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赋 第5章　　三弄

雪后一个晴朗的下午，阳光刺眼但空气寒冽。院子里的雪渐渐化了，毕竟这场雪来得太早了些，地气还太热，雪没怎么存住。 雪一化，又显出院子的残破了。只有墙角那几树梅花开得更繁盛了些。 小光捧着药罐子刚出门，却看见梅夫人走了过来，连忙行礼，一边引着夫人进屋，一边小声说：“三少刚吃了药睡下了。” 梅夫人走到床边，看着那张苍白削瘦的面孔，忍不住轻叹一声。转眼看见桌上的梅花，说到：“你们院子的梅花倒开得早。” 小光回到：“三少非常喜欢梅花。”然后将那日雪中梅花突放，梅花如何唤醒小秋的事情大略讲了一下。 “果然是梅家的人，自然喜欢梅花。也许是梅家列祖列宗显灵保佑他吧。”夫人走到那几树盛开的梅花前，感叹到。 欲出院门，却又转身对小光说：“等他身子好些了，搬到三弄园住吧。那里梅花更多，离我也近些，有什么事情也方便些。” 小光诺了一声，恭送梅夫人离开，心中自是狂喜。 梅家庄有四个主院，一大三小。大的自然是梅庄主及夫人住的苦寒园，小的三个为一弄园、二弄园、三弄园，分别是大少爷、二少爷和三小姐居住，其中以三弄园最为雅致。四个园子之间有偏门相连，往来十分便捷。三小姐出嫁后，三弄园一直空着。 三少若搬到三弄园住，能够更多感受到父母兄弟的关怀，应该对弥补他心灵的创伤有极大的好处。他现在身子始终不能好转，很大程度是心病难医。 三少被扔在这偏僻的别院半年，给人的感觉似乎是被遗弃了，但是搬到三弄园，却是庄主及夫人的一种表态。或许是田大夫对夫人说了些什么，或许是过了这么久，庄主和夫人都想通了，总是自己的孩子。 待小秋醒来，小光迫不及待地讲了这个消息。 小秋表情淡淡的，毫不在意，只是看着桌上的梅花，似是自言自语般说到：“梅花三弄？很有趣的名字。” “其实这名字是小姐后来起的。她说三兄妹正好梅花三弄。” “小姐！”小秋想起那个肌肤如雪的美丽女孩子，心里又是一阵颤栗。 小光偷看了一下小秋的脸色，又继续讲到：“姑爷对小姐很好，他们从小青梅竹马。当时小姐一心求死，要不是姑爷，小姐断断不会活下来。姑爷心胸宽广见识非凡，对小姐一往情深，听说小姐现在已经怀有身孕，夫妻恩爱。你不必太过自责了。” “我怎么能不自责？我是混蛋，猪狗不如。”小秋恨恨地说。 “都是那楚狗贼故意害你，也不能完全怪你。”小光安慰他，但自己也觉得这安慰太勉强，亦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们会把我丢掉了？否则，我本就该在三弄园住着的。”小秋象在问小光，又象在问自己。是啊，否则，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否则，自己走的是另外一个人生。否则，可惜没有否则。 小光哑然无语。 隔了半月，小秋虽然身子虚弱依然，但已经能够起床并短暂地走动走动了，于是在一个暖暖的冬日下午，他离开自己住了半年的院子，离开那个满空气里都是自己的血、自己的痛的院子。 小秋没心思看三弄园的景致，只觉得有曲折的长廊，有假山池塘亭台，还有很多花草树木。即使在冬天万物凋零之际，也不显得落寞。 刚进到内屋的时候，发现夫人和两个哥哥梅胜雷、梅胜风竟然都在，小秋愣住了，靠在屋门口迟疑着，张了张口，却发现既叫不出“娘”，也叫不出“哥哥。” 一时间气氛极其尴尬。 小光机灵地行礼，打破难堪的局面。“见过夫人、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来了。” 夫人挥挥手说：“不必多礼，快扶他来床上。” 小秋推开小光的搀扶，低头慢慢走过去，完全不敢对上其他人的视线，尤其是梅胜风。在田大夫精心医治下，加之梅家到处搜罗接骨养筋的灵药，梅胜风已经能行走了，只是腿上功夫全失，尚不如常人。 小秋走到三人跟前，仍不抬头，慢慢跪了下去。他实在是无颜见梅家人。心中百感交集，除了悔恨，更是害怕和梅家人朝夕相对。 小秋跪着，所有人沉默着，屋子里静得令人不敢大口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秋只觉得地板越来越凉，身体越来越冷。一滴眼泪，吧嗒一声掉落在地面青砖上，在如此静默的气氛中，这声音显得异常刺耳、异常响亮。 于是，第二滴，第三滴！小秋压抑着内心的痛苦，身体颤抖着。 一双手缓缓地扶住他的肩膀，梅胜风轻轻地叫了声“三弟。”小秋闻言，身体猛然一震，泪水不再是滴落，而是如狂潮般涌出。他抱着梅胜风的腿，大哭起来。 梅胜雷也叫了声：“三弟，起来吧。” 夫人亦是柔声说：“孩子，别哭了。” 小秋却哭得更加凶了，哭得气也喘不过来，任谁也劝不住，最后竟昏厥过去。 几个时辰后，小秋才悠悠转醒。 小光去苦寒园禀告夫人说三少只是因为身子太弱，刚才过于激动，这也是经常性的，让夫人不必太担忧。 梅夫人怜惜地看着半年来消瘦不少的小光说：“你自小被我们收留，我和庄主也一直把你当自己孩子一样看待。这半年来你辛苦了，你心细如发，又忠心耿耿，更难得是吃苦耐劳，若是一般的孩子，别说半年，就是一个月也不见得能支持下去。” 小光立刻跪下说：“小人承庄主和夫人养育之恩，无以回报，只要庄主和夫人吩咐，即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小光只求三少爷能早日康复，让夫人一展蹙眉。” “好孩子，好孩子。”梅夫人连连说。 “小光，我给你调几个机灵的孩子过去，以后三少爷那边就靠你了。” 次日早上，梅夫人派人告知，小秋无需早晚请安，无需和众人一起用膳，好好静养为宜。 小秋轻叹一声，“无需，他们不过仍然是不想见我罢了。我又何尝能够面对他们。” “不急，慢慢就好了。”小光安慰说。 住进三弄园以后，无论饮食日用都比以前精致丰富了许多，各种滋补灵药也常常送过来服用。小秋心境渐开，身子也显得好转了不少。 午后暖暖的时刻，小秋喜欢在园子里晒晒太阳，以前的院子比较阴冷，小光怕他受寒，总是不让他出门，并且紧闭门窗。其实对病人来说，新鲜的空气和暖暖的阳光，也是良药之一呢。 三弄园里有一个小小的种满梅树的山坡，拾阶而上有小亭一座，坡底还有一湾池塘，夏日里定是荷叶田田，绿柳依依。 小光介绍说：“这小山是仿着山后的梅林建的，当然要小很多了。下雪的时候走到小亭上去赏梅赏雪，风景最佳。” 此时梅花已开得绚烂。小秋赞到：“真是红梅似火，白梅胜雪啊。” 这时身边的一个小丫头笑着说：“三少，梅胜雪，正是小姐的名字呢。” 小秋的脸色变了。梅胜雪！他最怕见到的人，甚至连提都不敢提的人。 忽而，那似火的红梅彷佛真的象火一样灼痛了他，而胜雪的白梅，如寒冰一样刺入他的身体。 小光瞪了一眼小丫头，那丫头虽然惶恐，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