到高兴不已，昨晚上周小蕙把程明皓的上句告诉她以后，想了一晚上才想出此下句，却不知自己的下句中竟有诸多的好处。由此，她更加佩服娟子的语文功底，她想这次期中考试，难怪是娟子的语文成绩最好。 这天的语文课是安排在上午的最后一节。方晓在教室里早就坐不住，他的肚子里饿得发慌，屁股上就像是安装了驼骡，不住地在板凳上打转。程明皓隔着几张在远处和他做鬼脸，那意思好像是说：下课后我去排队买菜，你去买饭。 从学生的生理角度来说，高中学生正在长身体，他们的吃饭的胃口好，消化能力强，到了这时，同学们的肚子里早就开始唱“空城计”了，因此，这时候是学习的低谷，效率不高。 但是，这时候也有全神贯注听老师讲课的人，像唐雨生、鲁丽萍等，他们忘记了自己肚子里的饥饿，就像老师经常说的，他们的学习已经是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也许他们是知道了肚子里饥饿，但是在心里默默地忍受着。 陆老师讲课全然不顾同学们的感受，他依然慢条斯理地在讲着。这一节课他讲的是散文的特点，这内容有点抽象，多数同学都不太喜欢听。他说我国是一个散文大国，从古至今散文就被广大的人民推崇和喜爱，所以也就有了先秦的诸子百家散文，后来唐宋又出现了八大散文家。他又讲到解放前鲁氏兄弟的散文，以及解放后“南秦北杨”的散文，最后又谈到了台湾梁实秋的散文，使学生对散文的发展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当他说到台湾梁实秋散文的时候，赞誉之辞溢于言表。他说梁实秋是一位散文的大家，他的散文很有特别，能上承唐宋，下取晚明，旁采英国小品文的洒脱。特别是他的《雅室小品》，恬淡平实，体现了儒道兼有的学者风范，而且还有一种超越时空的艺术魅力。据说这本书现在海内外已有300多个版本，这足以说明读者对它的喜爱。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程明皓举手说。 “什么问题？你说。”陆老师说。 “鲁迅为什么要骂梁实秋是‘乏走狗’？” “这……”陆老师感到这问题有点棘手。 这时方晓也来了兴趣，他说：“对，鲁迅为什么要骂梁实秋，是不是因为嫉妒？” 陆老师说：“这问题现在不大好说。” 老师不想说的东西同学们越是感兴趣，其他的同学也说：“这有啥不好说的？现在改革开放言论自由，您就说给我们听一听。” 陆老师说：“这是由于时代的原因，也是他们当时各自的政治立场不同造成的。鲁迅疾恶如仇，他是无产阶级文化的旗手，看到梁实秋替国民党说话，就自然要出言不逊了。” 方晓知道陆老师是在故意回避问题打圆场，就说：“老师前面说梁实秋的散文写得好，后面又说梁实秋的思想立场反动，那么，到底是思想重要呢，还是艺术重要呢？” “对，到底是思想重要呢，还是艺术重要呢？”同学们附和着说。 “梁实秋的思想反动，那他写的散文是不是就不好呢？”有同学问。 有时候理可以越辩越明，但有时候理却越辩越不明。就拿“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已经辩了几个世纪也还是没弄明白。再如文学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到底哪一个重要？这问题也已经辩了几十年，至今却没有一个肯定的说法。折中的说法是，两个都重要，就像我们的左右手，缺一不可。但是细究的话，左手和右手还是会有区别的。还有文学的阶级性，这问题以前提过好多年，而且还旗帜鲜明地说，文学要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现在阶级没有了，这话也就不提了。 面对同学们的种种提问，现在陆老师也无法从正面回答，他只有继续打圆场说：“对这问题目前还没有统一的看法，比较一致的说法是，思相性和艺术性要完美地结合在一起。”陆老师自己也觉得这说法很勉强，不可能使同学们心甘口服，却又想不出更好的话来说服大家，正在为难时，下课的铃声救了他，他赶紧宣布下课，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