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湖畔的人们 第31章　　雪龙山蔡毅论道冰雪夜学究读书

学校里的生活紧张而有秩序，但在农村里就有所不同，相对地比较舒适和安闲。回到家里，蔡毅就犹如鱼儿得到了水，他整日捧着茶杯走家串户交结朋友，妻子吕红艳管不了也懒得管，他过着悠闲自在的农村生活。看人家打牌搓麻将，他在旁边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看人家下棋，他坐下去也能杀上一盘。在这里，他觉得自己与别人平等的，也无需别人对自己有所尊敬。别人喊他蔡毅，他应着，叫他蔡老师，他也点点头。 农村的人说话朴实，毫不加修饰，蔡毅觉得这样更好，容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他认为教师虽然言语举止文明，有时也暗藏着虚伪和玄机，但陆老师除外。论年龄，蔡毅要比陆老师小两岁，算是大学里的校友。大学里，蔡毅念的是数学系，他的思维逻辑严密，又讲究实在，而陆老师念的是中文系，喜欢咬文嚼字追根究底。毕业之后，两人先后分配到同一所学校教书，互相成为同事，算来已经一起工作了二十几年。在教学上，他俩配合默契，但在一起工作久了，双方的脾气都摸得一清二楚。但蔡毅没有陆老师那样的曲折经历，比陆老师要走得顺畅些。他娶了本校的英语老师吕红艳为妻，生活也算是美满而幸福。 他对陆老师的遭遇十分同情，用他的眼光来看，没有女人就不能称其为一个完整的家，因此，陆老师离婚之后，蔡毅就极力为其张罗再婚，甚至还打算把自己的堂妹介绍给陆老师，但被陆老师谢绝了。对此，蔡毅心里有些不高兴，但陆老师却无动于衷，他对蔡毅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耽误你堂妹的前程。”他还劝说蔡毅往后别在这方面瞎操心，“命中有的终须有，命中无的莫强求”自己在这方面会有打算。陆老师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不能耽误他堂妹的前程，但蔡毅却没能听出陆老师话中的含义，说陆老师这是把自己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春节将至，老师们都高高兴兴地回家过春节，但陆老师却没有去处，他留在学校里看门护校。按劳动部门规定，节假日加班应领双份薪水，可是学校里的经费有限，他没法享受这种优厚的待遇，每天只补给他二十元的生活费，春节的三天法定假日，学校里另给他三斤猪肉。其他老师都替陆老师鸣不平，说这太少，还不如学校领导开会的几包香烟钱。但陆老师却无所谓，说自己反正没有地方去，闲着也是闲着，不碍事。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蔡毅没有去走家串户，他想起了陆老师，就拔通了陆老师的手机，但陆老师却没有接。 “这家伙在干什么？”蔡毅心里想。过了几分钟，他又拨了一次，仍然没人接，连续几次都是如此。吕红艳说，也许陆老师嫌自己在学校里寂寞无聊，到什么地方去串门了。蔡毅说，就算是串门，他也应该把手机带在自己身边。吕红艳说，或许他忘了。 过了午夜，蔡毅和吕红艳准备上床休息，蔡毅说：“我再给他拨一个电话试试看。”但是拨了电话还是没有人接，这时蔡毅心里紧张起来，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说：“这家伙是不是出事了？” 吕红艳说：“他能出什么事？” “不行，我得去看看。”蔡毅说。 吕红艳说：“我也去。” 于是让儿子开小车到学校去。路上积雪未化，蔡毅嘱咐儿子小心驾驶，驱车来到学校，见陆老师的房里黑着，以为他已经睡觉，但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应。蔡毅又走上前去敲门，仍然没有回应。蔡毅心里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又放开喉咙大喊了几声，这才看见远处的白雪中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吕红艳说：“这人准是陆老师。”待那黑影走到跟前一看，果真是陆老师，他手里拿着铁锹，身上却冒着热气。蔡毅见了他这模样，心里又气又恨，说：“你这是找死啊！” 陆老师笑笑说：“找死？我现在还没有到那个份上。天气冷，我就在路上扫扫雪。” 蔡毅说：“这大雪天的，有谁会到学校里来？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嘛？看看这都什么时候啦？”蔡毅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说：“都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啦，打给你的电话也不接。” 陆老师说：“你打已经过我的电话？” 蔡毅说：“哪还有假？” 陆老师掏出手机来一看，上面果真有几个蔡毅打来的未接电话，陆老师笑着说：“嘿嘿，我没有听见。” 蔡毅说：“现在你就别瞎忙活了，把铁锹放回屋里去，到我家里去暖暖身子。” 陆老师说：“什么时候？现在？” 蔡毅说：“那还有什么时候？” 陆老师说：“这不行，这样学校里会没人的。 吕红艳说：“走吧，小偷这时候也已经睡觉了，今晚上不会有事的。” 蔡毅说：“走吧，出了事情我负责。” 于是陆老师便把铁锹放回屋里，走上了蔡毅的小车。三人来到蔡毅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吃了夜宵，蔡毅安排了陆老师住下，当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陆老师用过早餐便说要回学校去，他说这大年三十，人人家里都很忙活，自己是闲客，待在这里不好。但蔡毅却笑着说：“昨晚接你来这里，就是让你在这里过年的，现在你哪里也不用去，学校里我早已安排好了，你就在这里陪着我玩。” 陆老师说：“无功不受禄，这不行，我不能在你这里过年。” 蔡毅说：“这有啥不行的？今天你啥也不用说，就听我的，待会儿你就只管张开嘴来品尝吕红艳的厨艺就行。” 吕红艳也说：“蔡毅让你留下来你就留下来呗，否则他今天又要不高兴了。” 陆老师说：“行，那我今天就留下来享一享口福。” 吕红艳说：“没问题。” 有陆老师的陪伴，蔡毅也不再去走家串户交朋友，他对陆老师说，今天我带你去雪龙山走一走，看一看我们这里的风水宝地。客随主便，陆老师也说行。两人走出家门向村外走去，村民们见了，都很有礼貌地向他俩点头问好，让陆老师觉得这村里的民风十分淳朴。 两人走到村口，蔡毅指着村边的一条山脉对陆老师说：“这就是雪龙山，这前面的小山丘就是龙首，你看它是不是有些像？”陆老师看那小山丘的确长得有些奇特，三座巨大的岩石呈三角形分布，就如同龙的两只眼睛和嘴巴，嘴旁有几条天然的石墙就如龙须，山丘顶两棵枯树就如龙角，山丘与后面的山脉连为一体，蜿蜒曲折就像龙身，现在山上覆盖着积雪，就像是一条雪龙。陆老师看了说：“果真很像。” 两人从“雪龙”的脖子爬上小山丘，站在小山丘上可以看见整个蔡家坪村庄。村里的房屋都是白色的粉墙，里三层外六层，呈八卦形排列。他们把村庄比作一颗明珠，并且起了一个十分好听的名字，叫做“雪龙戏珠”。 蔡毅说：“这名字虽然好听，但这村子里至今连一个七品芝麻官也没有出过，顶多就是一位乡长，都是些普通的百姓人家。” 两人站在小山丘观赏四周的雪景，蔡毅继续说：“上帝虽然没有给这里的村民带来恩赐，但这里的村民却对上帝坚信不移，每到大年三十，许多村民就来到这山前祭拜，他们祈求雪龙赐福，然后才回家吃年团圆饭。我真有些想不明白，现在社会科技这么发达，竟还有人把理想寄托在神灵的身上。” 陆老师说：“宗教和信仰，现在国家政府不加干涉，其实这也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共产党员们信的上马列，而老百姓多数信的却是上帝。” 蔡毅说：“说到信仰，这倒让我想起一位哲人说过的一句话，人总喜欢生活在谎言中。” 陆老师听了这话感到吃惊，他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蔡毅说：“你想想，上帝不就是人们编织的一个谎言？你信了上帝，就等于生活在人们编造的谎言之中，电影电视也都是人们编造的谎言，其它的也都是一样。 陆老师说：“你说的这也有一些道理。” 蔡毅继续说：“外国人信神，中国人不但信神而且还喜欢造神，现在信神和造神的人还特别多。” 陆老师说：“但也有不信神的人。” “这毕竟是少数。” “这么说来，你是否就是这少数人之一？”陆老师问。 “这倒不是，但你是否知道，谎言重复了多次，也就变成了真理，不信你也得信。其实，你我都是生活在别人的编织的谎言中。还有比这更厉害的，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谎言不用重复也能变成事实。” “这话怎么解释？” “你这聪明人还不明白？我们学校里奕平的事还不就是这样？” 陆老师说：“这倒也是。” 蔡毅说：“哼，就因为说了韩局长的那些破事情，他才被当作神经病人送进了医院。” “也不知道他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 “这事还用你说？” “如果是这样，那时韩局长的下手也就太狠了点。” “这就叫无毒不丈夫嘛，政治上的事是很残酷，如果他当时不那么做，后来他也就当不了教育局长。” “但这样却把奕平害苦了一辈子，背上了神经病的嗅名，往后他就别想过上好日子。” “我听说他现在已经从医院里出来，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 “哦，以后总有机会看见他的。” 望着眼前这一片白茫茫的积雪，蔡毅把话题转到教育上来，他说：“拿现在的教育状况来说，上面说教育改革正在引向深入，形势如何好。我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话。说什么教育环境改善了，办学规模上去了，但我却看不出好在什么地方，质量不上去，说什么也没有用。” 陆老师说：“这也说的是，撤并学校教学规模虽是上去了，但对农村的学生来说，上学反而不方便。教育老是这么改来改去，现在改得我们这些老教师不知道该怎么去教了。” “我看这‘教育创新’这种提法，本身就有问题。今天这样教是创新，明天那样教也是创新，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也没有具体的一个方向，就像翻烧饼一样翻来翻去，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好歹反正都是上边说了算。” 陆老师说：“成败不关我们的屁事，我们不必杞人忧天，上边的做法总是正确的，只要按照上面的指示精神办就行，否则我们说了也是白说。” “我只是担心老是这么改来改去，最后会把老祖宗的那点东西都改没有了。你看，现在大禹治水也出现了第三者，孔子也有了情人，往后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高深的理论来，到头来不会把老祖宗的方块汉字也改没了吧？” “改不改是人家的事，但信不信可以由你自己，别人改了，你也可以不信啊。” “话虽然是可以这么说，但有些事你可以不信，有些事你还得非信不可，即使有时不信，还得跟了他们的说法去做，比如说教材上的内容上改了，我们能不信？ 上面把考试的形式改了，我们能不去适应？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倒也是实话。” …… 两人正在说着，突然听到山下传来了烟花爆竹的声音，原来是村民祭神祈福的活动开始了，于是两人走下小山丘。 蔡毅回到家中，见吕红艳和儿子已经准备好了上坟的祭品，等待蔡毅一同去祭祖。 陆老师留在蔡毅的家中，他心想蔡毅的话也不无道理，处在他这位置上，学校里有些事情处理起来的确比较困难，不像自己无官一身轻，无需为这些烦心事操劳。 傍晚，陆老师在蔡毅家里吃了年夜饭，休息一会儿，陆老师就要回学校。蔡毅留不住，就让儿子开车送陆老师回学校。这样陆老师又回到了寂静无比的世界，这里没有喧哗，没有欢乐。这时他便又想起了娟子，因为娟子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不知娟子现在已经怎样，于是他拨通娟子姑姑家的电话，得知娟子无事，也就放心了。 夜晚天冷，陆老师在孤寂的校园里没有去处，便到书里去寻找乐趣。他整理了一下书架，而后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坐在床上的被窝里翻看。近些年来《百家讲坛》异军突起，易中天《品三国》，于丹《论语心得》，阎崇年《康熙大帝》等节目走红全国各地。对于他们讲述的学说理论，陆老师虽然不十分赞同，但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述风格却让陆老师觉得可以借鉴。他想，无论多么高雅的文化，老师讲课没有学生听，那也是白搭。如果变换一个角度把高雅文化讲得通俗易懂，把枯燥的文章讲出有味道来，这确实有些不容易。他认为教书是一种艺术，有博古通今的学识还不够，还应该把自己的知识融入时代潮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要有幽默风趣的语言风格和绘声绘色的讲述技巧，才能情景交融，由此学生才能为你的讲述而动容，为之落泪。情必至，理必真，情理相连，才能使学生心悦诚服。社会在发展，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在不断地变化，教材上的内容多是历史的，与现实隔着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这就需要发挥教师的桥梁作用，把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填补起来。自己如果能把教材上的内容结合学生实际，以幽默风趣雅俗共赏的语言讲述，这样学生既听得懂，而且也愿意听，效果一定会不错，于是，他打算在这一方面作一些尝试。 夜深人静了，人们早已休息，但是陆老师房里灯还亮着，他仍在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