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埕埕,快起来了,上课迟到的话会被惩罚的,快呀!” 陈埕的眉毛已经挤向眉心,呼吸渐渐加重,脸上的表情开始凸显愤怒。 “快,埕埕!” “滚,不要你管!”陈埕睁开眼睛后迅速坐起来,他的声音几乎是爆破出来的,他双眼怒视着坐在面前的钟绣婆,并连续不断地喘息着。 钟绣婆吓一跳,身子缩了缩,露出满脸无辜的表情,声音颤抖着,“我,怕你迟到,呀!” “你聋啦?我说用不着你管,滚出去!” “没良心的小杂种!”即使钟绣婆心里充满了对于陈埕暴怒的惊恐,她还是忍不住骂出了声,“你就是一个没良心的小杂种!” 陈埕咬着牙,捏紧拳头,大声吼叫起来,“不要你管!滚出去!你给我滚!”又像是祈求着一样,面目狰狞,“快点出去!” 钟绣婆的眼泪哗一下就流了出来,“外婆是怕你迟到呀!为什么要在外婆面前说这么毒的话?外婆是关心你呀!” 狰狞的感觉消失了,眼睛里瞬间集聚了恨意与怨气,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这一刻,他已经变成钟绣婆害怕的那个陌生人。 “为什么你变成了这样啊?”钟绣婆哭诉着,“为什么长大了就变成这样呢?” “我真恨不得马上就去死,在你面前死,让你亲眼看着我死,我要你在一辈子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忍受失去我的痛苦,我要你尝尝那种痛苦是什么滋味!”阴冷的表情,加上似乎是带着某种可怕笑意的眼神,“最好不要在我面前哭,你的眼泪根本不值钱,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恨不得你现在就消失!你知道你平时说过的话让我多难受吗?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你能体会我一个人从小到大忍受过的痛苦吗?啊?” 这些话从以前到现在似乎在心里沉积了很久,在陈埕失去理智的任何时刻都会从身体里迸发出来,而这毫无感情的恶毒文字与两人之间本来的对话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我说了什么呀?我究竟是说了什么话呀?是什么话让你想我死啊?” 陈埕继续睁大眼睛看着泪流不断的钟绣婆,可他没有任何想流泪的感觉。当一个孩子看到自己悲痛欲绝的外婆,心里本应该出现说不出的伤感,可在他的心里,哪怕一丝施舍的伤感都没有出现。原本脆弱的亲情此时被紧紧束缚,或者可以说,从他真正开始忍受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为他带来痛苦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决定把某方面的感情抛弃了。 钟绣婆抹着眼睛缓缓站起来,“我的埕埕下午就会回来了。”然后默默走出卧室,一步一步走下楼。 陈埕看着空空的房间,发现自己的眼睛里渗出了眼泪。 走下公车,陈埕几乎是跑着奔进校园。当他气喘吁吁地推开教室的门,发现等待自己的除了是充满教室每一处角落的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厌恶眼神,还有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的几个大字:“变态人妖!妖中尤物!”在那排字的落脚处,还点名了一个看上去很合适的理由:“迟到可耻,但这是异类的特权。” 陈埕这才想到班主任上个星期五在班会课上通知的事。数学老师的父亲死了,他请假回家半丧事,所以这个星期的数学课自习。他也清楚了同学们为什么有这个难得的机会又在黑板上写字。 陈埕盯着黑板上的几个字,无聊般地笑了一下。他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挂在肩膀上的书包放进抽屉里,坐下之后取出数学课本和笔,接着取出笔记本。他的脸上没有出现他们想要的愤怒,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乎,那种毫不在乎仿佛在向教室里的种群们宣誓着:“很抱歉,看来你们目的没有达到!” 最前排的一个女生咳嗽了一声,让人一听就知道那是装出来的,也让她的同伴们明白那是针对谁而发出来的。紧接着周围几处地方闪现出一种比刚才更冰冷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向一处地方集中,像无数只锋利的箭头,瞄准他们眼中的怪兽。也有一些眼神是从教室后集中过来的,虽然谈不上那种残酷的冰冷,却也比厌恶的层次更深一些。 陈埕的双手放在课桌上,右手撑住下巴,视线移向窗户外的操场。 远远地望着林荫道那片树林,大部分树叶都掉光了,只有少数几颗树上还残留着一部分没有掉落的树叶,不过全都变黑了,包括那些光秃秃地树枝和树干,在潮湿的空气里看上去似乎也都变成了黑色。 如果没有雾,这所有的一切不过让人感到一点苍凉罢了,可它们此时都在薄薄的雾中显现着,因而出现在心里的感觉就变成了一种近似绝望的悲伤。 陈埕感觉后脑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侧过脸,看见脚下滚动着一根粉笔头。应该是刚刚扔过来的,也很清楚是谁扔过来的。但他想就这样算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想往后看,因为自己的位子在第三排,如果就这样回头看过去,除了看到那个刚刚用粉笔扔自己的让自己厌烦的人,还会看到除他以外的很多张脸,挂在那些脸上的眼睛此时一定正牢牢锁定在自己的身上。 陈埕把脸转回来埋在课桌上,以为这样就会平息下来,那些人就不会继续下去,自己也可以换来一份安静去回忆一些别的什么事。但刚刚埋下的脑袋又被一根飞过来的粉笔头砸到了。他心里掠过一丝烦躁,捏着拳头,抓起自己的笔站起来,把它扔向了坐在教室角落最后的一排的胖子,然后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他。 胖子反映迅速,拿起桌面上的数学书挡住自己的脸。扔过去的笔砸在书本上,弹向胖子隔壁的一位男同学,刚好砸中他的脑袋。 胖子把书放下来,露出一张“不关我事”的笑脸,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让他变得兴奋的事。 被砸中的男同学站起来转向陈埕,瞪着他看了几秒钟,大声骂了一句“我操你妈。”然后他举起课桌上的数学课本用力砸向陈埕。 飞过去的课本重重砸到陈埕的左边脸上。除了感受到瞬间产生的疼痛外,还有轻微的耳鸣。 课本掉在了陈埕的脚下,他看到那个人满脸怒气朝自己走过来。 教室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在陈埕被课本砸到之前本来还充斥着某些叽叽咕咕的闲聊声,但此时都已经停下来,视线朝他的座位集中,期待着一场精彩好戏的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