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翌深深吐出一口气,“想知道陈埕的什么?” “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是很小很小的声音。 柏翌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了。 “他家人都不知道他的心理情况,仍然以对待儿子的方式对待他,所以他对家人的抵触情绪很强烈,特别是他外婆。还记得他外婆吧!我们的婆婆。因为静姨一直在南方工作,所以陈埕从小到大都是婆婆带大的。婆婆对陈埕的期望很大,而那些期望常常通过平时的对话表达出来。可听到那些与自己的心理完全相背的期待与希望,他会愤怒,会烦躁。因为那些期望无形中给他的心理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他也很清楚自己厌烦他外婆就是这个原因。可他没有办法。这种对自己外婆的厌烦感已经在他的心里扎根了。他害怕自己的家人总有一天会注意到自己,发现自己已经不像个男孩子了,发现自己心理的变异,这是他最大的恐惧。他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会何时到来。所以在家里总是感到惶恐不安,不敢和家人的眼睛对视,和家人说话也总是埋着头,故意把声音压低,尽量让自己像个男孩子。可他这样做却违背了那个真实的自己,所以他很挣扎,他觉得这样做是为了家人而扮演另一个角色,那个角色不是自己,是自己讨厌的。他想在家人面前为自己做一次,他希望家人能接受那个真正的自己,可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家人知道后一定会逼着自己改变,做一些没有用的努力,甚至会不惜一切毁灭那个真正的自己。所以他把这些烦恼与苦闷藏在心里,不敢让家人知道,于是一藏就是这么多年,慢慢的,越积越多。这些是他在家里的情况,如果要说学校的话,那他在学校就更不好过了。他常常被欺负,被当成玩偶玩弄。身边那些学生会嘲笑他,指着他说三道四,跟在他身后闲言碎语。大家都骂他变态,或者人妖,说他不应该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应该快些滚蛋,快些消失。大家把它当成异类,当成怪物,刻意模仿他说话的声音,刻意模仿他走路的姿态,刻意模仿他的每一个动作。这些年,他就是那样一个蹲坐在角落,找不到任何人同情自己,找不到朋友关心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默默忍受着。当他被欺负的时候也会反抗,尽管知道反抗的结果是自己被整得更严重。可那家伙就是那种不服输的个性,即使身体被整得再疼也不会哭,也不会表现得可怜兮兮。他一直都是这样,受到再大的委屈也是一个人扛着,更加不会轻易在关心自己的人面前流泪,只是为了让关心自己的人认为自己是开心的。从小到大,他一个朋友都没有,除了我和你以外,在这么多学生当中没有一个是他在乎的,所以无论那些人怎么伤害他,他都不会觉得心痛,只是继续承受罢了。我和你都是他的家人,他把我们都当成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你觉得,如果我们也像那些人一样对他,他会怎么样呢?”柏翌侧脸看着岳小晗,“这些已经足够了吧。” 岳小晗埋下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2009年11月4号星期三中午 科教楼正厅前围堵着一大群人,时而冒出一些呀、哇之类的声音,一个个一动不动傻傻地站着,看着正在阶梯上溜冰的学生们。 陈埕从教室那边走过来,在人群中寻找柏翌的影子。他从人与人之间细微的缝隙挤进了人群,用手撑住已经变成雪坡的阶梯,走上一层层台阶。站在大厅前,他看着下面,在一片欢闹的场景中,还是看不到柏翌在什么地方。 身边的学生一个挨着一个,排着队,下蹲着,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滑了下去。技术好一点儿的,稳稳地滑到下面的平地,技术不怎么好的,连同整个身体都滚进雪堆里,一团又一团,乱七八糟,十分惹人发笑。 不知背后是谁推自己,只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撞击,一不留神,便也扎进人堆里,滚下坡去了。 听着四周一串串的笑语欢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陈埕坐起来,拍拍手臂上残留的雪。 “滚下来啦?” 陈埕仰起头,看到柏翌走到自己旁边,露出稍显尴尬的笑容,“不知道是哪个人推我?”他站起来,抖抖身子,“你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才来?” 柏翌想了想,“和班主任谈话去了。” “哦,走吧。”陈埕转身的瞬间,视线无意间游到柏翌的右手,目光锁定的那个位置,没有手套的右手已经变得通红,僵硬地靠在腿上。他取下戴在自己右手上的手套,“手套还你,快把它戴上吧!” “没事儿。”柏翌笑笑。 “手套里是暖和的,戴一会儿手就变热和了。你看我的手,”陈埕抓住柏翌的右手,像摸到冰坨子一样,“热和吧。”他笑嘻嘻地,“我的手放进衣服口袋里就可以了。” 柏翌看着他,把手套接在手上,注意到他的右手。“你的手怎么啦?”他的眉毛突然皱起来。 陈埕把右手举到柏翌胸口的位置,用手的背面对着他,“这个啊?早读课被他们整,窗户夹到的。”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装得可怜兮兮,像是在说,“我今天早上吃包子的时候吃到一根头发。”或者是“我昨天晚上烧水的时候手不小心被开水烫着了。”就是用这么简单的语调概括一件已经习以为常的事,常常都会经历,但不会觉得奇怪,也不会愤怒。 “谁做的?”咬牙的动作使柏翌两边脸的腮部露出明显的咬肌,一深一浅的,像在颤抖着。 “我也不知道,当时他们把门关了,我想爬窗进去,他们一看到我的手抓住窗沿,就把窗户推上了。”陈埕耸耸肩膀,把右手伸进口袋里。 “是不是上回打你那个?” “他只是在下面命令,做这件事的人不是他。” 柏翌的鼻腔里重重喷出一股白气,他两只手紧紧握起拳头,侧脸看向教学楼那边,“他回家了没?” “你想干什么?想去奏他啊?”陈埕用左手拉住柏翌拿手套的右手,想拉着他走,可是拉不动,“算了,他们人太多了,如果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你在学校怎么做人啊?大家到时候都会私下说你,一个学习这么好,而且老师又很喜欢,更重要你还是学生会的,你竟然去欺负高一的。” 露出一瞬间的挣扎表情后,柏翌把脸转回来,看着陈埕的脸有些心痛,他问陈埕,“手还痛不痛?” “就轻轻地压一下哪痛啊?冒出一条有颜色的东西来很正常啊!我可是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