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落信笺君不还 第6章　床前明月光

“三哥～为什么那几个人身上都披着斗篷？”我一手抓着保证纯手工制作的正宗古早味糖葫芦，另一只手捧满刚剥好壳的热腾腾糖炒栗子，只能用下巴朝几个方向分别点去，发出询问。虽然不是很多人，但看过去真的很显眼也很突兀。 在我的要求下，我们三个不坐马车也不进大铺子了，改用步行逛大街，算是终于脱离了“进香团”行程。 “笨！那是咱们御向国特有的传统习惯。”王老五满脸不爽的将栗子壳丢进纸袋里，然后恶狠狠地一把捏烂了那个无辜的小纸袋，“你那颗脑袋里到底都装些什么，装饰用的？连这个都忘了，就只记得要吃吃吃！” “五弟。”三王爷略带责备地望了他一眼。“失忆并非九弟所愿，你要学着站在九弟的立场想一想，别为了逞口快说出这种话。” 说完，三王爷拣起我手上几颗栗子放进我嘴里，对一脸委屈的我温柔地笑道：“别在意，九弟。有任何不解你都可以尽管问、想吃什么都可以仅管说；至于你五哥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只是嘴巴坏了点，其实也是很关心你的。” 王老五哼了声，力道还算亲切地拍了拍我的头：“注意到斗篷只黑白两色没有？披白的代表怀有身孕，旁人要多加注意；至于黑的代表哀丧，可能是家里有事，或者是对他而言意义特别的人──像恩师、好友什么的亡故，路上碰见这类人的时候要记得多体谅！你看，连小贩都会避免向他们推销叫卖。” 真是体贴的习俗！我咽下栗子，恍然大悟。 “哪，别说我跟你一样小心眼，这些就当作是你特地解释给我听的谢礼好了！”我摊开还剩下三颗栗子的掌心向王老五那里伸去，用忍痛割爱的语气做出表示：“请你的！要你知道你可爱的弟弟我既大方又大度！” “……臭小鬼！钱是我出的、壳是我剥的，你居然好意思对我说是你请我的？！” 虽然王老五的表情很不屑，但那抄起我手上所有栗子丢进嘴里的动作却俐落得不可思议。 就在我们继续逛街不久后，又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不过这次的“事主”只有王老五一个。 “公子别急着走嘛，和我们姊妹多聊聊啊……” 故作娇嗲的声音让我全身一抖，落下满地的鸡皮疙瘩。 “昨日奴家才和姊姊到庙里求姻缘，今天一出门就让公子给撞着，奴家相信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要让我们姊妹有个好归宿……” 乱讲！明明是你们故意歪过来撞人的！ “奴家好好奇喔～公子您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家住何方？” 在两个女人吱吱喳喳的搭讪声和花枝乱颤的笑声中，我和三王爷站在稍远的地方用无奈的眼神对脸色铁青的王老五默默致上无限同情。 就在刚才，一对姊妹花用一种瞎子才看不出来的刻意动作迎面撞上王老五，然后……唉，我以前一直以为古代女人都很含蓄的，今天才赫然发现自己错了，原来花痴不分时代都顽强地存在着。 看王老五的脸色越来越沉、却碍于对方是女孩子而不好发作，我一时同情心起，从坐壁上观的路人甲走过去登场为这出闹剧里的新角色。 我双手抱住王老五的手臂凑上去蹭啊蹭，用连自己都汗颜的撒娇声音开口道：“原来你在这里！‘人家’找你找了好～～久喔！”在王老五想吐又得忍住的怪异表情与那对姊妹凶恶的注视下，我冲着她们示威一笑。 果然，二女一发现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劲敌自己远远不及后，脸色顿时黑得像煤炭。 “请问两位姑娘这～～么热络地探问我家阿……”原想用个亲昵又暧昧的昵称一举击溃敌方，可是……这时候我才熊熊想到我根本不知道王老五的本名啊！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探问我家阿五做什么？” “你家？！”两女登时大受打击，垮下脸互看了一眼，唯唯诺诺地敷衍了几句、看来是有意落荒而逃。 多亏了御晴烟这张美到没话说的脸，她们一点都没怀疑我的性别，只不过…… 在“阿五”杀人的眼神下，我勉强维持春风般的笑容，背后突然冷汗一片。 谁教他从一见面就没好好向我自我介绍过！今天被叫成这种不三不四的名字也不能全怪我啊…… “要不是那两个女的在，我一定当场捏死你！臭小鬼！” “呜哇～～三哥！”我连忙躲进三王爷背后寻求政治庇护。 御云冽 只见三王爷以指蘸了蘸路边陶瓮里的清水，以水在我袖口写上这三个字。 “耶咦？”我傻。 “这是三哥的名字。”三王爷表情复杂地看着我，侧首觑了眼浑身怒火快要实体化的王老五后，抬头对着蓝天白云悠悠一叹：“我不希望哪天变成‘阿三’哪……” “……” ──啪！ 这句话除了让我顿时无语外，更让某人脑中那条名为理智的线瞬间断裂，当街追杀起他无辜的弟弟。 “给我站住！臭、小、鬼──！！” “王老五？” “……” “王老五！” “……” “欸，王老五～～～” “……” “不要生气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天底下不知道自己哥哥名字的老弟那么多！别为了这种全天下弟弟都会犯的错伤了兄弟间的和气啊～～” “……╬！” “啊，居然还是不理我！真是小心眼的王老唔唔呜呜呜！三……三呵袖映啊～～～” “这……” “老三你不要插手，让我为御家清·理·门·户！” “唔呜呜呜三呵！” “……五弟，务必手下留情。” “……？！三三三三三呵？！” “放心，我·会·的！” “唔呜呜三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叛徒！” “御医先前给过三哥效用很好的药，回去之后三哥替你抹上，好不好？” “叛徒！！” “九弟乖，先忍忍，嗯？回去后只要抹药就不痛了。” “叛徒！！！” “……九弟，你要讲理。”云似的嗓音简直要叹息了。 “老三别理他，这种完全不懂什么叫反省的臭小鬼一点都不值得你浪费同情！”王老五重重从鼻孔哼出气，将他的不屑表现得淋漓尽致。“哪老三，这给你，牛肉的。”递出一个香喷喷白胖胖热呼呼的东西。 “谢谢。”接过后，三王爷语带讨好道：“九弟，要不要吃牛肉包？” “叛徒！” “九……” “我当然要吃！！” “……” 三王爷无奈一笑，手一伸将气得脸颊鼓鼓的我揽进怀里，把那胖呵呵的牛肉包凑到我嘴边：“九弟乖，别气了，嗯？” 咬下一大口香软的包子，我泪眼婆娑地开始宣布罪状：“我这世上最相信的人就是三哥了！可是三哥刚才居然坐视我被那个小心眼的王老五蹂躏，我对人性失望了！” “臭小鬼，把话说清楚一点！不过就是捏了几下而已，谁要折腾你？！”王老五没好气地回堵。 “捏几下‘而已’？！”我怒了，“你把人家的脸颊都捏到肿起来了耶！” “……你再说，我保证还能把你捏到连老三都认不出来。” “呜哇三哥你看他啦！”面临外侮，我马上缩到三王爷怀里哭诉搬救兵。 三王爷环顾四周后，徐徐开口：“好了，五弟、九弟，这里不适合吵闹。” 王老五冷哼一声，瞪了我一眼，“要不是‘某人’说要‘到清幽的郊外野餐’，我们犯得着跑到这里来？” 我嚼着美味的牛肉包，望了望四周人烟稀少、松柏苍翠、环境清幽、草皮柔软的野餐第一首选好地点，眨眨眼睛：“在这里野餐有什么不好？光线好气氛佳，又不像城里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多好！” “好？！”王老五咬牙切齿地比向不远处一个个比邻而居的土馒头，笑得无比狰狞：“到荒郊野外的墓区野餐，亏你咽得下。” “为什么咽不下？”我双手合十朝着被他指过的大馒头们拜了拜。“各位叔叔伯伯大娘阿姨，对不起喔，我不该带这个聒噪的王老五来吵死人，请你们多多包涵。” “御、晴、烟──” “你好吵！快点铺啦！” 在我被王老五狠狠教训过之后，我们一行人来到了昨晚我从鱼月那里打听到的“安静清幽的郊外”，我们抵达之后才发现这里是墓区，难怪安静清幽。 不过墓区归墓区，我们还是找了块比较空旷的草皮铺上临时买来的大毯，脱下鞋袜爬进去，摆出一路上蒐买来的放进食盒的丰盛食物开始野餐。 “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喝了口三王爷喂给我的茶解腻后，我偏头瞄向某个阴沉着脸色啃夹饼的小心眼王老五。 冷冷的眼睛扫过我写满问号的脸庞，最后不大甘愿地施舍了两个字给他巴巴盼望的老弟：“……焰擎。” “厌、厌晴？！”印象中我现在的名字好像叫“晴烟”？ 我嘴一扁，委屈地望向正在喝茶的三王爷：“三哥你看这个小心眼的人……他连讲个名字都要拐弯说他讨厌我！” 三王爷一听，嘴里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咳！咳、咳咳！咳……” 王老五的反应更直接，拿起旁边的橘子就往我丢！只见他接着抄起毯外地面上的小枯枝，在泥地上留下了龙飞凤舞的字迹。“看清楚！是咱们御向国冽焰王朝的‘焰’、擎天撼地的‘擎’，御、焰、擎！” “呃，哈哈……对不起，我太敏感了……”我乾笑了几声，讪讪然道歉，伸长小手努力地拍拍被我一袭发言呛红脸的三王爷。拍着拍着，我的手不觉一顿，“……咦，等等！‘预向国烈焰王朝’？那是什么？” 话一出，却见面前两人互望了一眼、同时蹙起眉，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 王老五低下头又在地上飞快地书下几字，道：“你现在坐着的地方就在‘御向国’的国土上，由我们‘御’氏一族所统治，定名‘冽焰王朝’，现任的皇帝名叫‘御苍遥’。” “哦，这样啊……”我认真地探出头觑着地上那几个字，蓦地，心头泛起一阵凉。 御向国、冽焰王朝……这两个名词我完全没有印象，虽然我的历史学得不算精通，但中外各国大致的朝代更替却还是记得的。那…… 难道说，我并不是回到“古代”，根本是穿越到“另一个世界、迥然不同的时空”？这个可能性让我感到不安，非常、非常的不安。 怔怔地，我注视着地上那些我所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文字，无法回神。 虽然我在这个时空成为“御晴烟”的日子适应得不错；虽然养尊处优的王爷生活，比以前老被考试追着跑的高二学生生活清闲悠哉上至少五倍；虽然我很努力地融入这里、努力地告诉自己要有可能会在此终老至死的心理准备……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想回去！ 我想家，很想、很想。 在这里住的是宽阔华美的宅邸、吃的是珍馐豪馔，但我宁可回到以前和老哥一起挤的简单套房，吃老哥亲手煮的、其实很难吃的杂菜面；在这里的日子优渥闲适，但我宁可像以前一样每天被书本与考试追着跑，然后和青青一起互相吐槽彼此打气──这里或许有千般万般的好，但是“这里”的生活，终究不是我以往熟悉而且热爱的生活。 ……我想回家，好想、好想。 我原本以为我只是因为触动到某种时机际会掉进古代，所以只要我安份地适应，凭这个“王爷”的身分，不愁请不到真正有能力的“奇人异士”，送我“回到未来。” ──可是现在，却有人告诉我，“这里”并不是我认知中的“古代。” ……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要怎么“回去”，又要“回哪里去”？ 回去…… 清澈的液体滴滴落在泥地上，最后渗进土中、留下了朵朵深色的花。 “九弟？九……”一双温柔的手从后头按住我的肩，扳过我发冷的身体。“……你哭了？！” 闻声，我抬起头，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中只隐约看见一双写着担忧与关心的眼眸，多像以前我任性的时候，老哥的眼睛……我忍不住喉间一哽。 “……哥！” “哥哥、哥哥！”我像以前一样扑进老哥的怀里，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放声大哭：“哥！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啊！这里只有我一个……我好怕、好想家……”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哭得像是跑出家门却再也走不回去的迷路小孩。“哥哥！我想回家、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好想回到我们的家！可是我回不去、回不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哥哥、哥哥……呜……哥哥……” “……好，我们回家。”一双有力的手臂环紧，耳边传来如云的嗓音。“别怕，有哥在、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对，只要你不哭，我们就回去，立刻回去。”另一只温暖的大掌覆上我的头，用力揉了揉。 “──哥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