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 第45章 野菊11

第一次觉得胸口被岳小晗刺痛了，一抹僵硬的笑容挂在他脸上，视线集中到岳小晗此时的眼睛上，意识到那样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我只是…”他咧开嘴，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了，“那我过去了！”只是有些尴尬地说。 陈埕站起来想往回走，岳小晗迅速站起来抓住他的衣服。陈埕侧着脸，听到岳小晗认认真真地对自己说道：“离我远一点好不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好不好？我看着你不仅倒胃口，而且很害怕！！” 宁静的地平线，升起一团低沉的乌云。 在天空铺展开的时间的帷幕，破裂，漫天飘零。 岳小晗转身从另一边绕出食堂，迈着很大的步子。 看着他离开，陈埕走回到柏翌的身边。柏翌抬起头看着陈埕的脸，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拍拍他的手臂，“肚子饿了吧？快吃饭吧！” 那张脸虽然微笑着，但总感觉像在流着泪，只不过是看不见罢了，流进身体里，在胸口集聚。 陈埕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着饭，耳边回响着岳小晗刚才对自己说的话，大脑里浮现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虽然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但胸腔内还是隐现出痛痛的感觉，好像被一浪一浪撞击着似的。 这种因为遭到别人厌恶而出现的疼痛好久没在早已麻木的心里出现了。无论是柏翌还是岳小晗，陈埕一直把他们当成自己在乎的人，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疼痛会因为自己在乎的人而再次出现。他努力忍着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嘴里咀嚼的食物好像被水包裹住，变得没有什么味道了，连吞下去都变得很艰难。 柏翌抬不起头来，从门外照进来的光线投射到他微微埋下的脸上。 此时，食堂里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用画笔勾画出的黑色线条，没有颜色了。 进入十一月以后，松江城又下雪了，这已是自上星期以来的第二场雪。 雪花斜斜点点从天而至，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雪花从悬在空中那团肥厚的云层里飘落下来，掉在马路上，街道上，屋顶上，墙头上，树枝上，就连不久之前还在缓缓流动的松江也早已结上了厚厚的冰层，被大雪覆盖了。 城市变得寂静了。 南苑里大大小小的小巷上，本来留有行人走过的脚印，层层叠叠，一个接一个，从巷头接连至巷尾。墙角的沟渠边，一块完整的雪地上，零星印着一两个小脚印，那是小孩儿走过的时候，因为调皮而特意留下的。伸出围墙的树枝，之前的雪花堆积在树杈上方，由于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枝干被压低了不少，紧紧贴住了墙沿。 然这场雪，把所有的脚印都填平了，过道的中心，过道的边沿，所有的脚印都被填平了。树枝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越来越沉，最后，积雪沿着枝干向下倾斜的角度，滑落在了过道上。树枝又重新回到了原有的高度，慢慢开始积雪。 2009年11月4号星期三上午 走出院子的铁门，陈埕站在铺满雪的松软的过道上，他习惯性的往过道的深处望望，良久，都看不见某个行人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的转角。 他沿着小巷往前走，过道上堆积起来的松软的雪已经淹过了他的脚裸，他抬脚抖抖穿在脚下的那双灰白色的筒靴，继续往前走着。每向前迈一步，脚跟就随着脚尖往下沉，一路上，两条形状一致的脚印链在他身后慢慢形成，雪层被压紧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埕埕，等一下，把帽子戴上！” 这时他已走到巷口，回头望去，钟绣婆正挥着手，朝他徐徐走来。她那被棉袄包裹得显得肥厚的身躯，摇摇晃晃，一只手高高举起，不停挥舞着那顶去年陈埕在百货商店买的黑白毛线帽。她那满头花白的头发，沾上了几点雪花，从这个位置看去，缓缓地飘雪中像一个用毛线编织的会说话的布娃娃。 “来，把它戴上。”把帽子套在他的头上，“路上小心一点，往脚印多的地方走，待会儿上了公车，不用换零钱了，昨晚上我已经把零钱放进了这件大衣口袋里，啊！” 陈埕两只手分别沿着口袋往下伸，虽然隔着手套，但右手感到一种硬硬的触觉，是金属相撞的感觉。他脱下右手的手套，把它们掏出来，却只看见两个一块的硬币。他皱皱眉，有些埋怨，他说：“就不能多给几个？两块钱就乘一个来回，就算多给我两块钱，家里也不会揭不开锅，你为什么这么小气？” “上个星期不是给了你这个月的零花钱吗？就花光了？你要懂得节约，妈妈在外赚钱不容易！”外婆严声说道。 “你别老提我妈，每次谈到钱你就拿我妈当挡箭牌，别以为对我吝啬就认为自己是对得起她！”他快速抬起手，把硬币往她面前用力一扔，就连手套也扔在了雪地上，“谁稀罕这两个破硬币，以为我没有吗？留给你自己过好日子吧！” 陈埕匆匆向前奔跑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转角，他似乎能够想到此时的外婆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表情，有些哀伤，有些无奈。可他没有回头和她说半个字，说声再见或是我走了，连回头看她一眼的想法都没有产生。 他又一次主动挑起了矛盾，他总是这样没有理由的和她发火，他很清楚，每当遇到类似的情况，自己就常常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为什么连一次理解她的机会都不愿给？这样的小事一次又一次撞击两人之间早已失衡的秤，一件一件，似乎铺砌着一条沉入暗涌的不归路，难以掩埋。冬日里凛冽的寒风，一股又一股横扫过他的脸颊，像一个又一个耳光，煽得他脸部通红，微微发痛。 靠近站台，他向车辆驶来的方向望着，经过学校的那班公车已经缓缓朝这边驶来。 他退下一边书包的背带，把书包顺在了胸前，拉开第二层的拉链，从中取出了一块钱。转头的瞬间，无意中注意到身边的两个男人。一个穿着黑色风大衣，夹着黑色皮包，带着黑色手套，稳稳地站着，有点像秦子孝冬日里的穿着；另一个穿着棕色皮衣，西装裤，双手插进裤袋里，卷缩着肩膀，身体左右微晃，倒是与像秦子孝的那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股又一股白气不断从各自的嘴里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