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主任在车间内转了一会,见生产顺利,心情愉快地和人们打着招呼回家了。进门见到桌上的两瓶野山参酒惊奇地说:“这可是不多见的老山参酒啊!哪买的?” “见酒你就乐了,只要别再喝多了往墙上撞,好酒有你喝的!”尤艳琴开了一瓶酒,满满斟上一杯递过去说,“喝一杯治治头疼病。” 杜主任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巴咂了几下嘴说:“酒是好酒,就是药味浓了点。” “哼,白吃枣还嫌核大,没药味还叫什么人参酒!”尤艳琴笑眯眯地说。 “没花钱,白捡的?那有药味我也不嫌!”由于心情好,杜主任说话也有了风趣。 “跟你说了几回了,我那急需车工,今天我物色好了一个,就等你的令了。” “谁!”杜主任斜眼看了看酒瓶,感到这酒怕是好喝难消化。 尤艳琴仍笑眯眯地说:“姚昌民。” “他能干什么?” “培养接班人呀,免得到用时没人。” “现在需要的可是两个立马能干活的人,眼下机床紧张,再抽出一台机床培养新人,会误事的!” 看老杜认了真,尤艳琴有些着急。这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何况姚丹事事都能替我说话,就凭这也得帮这个忙。一着急又摆出了老架式,两手胸前抱,声音也提高了几度说,“我都应下来了,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云霞怕牵连到自己,招呼小宝出门玩去了。 老杜夫妇各据一方,形成僵局。 走后门这个词老杜并不陌生,但发生在自己家中还是头一回。一个生产车间主任,既不管吃穿住,更不管招工,那个人闲得难受,想出力气干活?正因如此,杜主任才缺少这方面的经验。熟人老伙伴,何况一杯酒已下肚。他感到肚内一阵发烧,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尤艳琴可没想那么多,礼尚往来,人之常情。以后让于刚捕几条鱼送去就可了帐。可这脸面怎么办?季布一诺千金,咱这诺言值不了千金,可也不能一钱不值呀!她感到这件事做得有点欠周到。 杜主任用和缓的口气说:“今天才定下来从动力车间调两名车工来,明天就来报到。” “人是你挑的?” “如今各车间人员都紧张,为这事厂里专门开了会,申书记和洪化冶做了不少工作,人家才放了人。” 尤艳琴不相信地说:“洪化冶能帮我说话,真难为他了。只是不知给的谁?” “佟世来。” 尤艳琴一脸的失望神色,对这个人她太熟悉了。此人原本是一车间工人,干活的确踏实,就是脑子有点笨,干了二十多年车工,技术仍是半吊子。在外车间要求支援时调了出去。想不到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是不是这人也用了姚丹的办法,买通了洪化冶?尤艳琴用强硬的口气说:“本体的生产是我负责的,我想用谁就用谁,给你打招呼是个意思。你不通知我通知,明天昌民上六角车给于钢当辅助工。” “你,咳,这也得先研究过再说嘛!” 尤艳琴瞪圆了眼睛说:“还烟酒哪,这不酒来了,怎么,再让姚丹送烟来。” 见妻子不讲理,杜主任只好说:“行行,这事由我来通知吧。” 尤艳琴得意的笑了 “为了促进生产,厂里准备制定一套新的奖励制度,先在咱车间试点,你看怎么搞好?咱们厂还很穷,给的钱不会太多,我怕弄不好反倒影响生产。”杜主任开始向妻子讨策略。 奖金,这是个多么诱人的字眼啊。八十年代初,为了能多挣几个奖金,尤艳琴曾放弃了技术员优越的职务而去当工人。如今又突然听到这两个字,心中真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历史有时也像中国古老的万年历法一样轮回不息。为了使家庭能过得好些,她曾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但任你有多大本事,工厂一旦不景气,就什么都完了。工厂效益好时,她也的确挣了些钱,置买了彩电、冰箱、组合音响等高档商品。正当她家的生活像芝麻开花节节高时,国家一个宏观调控,这个三线小厂立时由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没了事干,也就断了经济来源。尤艳琴的家庭经济,也跟着收入的减少,一路下滑。如今终于等到了机会,她又可以通过自己的勤劳与智慧挣钱改善生活了,但洪化冶左栏右挡的就是不让她回技术科。想到洪化冶,尤艳琴又多了几分怨气。他为什么老和我作对?早发奖金完全没必要再调人来。她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工艺是我编的,那道工序能挣钱我比谁都清楚,咱们走着瞧! 于钢跑得满头大汗地一头闯进门来,把几个零件和手中的量具往杜主任手中一递说:“本体质量出大问题了!” 杜主任刚从车间回来,只知道生产正常,根本不相信会出什么问题,就不以为然地说:“看你毛手毛脚的,出了什么问题?” “交出去的一百套联轴器只有十几套合格!” “啊!”杜主任一惊,打了个冷战。 “本体的螺纹不合格,我刚去车间看了,干的活还是不合格!”于钢望着师傅急得直冒汗。 为了加强管理,尤艳琴在一些关键工序上配备了钢字头,每件产品上都打有生产者的印记。于钢拿来的活上有她的印记,她心中一阵发慌,这回可让洪化冶抓住了把柄!她反复看了几遍量具,突然厉声问:“这量具是哪来的?” “是秦科长从组装厂带回来的,申书记要杜主任马上到厂会议室去。” 杜主任二话没说,急忙走了。 尤艳琴在屋内急躁地走着,一个老工人,又是技术员出身,竟然干出成批的废品。想到还有一千多件已加工完螺纹的半成品,她感到一阵恐惧。她懂得,贻误生产期限就像军事指挥员贻误战机一样,将使工厂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局面。可她又不相信这是真的,世上偶合现象并不少见,也许那个尺寸漏检了。她想到姚丹,为讨好我,产品有问题也放过去了,她问云霞,螺纹是不是认真检验过?” 云霞紧张得结结巴巴地说:“姚师傅问过我,我说已抽验过了,或许他就大意了。” “咳,试制新产品,怎能放松三检制度!车间里挂的以质量求生存的大标语是摆样子的?走,跟我到车间去。” 车间内灯火辉煌,寂静无声。夜班工人三一群俩一伙的聚在一起,有的在争论,有的在叹气,看到尤艳琴来了,都无声的向她身边聚拢。 尤艳琴开始测量交库的本体,一连量了二十多件都是不合格品,她头上冒出汗来。周围那一双双眼睛刺得她浑身燥热。在二十多年的工厂生涯中,这种事她还是头回遇到。她又拿出本厂量具测量,产品又都成了合格品,她看着两套量具沉思。 一个工人走过来问:“尤师傅,到底是啥问题?咱们可是刚干顺手啊!” 尤艳琴连工衣都没顾上换就走到车床边,拿起一个零件夹好,从刀架上卸下刀,用对刀板仔细检查着角度,尔后,装好刀,仔细地干了一个活,量了一下,仍是老毛病。她反复磨了几次刀,情况依旧。他让夜班工人下班,车间内只剩下她、云霞和于钢三人。她身靠工具箱,手托下巴沉思。 “师傅,你手上有油泥!”于钢递上一团棉纱,尤艳琴接过棉纱,不在意的擦着。 “妈,脸上也有油泥!”云霞掏出手绢要去擦。 尤艳琴抬手用衣袖在脸上揩了一下,白底绿花的衣袖上印上了一块黑油斑。她心情烦躁了一会,开始冷静下来。想了一会後,突然有所悟,忙拿起一把车刀又去磨了一遍。磨好后干了一个活,用组装厂量具一量,合格了。连干几个活竟都合格了,她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心中想: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洪化冶,我看你这回怎么向全厂职工交代? “于钢,开车干活,云霞在一边挨个量!” 云霞噘着嘴说:“妈,不是找到毛病了吗,人家都睏了,明天再干吧。”见妈妈背着手走到一边去,云霞只得去量活。 深夜人静,一台车床的声音也显得很响。于钢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揉揉眼,强打精神。云霞则闭着眼,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尤师傅,还没休息啊!问题找到了吗?”申节亮和几个人研究了一阵,终不得要领,就想到现场看看,见到尤艳琴,用焦急的口气问。 “这是技术科的事,轮不到我管!”尤艳琴转身走到车床边,关车卸刀,把车刀往工具箱内一扔,锁好,对跟在申节亮身后的洪化冶说:“听说你给推荐来一位车工师傅,这回可该他大显身手了。我家好歹也把几大件置全了,奖金还是让给他们挣吧!“说完,竟扬长而去。 眼看着尤艳琴走出车间,申节亮摇摇头,叹口气,转身问于钢:”发现是什么问题了吗?“”不知道,反正刚才干的活突然就合格了。“ 申节亮露出欣喜的神色说:”好,杜主任从明天开始,干这道工序的工人来他个二十四小时不停车,把失去的时间再赶出来。” 洪化冶却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他十分清楚,尤艳琴不会马虎到忘记测量一个关键尺寸的地步。从她刚才的神态上已可看出,她的确已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她说得对,这回问题出在技术科,量具都是我设计的,主要责任是我的,可解决问题需要时间,现在时间这么紧迫,那还有回旋的时间?他觉得,尤艳琴在基层这么多年,掌握了许多坐办公室掌握不到的东西。虽然当初只不过是为了多挣几个钱,但也使他所学的理论知识得到了一个升华的机会。为了解决燃眉之急,不能再顾忌那么多了。但老杜的意见也得先征求到,免得以后艳琴跑了他埋怨我,就轻声对杜主任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老弟还是以大局为重,就同意艳琴回技术科吧。”见老杜叹口气,无奈地点点头,洪化冶走到申节亮身边说,“申书记,这事怕没那么简单,还是让尤艳琴回技术科吧。” 于钢一蹦多高地喊道:“我这就去告诉师傅!” 申节亮赞成地说:“我同意,明天征得本人同意,立即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