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主任悄悄推开门,看到尤艳琴已上床睡了,就撩开蚊帐,推推妻子,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回技术科的事,老洪和申书记已经同意了。” 尤艳琴呼地坐起来,眼一瞪,把杜主任吓的往后退了几步。 “我还不想在姓洪的手底下混饭吃呢!”说完,尤艳琴把蚊帐拉严,倒头又睡了。 杜主任被妻子的反复无常搅昏了头,他在屋内走来走去,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想说明当初是他不让回技术科的,又怕激怒了妻子,以后这个家庭再无宁日。再说,以尤艳琴的性格,很可能在一气之下,外出当打工仔。唉,于钢的那个战友有多少钱,一开口就是三千元的月薪,也太吸引人了,难怪厂内有本事的人跑了那么多。他伸手去摸烟,烟盒空了。拉开抽斗也没了。他从烟灰缸里挑出一截长些的烟头,点着吸了几口,吐掉,烦躁地躺在床上。 尤艳琴并没睡着,她眯着眼看丈夫在屋内转圈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她很懂得心疼丈夫,但总感到胸中有一股闷气没出来。你姓洪的无路可走时才想到了我,这回也让你尝尝受憋的滋味!尤艳琴十分了解洪化冶的脾性,不到迫不得已,他是决不会轻易改变决定的。时间还剩不到一个月,三千产品还是零,卡在那?卡在车螺纹这道工序上。别小看一把车刀,这个地处偏僻山区的小厂,既不被人重视,也很少和外界交流什么。所以,人们根本想不到问题出在哪。 尤艳琴没去技术科,她把佟世来安排在车螺纹那道工序上后,就不再过问。干了几个废品后,佟世来不敢再干了。 洪化冶亲自测量了几次刀具,甚至让工具车间用精密磨床磨了几把车刀,但仍无济于事。 厂里为这道工序出了一大笔攻关费,几个自认为还有两下子的车工试了几次,都知难而退。申节亮亲自动员尤艳琴去干,结果也是一样。他看看尤艳琴,又看看洪化冶,再想想那晚于钢干的合格活,摇摇头,只有苦笑。 杜主任说服不了妻子,只得采取应急措施,把别的尺寸全加工好后,堆在车螺纹那道工序上,他相信妻子的话。因为尤艳琴怕他一急又闹出什么意外来,对他先打了招呼,准备报捷吧,只是先把嘴闭紧点。 事情的确有点神奇,于钢连着几天也干不出合格活。他看了眼师傅那紧锁的工具箱,问题肯定出在车刀上。他要求再用那把刀干一次活,尤艳琴瞪了他一眼说:“怎么,又有人想从中捞点什么?她要是真肯嫁给你,我拿那把车刀当聘礼!”于钢知道工艺的事师傅并没忘记,就再不敢提了。 于钢在六角车上闷头干活,何维茜走到他身边,尤艳琴警惕地跟过去。 何维茜直截了当地说:“尤师傅,我想和于岗谈点私事可以吗?” “可以,可以,车间里怪吵的,你们到外面找个僻静地方去慢慢谈吧。” 两人看着一反常态的尤艳琴,一时闹不清她是出自真心,还是说反话。 人们都在为本体的生产发愁,尤艳琴心中却十分舒畅,不只是攻克了技术难关,更主要的是挫败了洪化冶的倔脾气。心情一舒畅,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就有了转变。她认为,于钢追求何维茜吃了不少苦头,虽然这对婚姻不可能有结果,但也得让于钢亲自去体验一下,当师傅的该提醒时提醒,该帮助时也得帮助。因此就格外开恩,让于钢在工作时间去谈情说爱。 出了车间门,何维茜头都没回地说:“申书记在我家等你。” 于钢猜不透是怎么回事,往何维茜跟前凑凑问:“叫我有什么事?干嘛还要瞒着师傅?” “我是奉命行事,你去了就清楚了。唉,我这个技术员真无能,啥事都干不好!”何维茜觉得厂内出钱培养自己上大学,到头来却只能起个通信员的作用,心中十分难过。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住步,用期望的目光看着于钢说:“在联轴器的试制工作中,我还没干成一件事。有人说我是插在瓶里的花,只能当摆设。我也恨自己知识面太窄,我很想改变这种被人轻视的局面,不知你能不能帮我想点办法?” 于钢心中感到热乎乎的,何维茜向我寻求帮助,这说明我在她心中还是占有一定位置的,如今最好的办法是拿到那把车刀。一想到上次尤师傅在宿舍向他发火的神态,心中又有些胆怯。一本工艺几乎弄僵了师徒关系,要是再动那把车刀,后果会怎样?他打了个寒战,轻声说:“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但牵扯到尤师傅的事咱们还是谨慎点好。她快回技术科了,那时你们同坐一间办公室,天天在一起,处不好关系是很别扭的。有些问题你不如亲自向他请教,一准能解决问题。”见何维茜脸色转暗,于钢急忙解释说,“我师傅那人刀子嘴豆腐心,只要你真心求她,她是会热心相助的。没见她刚才的神态,多热情啊!” 何维茜慢慢地走着说:“我得再好好想想!” 由于厂里没专职资料员,大部分技术资料都在私人手里,而何维茜的资料又比较新,洪化冶就把查资料的任务交给了她。一大早,申节亮和洪化冶都赶来询问,看到地上、桌子上、床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书,心中就明白了。 “时间已很急迫了,申书记还是再亲自找尤艳琴谈谈吧,她总不会见工厂面临困境而袖手旁观的!”洪化冶现在很佩服尤艳琴解决技术问题的能力,他想让申节亮以领导的身份去做做工作,免得自己出面再碰钉子。 申节亮看了眼洪化冶说:“你在尤艳琴的问题上挽了个疙瘩,这事又是你职权范围内的事,非你出头不可了。” “我承认,开始时对她回技术科是有些看法,但现在她这种做法又该怎么解释?置数百人的命运而不顾,以一技之长,一窍之得来要挟人,让人佩服之余又有些不满。” “和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谈话可真费劲,一到实质问题就兜圈子,不像军人,有啥话当面锣对当面鼓,叮叮当当放一通,疙瘩解开又是亲密战友!”申节亮在怀念部队生活,同时也是在批评洪化冶。 正在帮女儿收拾散乱书籍的何启辉插话说:“你动不动就是军人,部队上的,那是什么条件,有问题不及时解决,弄不好会死很多人的!” 申节亮长出一口气说:“到底是老师傅,见解极深,把个人生大道理讲的极透彻。工厂搞不好也死不了人,这可应了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老俗话了。好吧,咱们都保持自己的尊严,工厂,国家的命运由他去吧!” 洪化冶涨红了脸,他感到了话中的份量,他也感到再这样下去也的确不是办法。他考虑再三,觉得还是把缘故说明白,让申节亮想个万全之策才好。他走到门口开门向外看看又关好,把敞开的窗子关严,才对不解地瞪着他看的两人说,“我知道这话如果泄露出去弄不好会毁掉一个家庭,但事已至此,再这样下去弄不好会毁掉一个工厂。” 申节亮吃惊地问:“什么事这么严重?” “你们俩得保证,不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准说出去。” 见两人点点头,洪化冶轻声说:“是杜主任不让尤艳琴回技术科。” 申节亮不解地问:“这可能吗?尤艳琴的报告可是杜主任亲自送的。” “杜主任说,尤艳琴只要弄到工程师职称证就要出去打工,如今人家给到三千元的月薪请她,相当于她五六个月的工资啊!吸引力太大了。” “但她并没走,不是还在努力工作吗?老杜是不是有点防老婆防得过份了?” “也许是,但事态已发展到这一步,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向尤艳琴讲明了。” “咳,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话一挑明,误会不就全解除了嘛。我说你这个人挺通情达理的,咋在尤艳琴的问题上这么死板,原来有这么一出戏!好了,这事我去向她说,让杜主任负荆请罪总可以了吧?” “你还不太了解尤艳琴的个性,如果她迁怒于老杜,弄不好一气之下,真会弃家出走的。” 何启辉也说:“这很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