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当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竟悄悄留下了眼泪。他告诉我,眼泪不仅有点苦,还有一点涩。 我发誓,他一直在努力扮演自己的角色,扮演一个和大家相同的角色。他心里每天都存在着一种不变的相信——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人。本来以为这种相信是永恒的,最后,他确信这是愚蠢的,开始告诉自己:让相信见鬼去吧! 有一次,他对我说:我应该是注定孤独的人吧!没有友情,没有爱情,孤独的人。我又梦到了,一个爱我的人亲口对我说他爱我。 这么短暂,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在梦里出现了无数篇无数篇。他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失真的梦而已,但为什么还会这样用心的回想呢?一千篇一万篇的回想。尽管梦醒之后体会到的总是一次次难以掩藏的寂寞,仍会在一片黑暗中寻找那份温暖的归属。 说完,又留下了眼泪。 你的身边有这样的人吗?多年以来,一直觉得自己是被孤立的,是被这个社会遗弃的人。他总是默默地忍受着,觉得自己像日日夜夜蹲在阴暗角落里的影子,一个隐秘在世界最底层的角落,没有阳光。这个世界里存在的任何美好的事物,角落里都没有,像做着一个可怕的梦,梦里出现的面孔,像在惊恐的尖叫,他常常在想起那些面孔的时候感到孤独与害怕,想逃离那个角落,尝试过许多办法,拼命往看得见光的地方逃,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原地,回到了那个角落。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获得苟延残喘的机会,不用心惊胆颤的站在阳光底下,忍受他人的唾弃,不用再听那一句句刺得自己心痛的话语。在这极不合理的世界里,也许这个阴冷的角落才是适合他生长的地方吧。 究竟什么样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世界?在那里,他可以站在阳光底下,不用蹲在阴冷的角落。在那里,有他想要的温暖,身边的人不再嘲笑他,不再指着他说三道四,不再跟在他身后闲言碎语。他不再时时刻刻警惕着,会觉得自己和大家一样,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大家不再把它当成另类,当成怪物,不再刻意模仿他说话的声音,不再刻意模仿他走路的姿态,不再刻意模仿他的每一个动作。 我告诉他:其实,你可以不用在意别人对你说什么,只要你自己知道,既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做违背良心的事,就不用害怕那些冰冷的讽刺。 每当他走进教室的那一刻,一种微微地胆怯便会出现,不敢朝更远的方向投放目光,甚至是最近的位置,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朝着熟悉的方向与路径走着。坐在座位上,慢慢拿出课本,跟着周围不是特别整齐的读书声念着课本上生硬的文字,几乎学期的每一天早晨,他都是这样度过的。到了下午,也常常会因为有时候下课必须要在操场上活动而变得想要躲避,想要离那种奇怪的难以用文字叙述的眼神远远的,甚至会产生希望自己永远消失的念头。曾经好几次也因为内心的恐惧而用及其凶狠且愤怒的方式还击过对方,然而却终究因为一个异类是永远也不可能战胜一个种群的人生规则,遭受了比之前更多的侮辱与耻骂。渐渐地,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习惯了背后不绝于耳的声音,习惯了默默地忍受,习惯了在校园里埋头行走,习惯了深夜里的独自哭诉。 他说:我在家中的每一天,感到最多的是压抑,也是有快乐存在的,但只有走在没人认识我的大街上,才会感到对我来说是一种奢望的自由与快乐。在家的时候,讨厌呆在屋子里,喜欢坐在庭院外那串古旧的石阶上,就我一个人,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思维里的画面,就像一张张重叠在一起的透明图片,十分凌乱,无法看清。 十分凌乱,无法看清,这是他对自己生命的总结吗?也许是吧,他的生活,十分凌乱,无法看清。周围的那些眼神,那些只言片语,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在他的周围,包围着他,谈论着他。只要他们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可以不顾他心里的感受,可以不顾那些嗤之以鼻的语气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那样的感觉让我好难受啊!常常谈到他的时候,我称他为他,而在我心里,早就已经称他为她了。从真正认识他的那天开始,我的心里就发生了变化。 真正认识他,是我知道了他的秘密,关于他心理的秘密,医学界称之为心理性别识别障碍。 为什么连家人都不愿吐露的秘密,会这么放心的告诉我呢?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觉得很信任你,很想对你说。也许你认为,我们之间很陌生,可我怎么不觉得我们陌生呢?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和大家不一样的东西,对,不一样。你,并不讨厌我吧?我也不讨厌你。你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所以,我才告诉你,我愿意告诉你,因为相信你。 相信我,因为相信我,所以把守护了这么久的东西交给了我,可是,我真的可以好好的保存吗?或者将来有一天,不小心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