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位服务员手里托着餐盘走过来,她先将餐盘放在两人之间的餐桌上,再把餐盘上的零钱放在秦子孝的面前,“先生,找您六十五块,请慢用。”仍旧是露出那张笑眯眯的表情后,走出了两人的视线。 陈埕心想:算了,既然被打断了就别说了吧!但秦子孝从来不会忽视陈埕愿意对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他先把饭和奶茶放到陈埕面前,看到陈埕拿起汤匙吃了一口饭后才开口问道:“那么,你刚刚想说什么?” 陈埕把咀嚼之后的食物咽下去,想了想,慢慢道来,“我,我是什么啊?”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桌面,抬不起来。 他不会在我面前随随便便地问一些关于自己的无聊的问题,每当问到自己的时候,他的心里一定已经堆积了很多想法。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简单,他会认为我没把他当回事,没把他看得很重要。但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复杂,他会不理解,会误解我的意思。他不像一般的孩子,如果是一般的孩子,听到一两句容易让人误解的话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会很快就把那些话的记忆冲淡。但他不是,当听到让自己误解的话后,总会联想到很多,会把自己置身于最无助的角落,以被排挤被冷落的身份思考那些话中的含意。我该怎么回答了? “不知道啊?”陈埕说得很小声。 看到他埋着头,看到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秦子孝担心此时自己的任何一句话都会和他的思想发生碰撞,因而他选择抓住陈埕放在餐桌上的另外一只手,轻轻地说道:“跟我说好不好?把心里想到的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去想,这样会越来越累,越来越迷茫。” 汤匙从手里滑落到餐桌上,这一刻,他觉得可以把一些话说出来了。 “有时候,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会变成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很可怕,没有任何感情,无论是和外婆说话的口气还是说话时的眼神,他都是冷漠的,绝情的。他的脾气很暴躁,常常对外婆大吼大叫,常常在听到外婆说出某些话之后暴怒起来,那些话每一次都会牢牢记在他的脑子里,一旦想到,心中的怨恨就出现了,被他怨恨的对象就是外婆。只有走出家里,他控制我的力量才会渐渐消散,我才可以打败他,变成原来的我!” 秦子孝用另外一只手撑住额头,沉默片刻后说:“我们找一个时间去医院好不好?去看看心理医生好不好?” 陈埕抬起头,眼睛直直盯着坐在对面的秦子孝,“你也认为我心理有问题吧!”被秦子孝紧紧抓住的手挣脱出来,另外一只手拿起了汤匙,在盘子里舀着饭,一口一口送进嘴里,“不去,”他一边咀嚼一边说,“我知道那些医生会说什么,他们的那一套把戏我很熟悉。以为自己是个心理医生就能很容易地解读别人?以为自己学过那些狗屁心理理论就可以掌握别人的思想?去了也是浪费钱,所以我不要去!” 秦子孝继续用温和的口气试着说:“试一下好不好?试着接受一次好不好?就相信他们一回,如果不行,就不要找他们了。” 陈埕的表情像在微笑,又像在挣扎,“他们说的那些没有用,他们就会说:‘你现在正处于青春期的叛逆期,你并不是心理不正常。你只是一个思想比较细的男孩子,你应该多和男生交流,试着敞开心扉去结识更多的男生朋友。你应该把自己放在男生的一方,你必须承认自己男性的性别,你应该跨出自己是一个女生的幻想,从那个不真实的幻想中回到现实社会中来。这样这个社会才会接受你,才会把你当成这个现实世界里的一个人。这样你的痛苦与烦恼才会逐渐消失,你才能真正体会到这个世界给予你的幸福生活。’”说完后,陈埕呼了一口气,“你觉得这就是治疗我的最佳药方?” 秦子孝变得严厉起来,“我担心你会越来越累,越来越消沉!我害怕总有一天你会放弃,放弃你的家人,放弃你的生活,最后让你自己从这个世界中永永远远消失!” 陈埕让自己露出几秒钟的笑容,是属于故意挤出的僵硬笑容。 秦子孝严肃地盯着他。 “你怕我会自杀呀?”陈埕无所谓地说:“可能吧,如果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恋了,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呀!” 那浮动在半空中的低雾,隐藏着细细的沙砾,挤压着胸口沉沉的呼吸。 “不允许有这样的想法,”秦子孝瞪大眼睛,“听到没有!” 陈埕一脸茫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秦子孝的语气回到之前的温和,“不管以后会怎么样,都要好好地活着,发誓要好好地活着,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你自己。” 听到这些话,感受到说出这些话的沉重语气,陈埕觉得胸口有点痛,接着是变得红红的眼眶。他重新抓住秦子孝的手,重重地点点头。 2009年10月15日星期四下午 陈埕推开庭院的铁门后走进屋子里。 客厅里的电视是开着的,荧幕上正在放映着一些广告,但钟绣婆却没有坐在沙发上。 他走到厨房门边,也没看到她站在灶台前做饭。饭桌上只是放着昨晚剩下的冷菜冷饭。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手机,再过几分钟就五点半了。通常在下午的这个时刻,她不是在客厅里看电视,就是在厨房里准备当天的晚餐。如果有事出去了,也不会忘记在电视机上留一张小纸条告诉自己一声。 陈埕把书包和手机扔在沙发上,打算把饭桌上的饭菜热一下将就作为今晚的晚餐。他走进厨房,把灶台上的铁锅放到液化炉上,打开液化炉的火后,站着等了一会儿才将盘子中的饭菜倒进锅中,接着从一旁的橱柜里取出铁铲,在锅中翻炒起来。 锅里冒出的呛人的油烟窜进他的鼻子里,他捂着鼻子一连咳嗽了好几声。他拉开窗户上的排气扇,一阵嗡鸣地响动后,白色的油烟被一股接着一股排出厨房。 他关掉火,在碗橱里取出一个小碗和一双筷子。他只在的碗里盛了一小部分,锅中还剩下许多。他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拖着碗,一边吃着一边走出厨房。 他坐到沙发上,先往嘴里刨了一口饭,在把手上的筷子插进碗里,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转了几个台,停在娱乐新闻那个频道后继续吃起饭来。 钟绣婆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碗里的饭吃光了,他正站在灶台前,意犹未尽地用筷子在锅中的米饭中挑选着一些肉丝来吃。听到开门声,他赶快将嘴里的食物吞咽下肚,放下筷子,盖上锅盖,走到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