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汹涌 第18章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我在看守所吃的第一顿饭是香喷喷的红烧肉，那肥瘦相间、香飘千里的五花肉到了现在仍旧记忆犹新，后来我吃过多家的红烧肉，但是再也没有吃出那种味道、那种感觉来。 到了晚上，我才终于明白什么叫牢饭。 我身上的药物开始起作用，撕心裂肺的疼痛从伤口处传来，疼得我出了一身的白毛汗，不停地咬着牙倒吸冷气。 我强忍着疼痛回到号房中，看到各位号友正蹲在地下努力的与晚饭奋斗着，一瞬间我的腹中也传来一阵敲鼓的声音。经过了四五个小时的折腾，我终于也抵挡不住饥饿的来临。 魏忠贤看到我回来，先是象征性的关心了一下，说：“小山东回来了，伤口怎么样了，还处理好了啊？” 我微笑着谢过他的好意说：“谢谢魏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魏忠贤嗯了一声，说：“赶紧吃饭吧。” 我答应了一声，走到号洞前方拿出自己中午刚刚买的饭盆，在铺板上有两个我们平时洗脸用的洗脸盆大小的盆子，其中一个里面还有一小半米饭，另一个盆子里有半盆菜汤。 我拿着饭盆先打了大半盆米饭，而后又用汤匙盛了半碗汤，蹲在地下慢慢吃起来。 米饭还凑合，至少煮熟了，虽然是市场上最差的米，可能还在仓库里堆放了一定的时间。吃起来总有那么一股霉味，但是好歹也是米饭，并且还有那么多，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玉米面窝窝头。完全可以吃饱。 至于那个汤，我实在是不敢恭维。说是汤，其实都有点抬举它，完全侮辱了“汤这个词。 整个盆里就是一盆上面飘着黄色零星油花，由几片包菜（就是我们平时吃的卷心菜，在NJ被称作包菜）叶子，暗黄色的盐水组成。看着都没有食欲，更别提用它来下饭了。 更加令我抓狂的是，我饭盆里一共有半盆汤，居然只有十来片包菜叶，而且这些叶子没有一个不受伤的，几乎每一个的上面都有几个虫子眼。叶子的颜色呈现黄黑色，甚至还有几片已经干枯了的叶子，质量很是问题，根本就无法下咽。 幸运的是汤里多少还有点盐水，并且由于菜叶子极少，所以没有混杂进去泥土，勉强还能吃下去，要不然我肯定宁可饿死也不会吃这种东西。 我看着盆里的这两样东西，一个是散发着浓重霉味的米饭，一个是盐水泡烂菜叶子的“汤，当时就没了胃口，蹲在那里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吃。 然而再转头看向其余的号友，人家吃的却是津津有味，各种声音层出不穷，比起中午吃红烧肉来根本就看不出来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感叹之余为了不让自己晚上挨饿，也只好闭起眼睛狂吃起来。 期间我虽然吃掉了大半盆的米饭喝掉了半盆的“汤，但是个中滋味却没敢细细品尝，完全是闭着眼睛咽下去的，几乎连嚼都没嚼。 等我吃完之后，发现盆里还有不少米饭和汤，但是感觉腹中不再那么饥饿，应该能把晚上熬过去了，便实在没有勇气再去盛上多吃一碗。 我们号房里面除了魏忠贤、小河南、九指之外，就属我吃的最慢，因为我回来的比较晚。其余的犯罪嫌疑人都早就已经吃好了蹲在原地聊天打屁吹牛逼，等着魏忠贤他们吃完之后才可以起身收拾。 因为在号房里面，魏忠贤就是个土皇帝，他没如果有吃完，你就算是在地上蹲一个小时那也必须要蹲，这是规矩。 你说为什么魏忠贤吃的这么慢？因为人家是头铺、是大拿、是代班。你以为代班头铺像我们这些新人似的这么寒酸啊？那就大错特错了！ 别的咱不说，就说我今天中午买的那些食物吧，虽然当时我给他的时候，魏忠贤告诉我如果想吃了可以随时到他那里去拿，但那只是人家和你客气客气，他让你拿你就拿啊？！或许你这个时候找他要他会给你，但是一次两次可以，以后你的日子该怎么过？他会变着法的把你账上那些钱全都花光了，而且还让你自己什么东西也得不到。然后再找你各种毛病收拾你，那你接下来的日子就不是一句“生不如死所能代替的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代班、干部的代言人呢？那就应该享有这个权利。 接下来就该说到，那买了那么多的东西他不分给你们吃，难不成还自己吃了？ 哎对了，人家让你买那是给你面子，你别说人家都吃了，因为如果哪天他心情好了，也许会赏给你一包泡面一袋榨菜也说不定，剩下的当然就理所应当的人家三个老大吃了。 我吃完饭后见身边的其他人都还蹲在原地，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无聊之余我向着魏忠贤他们那里看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当时我心里就不平衡了，相当的不平衡！ 不平衡的一逼！ 只见魏忠贤、小河南、九指三人的面前摆了满满一大堆，什么佐菜三宝、火腿肠、烧鸡、榨菜丝、老干妈辣椒酱……等等，丰盛的一逼！ 这三人吃饭也不着急，人家就慢条斯理的细嚼慢咽，每个人面前也都有半盆汤当调剂品用，如果谁吃烧鸡噎着了，就喝一口汤漱漱口，把那肉给送下去，别提多潇洒了，看的我们这些新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不过他们三人虽然是坐在一起吃饭，共享这么多的好东西，但是我明显看出来九指与这二人已经不和。魏忠贤和小河南二人是大鱼大肉的吃个没完，嘴上那油都能点灯了。九指虽然也有东西吃，却也仅限于两个火腿肠、一包佐菜三宝、两包榨菜而已，那个大烧鸡却已经无福分享。而人家九指也不计较这些，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我心里明白，经过小河南的事情这么一闹，九指可以说是和他们彻底翻了脸，虽然魏忠贤碍于自己的面子不能把他这个三铺的位置撤了，但是也已经名存实亡了。 他们这一顿饭足足吃了将近半个小时，直到我们都蹲的腿麻了之后，魏忠贤这才不紧不慢的让小河南拿出几张草纸来擦了擦嘴（我们只有用手抹或者是衣服蹭的资格），一声令下：“收拾！”我们终于得以解放，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活动自己的腿。 九指下铺把“饭桌收拾了，然后把饭盆集中到一起（请注意，不是我们所有人的饭盆，而是只有魏忠贤、小河南还有他自己，三个人的饭盆。我们这些新人还没有资格让别人洗饭盆，只有等九指洗完了之后才能挨号再去洗）来到水龙头前一一清洗干净，又由专人赶紧上去拿着抹布把铺板来回擦了两遍，我们这才有机会把自己的饭盆拿到水龙头前冲洗一下。 魏忠贤让瘦猴儿带着我把地擦了两遍，期间我认真的学习了一下，把擦地的要领都一一记在心中。 其实擦地也没有什么困难，就是拿一块洗干净了的湿抹布在地上来回擦上两遍，确保干净了之后再用一块干抹布把地上的水吸干就可以了。其中要领就是必须要跪在地上或者是蹲在地上，把每一块地面、每一个角落都必须要擦到，不能放过一个死角。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魏忠贤开始光着脚在地上来回走动，从这头走到另一头，每一步都走的沉稳有力、不急不缓，就好像这不是在号子，而是陪着自己的爱人在公园散步一样。这也是代班头铺的一种特权，我们这些新人是没有资格的。 他每走到一头的尽头都会稍微停顿一下，然后倒背着手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再一步一步的走回另一头，到了那边的尽头也是同样的动作。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有思想的老者一样，非但没有心浮气躁的感觉，看到他这样微闭着眼睛缓慢踱步，反而更能让人静下心来。 来回走了大约有十分钟左右，魏忠贤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盘腿坐在铺板上开始闭着眼睛冥思。那表情别提多平静了，真的就像一位大师一样。 在此期间从他踱步开始，一直到他冥思结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就连一向闹腾的小河南也出奇的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停的抠脚丫子。 魏忠贤静坐冥思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左右，等他慢慢睁开眼睛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之后，这才露出晚饭过后的第一个笑容，说出晚饭过后的第一句话：“小河南，去门口给老子看着点，看看老五还在啊？搞两支香烟吸。” 小河南高兴地像是一只小鸟一样，来一句：“得令！”兴高采烈的跑到号房门口开始静静的听着门外的动静。 等他好不容易把五哥盼来了，急忙招呼魏忠贤过去，然后魏忠贤拿出他那一副的谄媚表情，和五哥大套近乎，好话说尽，只为了那两支香烟。 五哥也算是比较给他面子，每次他找五哥要烟抽，虽然后者都表现出极不耐烦的样子，而且还要拿出一大堆大道理来和他讲一讲，最后却基本上都会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两支香烟扔给他，然后撂下一句：“小心着点，别让干部看见咯。”自己就继续各个号子巡视一遍，然后回号房睡觉去了。 魏忠贤要到香烟，让小河南把打火机给他找出来，然后让他把脑袋钻进大号洞里点燃，再把香烟送到魏忠贤的面前。（因为把脑袋钻到号洞里点香烟这个事情在代班头铺来看那是相当的丢人了，他们都不会自己做） 而拿到已经被点燃了的香烟的魏忠贤，却不会像其余人一样跑到厕所里跟偷情似的蹲着抽。因为他同样觉得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自己身为代班头铺，那是绝对不允许这么做的。 一般这种情况下，都是小河南用纸叠一个烟灰缸放到魏忠贤的旁边，魏忠贤则以最标准的号子里的拿烟姿势（拇指、食指、中指掐住烟头，整个手掌半握，把香烟包裹在手心里）开始吞云吐雾。而他每吐出来的一口烟，都有小河南用手急忙帮他驱散，以保证号房里不会因此有太大的烟雾，而被上面巡逻的大兵发现。 等到魏忠贤抽的差不多的时候，烟屁股会留下这么一截不抽，这个不是因为他抽不下去了，更不是因为他体谅下面的人，想让他们多抽一口。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是代班头铺，香烟不抽完就扔掉或者是分给下面的人，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要时刻让下面的人知道，这是老子施舍给你的。从而让大家对他忠心耿耿，更加的拥护他这个头铺代班。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的代言人小河南就会向大家大肆散播，说你们看见没有，魏哥又给咱们省了两口，你们要记住魏哥的好，没事的时候在干部面前多说说魏哥的好话，魏哥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魏忠贤这个时候就会站出来说说好话就不用了，只要你们大家不舔我魏忠贤的就行了，既然大家都在一个号子里住，那就说明我们有缘分，俗话说的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说说我们大家都在一个铺上睡，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我们二十五个小时都在一起，这不是缘分是什么？这得修多少年才能修来啊？我们可是比两口子还亲。 二人就这么一唱一和的把下面的人忽悠的忽忽悠悠，对魏忠贤是感恩戴德、永生难忘。 然后小河南就会拿着魏忠贤施舍给他的烟头赶紧跑到厕所脱下裤子来抽两口，然后再把另一支烟对着。等他一抽三晃悠两呻吟的抽完了，在大家性欲高涨的时候却把裤子提上，晕晕乎乎的坐回铺板上。扫兴之余，九指来到厕所抽了两口，香烟还剩下半支，然后再由其余的四个人分了。我不抽烟，所以只有在一边看着。 其实有时候我回头想想，觉得魏忠贤的话很有道理，我们就那么大的号房，还不到十平方米，七八个大老爷们天天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根本就逃避不了任何人。就是两口子也没有这么亲密的时候，吃饭都在一起吃，睡觉都在一起睡，就连上厕所也是露天的，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除了被干部叫出去谈话和被公安局的拉出去提审之外都在一起过。我们呆在一起的一个月时间可能是有些夫妻一年加起来的时间，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的一种悲哀。 前世一千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不知道我们这一个号房人的相聚是不是上辈子扭断了脖子接上,又接着回头才换来的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