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唐伯虎 第23章　 上善若水任方圆

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眉毛，这世上有一种人总会让人感到胆怯和敬畏，那是一种莫名的类似于高山仰止的信仰，毫无疑问，眼前这位出尘老者便是这种人的典型。 人是气质分为很多种，本没有高低好坏之分，但因谈吐举止的差异也会自然而然地被打上优劣佳次的烙印。 老者的气质的品阶虽然未经言谈举止的修饰，却已然飘飘渺渺地展现在了众人的感官之中，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分，唐胤羡慕不来的。 端起青花瓷茶碗，嗅了嗅茉莉花茶的清香，轻轻吹开聚拢在一起的茶沫，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唐胤心平气和地打量了一眼来人，而后放下茶碗，字斟句酌地道：“若为友，是我所愿；若为敌，已然围我千万重，惧又何益？既如此，是友是敌还有什么区别？” “年轻人能看得这么开却是难得。”老者轻轻摆了摆手，之前闪进来的黑衣人便敛去了气势，众人因此方敢重重呼出一口气，如今看来，那股气势倒很像是武侠小说中常常提及的杀气。 “老人家来这里是……？”唐胤小心地问道。 “我就是这个小姑娘口中所说的订了这里的那个客人，”老者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摆弄着两个功夫球，温和地笑了笑，道，“来此只为喝茶！” 好一句“来此只为喝茶”，唐胤暗暗喝了声彩，一时之间倒没了接下去的措辞，正绞尽脑汁想对策，不想老者挥了挥手让服务员离开，又对唐胤说道：“我与这位小兄弟甚是相得，不妨由我做东，品茶一二如何？” 唐胤没想到老者会主动请他喝茶，转头看了看言若曦，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答应下来，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言若曦打量了老者好久，也终于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能摇头作罢。老者见她摇头，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问道：“小姑娘何故摇头？是茶粗陋，还是人不谐？” “不敢。只是猜不透老人家底细，恍惚失神而已。”言若曦想也不想，直接答道，却让唐胤为她悄悄抹了一把冷汗。 “呵呵，”老者轻启茶盖，似啄非啄地抿了一口，有些好奇地道，“原来小姑娘也这般有趣，倒是有些怠慢了，来来来，请茶。” 唐胤端起茶装模作样地品了又品，眼角余光一瞥，却发现言若曦只是将茶碗端起轻嗅茶香，却没有半点要品的意思，倒像是位出尘脱俗的世外高人。 老者也注意到了言若曦的奇异之处，心里很是好奇，待她嗅完茶香，连忙问道：“小姑娘为何只嗅不喝？” 言若曦睁着大眼睛，十分天真地道：“我不喝茶的，我只喝水。”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喜欢闻茶香，这茉莉花茶倒比龙井碧螺春都香。” 听了言若曦的回答，老者一口茶呛在嗓子眼里，眼泪都差点咳出来，而唐胤则更没品地将刚喝进嘴里的茶直接喷了出去。 只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便引得这眼前二位大失风度，言若曦是真的有点不知所谓了，自己都是照实说的啊，哪里不对了？ “扬子江之水，蒙山顶上茶。这蒙山茉莉花茶的确很香，和狮峰龙井都有的一拼。”唐胤红着老脸为言若曦打圆场，只是这样的表述只会让尴尬更加尴尬，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只喝水，不喝茶，瑶鼻轻嗅茶水香。这份境界却是不知高了我辈好几个层次了，后生可畏啊。”老者将功夫球放在石桌上，一手捶胸，一手挡住黑衣人，示意他不必过来。 “呵呵！”唐胤苦笑着瞥了一眼言若曦，眼神里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你笑什么？”言若曦虽然神经大条了些，但还不至于看不懂唐胤几乎都写在脸上的取笑意思，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骂道，“笑得那么难看。” 唐胤没有因为言若曦的白眼而收敛笑意，而是转过头向白衣老人扬了扬手，道：“老人家请茶！小子有个不算问题的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才说与你相得，怎么这么快就拘泥起来了？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的有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他这人就是这样，年纪轻轻的偏要摆出一副老头儿模样，有时候听他说话都想揍他一顿。”言若曦听了老人的话连连附和，倒好像不揭唐胤的短便会惹得天怒人怨一样，说话的语气更有一种大义灭亲的凛然，这让唐胤很是郁闷，自己表现得真就那么挫？ “既然如此，小子就造次了。我观此处排列成九宫八卦状，共有六十四个隔间，分别对应文王所演六十四卦。这么多的空座，老人家为何单单选了这里？”唐胤语气谦恭，表现得就跟一个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己任的小学生没什么两样，这让言若曦至少在心里将他狠狠地鄙视了一番。 唐胤的问题的确是个不算问题的问题，但同时也是个很能令人产生好奇心的问题，对天生有点白的言若曦来说尤其如此。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唐胤，对于这个问题，他可以有很多种找不出破绽的回答，但他最终给了这个萍水相逢的有趣年轻人正确的那一个，不为别的，就为唐胤在他那双堪称火眼金睛的注视下没丝毫慌乱的眼神。 “坎坎相叠，上善若水。人到了我这个年龄，不敢说与世无争，但至少没了年轻时候的那份浮躁，所以对于大千世界的万法万相，我更喜欢圆柔至善的水了。 “这是其一，第二点便是与我个人经历有关了。”老人平淡恬然的语气里有种历尽世事沧桑，看破人生百态的睿智，这是无数得失过后沉淀下来的底蕴，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即。 听完老人的回答，唐胤和言若曦都点了点头，前者似懂非懂，后者完全不懂。 对于两人的反应，老人没有放在心上，未及弱冠的年轻人哪能体会年近古稀的老人的辛酸。看着浑然不识愁滋味的言若曦傻傻地嗅着茉莉花茶的清香，老人再次摇了摇头，问唐胤道：“你呢？为什么会选这里？” “我？”唐胤没想到老人会倒打一耙，把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回抛给他，本有些措手不及的思维忽然间有种想要倾诉的冲动，于是他给出了原本想要掩饰却最终没有掩饰的答案，“正坎卦象寓意很对我的胃口，因此就喜欢了，没什么来由的，也可能只是巧合吧。” “聪明绝顶，晚景凄凉，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无知遇之伯乐。年轻人不该有这样的心思啊。”老人没理会唐胤后面的补充，直接将他的所谓“巧合”枪毙掉，一边叹息，一边沉吟，一边回忆…… “但既然有了这些心思，就该好好地过，不要把思维都逼进角落里，世界上会看马的并非只有一个伯乐。 “人生便如这水，就动就活，不动便死。倘若以水为镜，终能万事大吉。”老人的话很玄，至少言若曦听不懂，这种包含人生至理的言语要想弄明白得需要一种佛家称之为慧根的东西。 “谢老人家点拨，小子明白了。”唐胤如梦初醒，诚恳的表情有种“朝闻道，夕可死”的豁达。 “明白了？明白什么了？！”老人吃惊地问，明白这些他用了五十年。 “人生纷繁复杂，若是太过执著，终是累人累己。”唐胤指了指茶碗中的水，道，“便该学那永无常形的水，圆柔通滑，自成一端。” 言若曦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隐约听到二人拍了一掌，齐声笑道：“上善若水任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