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燕江湖 第16章　心傲情深

夏紫嫣边说着自己和夫人及少主的往事，边深陷在回忆当中，一面清莹珠泪滚滚而下，一面以着迷迷蒙蒙的目光直视着前方，似乎心神已不知飘往了何处。 程雪映由始自终未打断她，只是专心静默地聆听着。夏紫嫣说到后来话声哽咽，没再继续下去，只是痴痴呆呆地静坐着沉默不语，一副失了灵魂的模样。程雪映也不开口唤她，而是用着悲悯眼神直望着眼前已经出了神的夏紫嫣。 夏紫嫣呆坐半晌，这才回过神来，见着一旁的程雪映一直看望着自己，猛然惊觉方才自己居然不可抑制地将心中情绪一股脑儿宣泄表露出来，又是悲伤落泪、又是痴想失神的，未免太过失态难看，一时心中顿感困窘无措，赶忙用力地把眼泪擦了干净。 夏紫嫣有些慌乱地说道：“对不起我刚刚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程雪映道：“不要紧，等妳情绪回复了再继续说吧。” 夏紫嫣听着程雪映语带同情，内心实不想被看轻，她忙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了，我既然听齐了你的故事，就应当把我的故事也说得完全这才合理，现下可还没完，需得继续下去。” 程雪映知道夏紫嫣性子硬，当下也顺着她，说道：“妳刚刚说到，少主失了踪，妳一直在等他回来….” 程雪映语气一顿，续道：“不过，妳先前曾提过，说是师父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既然他只是不知所踪，何以如此肯定他的生死？” 夏紫嫣叹了一口气道：“原先我也是怀抱着一线希望，时时刻刻都在宅院里守着，期待着终能见着少主平安归来。直至有一日，无天教主来到我面前，他亲口对我说：紫嫣，妳不用再等了，隐儿不会回来了，他已经死了…，我见教主说话时带着抖音、面容也是伤心已极，知他所言定是出自内心。我难过地问道少主是怎么死的，教主只是摇了摇头，并没回答我。我见着教主连眼眶都红了，便知晓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于是我什么话都没再说，只是自己偷偷掉着眼泪。虽然终究不知少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但见教主那副难受模样，自然也明白少主已死之事是千真万确了。” 程雪映语带黯然道：“原来如此，师父失了妻儿，定然伤心不可自己，之所以不愿对着外人提及此事，或许是怕再勾起自己悲痛难平的往事吧…” 夏紫嫣点头道：“其实你别看无天教主平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其实他内心是很爱他妻儿的，只是只是他的自尊摆得比天还高，始终拉不下脸来表露自己亲情，以致错过了许多和妻儿相处的机会，所以教主和夫人少主之间其实感情并不和睦亲暱。我想，这些年来他一定十分后悔，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妻儿在世的时日。” 程雪映疑惑道：“为什么师父和自己妻儿感情会不睦阿？我和自己爹娘感情就好得不得了呢！”程雪映年幼时是在父母疼爱下成长，一直认为一家和乐是理所当然之事，对于无天明明心爱妻儿却又与之关系疏离，实在是打从心底无法理解。 夏紫嫣摇了摇头道：“这我也不是很懂，我只知道，教主多数时候都不太搭理夫人，夫人常常央求着教主留下来陪陪她，都被教主一口拒绝了。可是教主心底明明是很关心夫人的，他曾有好几次向我询问起夫人近况如何，却又不准我对别人提及他曾私下探问之事，平日面对夫人时也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我真不懂真不懂好好的夫妻为什么会弄到这样呢？” 程雪映语带遗憾道：“我想…师父与师娘之间，是不是曾有过什么误会呢？” 夏紫嫣轻点了一下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一定是有误会吧！因为我确信教主是深爱着夫人的，我还曾无意间撞见，教主手握着夫人遗物在激动哭泣不已呢！” 程雪映惊讶道：“师父他….！？哭泣……！？” 原来，比谁都高傲、比谁都威武、比谁都强悍的神天教教主黎无天，也是会激动落泪的么！？ 程雪映虽然身为无天徒儿，难得有机会见着无天罕为人知的温和一面，但说到“激动哭泣”这四个字，一时还是难以将其与无天形象连上一块儿。 夏紫嫣悠悠说道：“是阿，那次我也着实被吓着了。五年前那场变故后，有一段时日我一直守在无双园宅院中等待着少主归来，期间有好几次见着教主悄然而至，直接就入到了夫人房里，往往在里头一待就是个大半天。我知晓他定是在其中思念着夫人，是以从来不敢前去打扰，只是安安静静地躲在自己房内。唯有一次，我居然听闻到隐约传来了哭泣的声音！你想，能传出夫人寝房再透入我房里的哭声，自然是不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过去别说是大哭了，我连教主的一滴眼泪都没看过。一时好奇下，我走出了房门，挨到夫人寝房外，偷偷地将窗子推开了一条小缝，向着里头看望了一番。我居然见着，教主手中紧握着一条锦帕，半跪在地上全身颤抖地不住痛哭着。我想，那条锦帕一定是夫人的东西，从中勾起了教主的什么深刻回忆，这才让他如此忘情地放声哭泣。教主哭得太过伤心，自然无心去注意到我正躲在窗外偷看，我虽然为着眼前此景大为惊讶，却也不敢多瞧片刻，匆匆忙忙就奔回了自己房里。那幕景象，直到现在还清晰如昨地烙印在我脑海里……” 程雪映语带伤心道：“师父师父真可怜….”程雪映想起自己失去至亲时，也是这般痛入心骨、哀沉欲绝，不由对于无天遭遇感同身受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不住叹气着。 一时间，夏紫嫣与程雪映两人都没再启口说话，似乎皆已随着无天的故事而陷入了一股哀伤中。 边郊山野中、寂寥深洞里，有着枯枝燃火时爆起的点点嗤喳声，亦有着凉风拂入时鸣响的阵阵呼啸声，更有着悲思涌心时发出的轻轻叹息声…… 程雪映与夏紫嫣两人在山洞里静默多时后，程雪映终于再次开口道：“那那师父的儿子呢？为什么和师父会关系不亲阿？” 夏紫嫣语带遗憾道：“其实教主真的很疼儿子，从他会想要特地替儿子寻个玩伴便知了。可惜的是，教主虽然花了不少心思在儿子身上，却都是专注在督促其练武习功上，至于寻常父子间该有的感情往来，反倒极少见着。而且少主一直深觉是教主冷落了夫人，才让夫人日子过得难受，内心也就对父亲起了埋怨，这父子关系自然是亲不起来了。” 夏紫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续道：“教主就这么一个儿子，却始终无太多机会好好地享受父子亲情，后来少主死了，就算想要修补两人关系也是没法了….” 程雪映专心聆听着夏紫嫣言语，深为无天遭遇感到阵阵同情，一路听将下来，内心已是几番感触：“我没了爹娘、师父没了妻儿，我们都失掉了自己最重要的亲人，若是若是我能代替师父儿子…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就好了…” 夏紫嫣见程雪映始终听得极为专注，知其对于无天过往甚感兴趣，说起故事来也就没有保留，总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待到夏紫嫣已将自身所知故事差不多说尽了，便再补上几语：“方才向你说起的有关教主一家之事，之前我可从来没对任何人提及过。我看在你是教主难得收入的徒儿份上，知晓你对他来说意义一定不同，这才肯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可要遵守诺言，一个字也不准吐露出去！” 程雪映坚决说道：“这就请姑娘放心了，我可是立过毒誓的，绝不会违背承诺！” 夏紫嫣微微地点了点头作回应以示相信。 说也奇怪，虽然夏紫嫣认识程雪映才不久，内心却已对其生出了莫名的信任感，连自己出身来历以及教主一家故事这类埋藏心底已久的秘密，居然也都毫无隐瞒地一个劲儿说了。 其中一个缘由，固然是雄威寨那一役中程雪映的表现让夏紫嫣另眼相看；另外一个缘由，却是夏紫嫣从程雪映讲述的身世中，知晓其年纪其实与自己相差不多，心里头对程雪映的感觉自然又亲近了几分；余下一个缘由，更是因为夏紫嫣对程雪映所说起的一切前尘往事，其实都是她久藏于心、却从没有半刻忘怀的深切回忆，在夏紫嫣的潜在意识里，一直渴望着会有那么一天，有个能听她倾吐心事之人出现… 隔日一早，两人便动身离开了山洞，启程回神天教覆命去。 当初程雪映和夏紫嫣从神天教出发而向着雄威寨方向行进时，路途中两人的相处一直颇为疏离，从头至尾说不上几句话，更别说是什么聊天谈心。此刻两人行在回程路上，相处情形却已远较之前热络许多。 一来年龄相近之人要熟悉起来本就容易得多；二来两人既已互相知晓对方最重要的秘密，彼此之间的情谊也就自然而然地建立起来了。 在两日多的回程路途上，程雪映又听夏紫嫣说了不少关于自身的境遇。原来夏紫嫣当年与教主夫人及少主同住时，便已从他二人身上学得不少武艺，尤其是吴双双自身武学偏重以柔制刚，本就极为适合女子修练，吴双双又视夏紫嫣作未来媳妇，对其传武授术便全无保留，加之夏紫嫣年纪小小便聪慧灵敏，仅两年时间就几乎将吴双双一身武艺学成习尽。 后来夫人及少主发生变故，有半年时间夏紫嫣一直守在无双园宅院中等待少主归来，直至无天亲口告知她黎隐已死消息。本来无天看在夏紫嫣仍年幼，意欲让其离教返家，但过去两年光阴已让夏紫嫣对神天教生出深厚感情，因此百般不愿离去，然而神天教中并无收留及训练少女教徒之所，无天便想到不如让夏紫嫣加入到星神众成为自己直属部下。 夏紫嫣入到星神众后，又陆陆续续接受了无天及齐护法指点几手功夫，夏紫嫣的得意武功之一索命鬼煞手便是齐护法所亲传，待到夏紫嫣武功已颇具威力，无天才要星神众统领给其正式分派任务。 当时夏紫嫣仍极年轻，虽然头罩铁面让人无从知其相貌，但其余星神众人见其身材矮小，也猜得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儿，对其实力甚是怀疑。初时星神众统领也不看好夏紫嫣办事能力，尽分些轻松事务给她，谁知夏紫嫣年纪轻轻便艺高胆大，办起事情来比起那些大她二十余岁之人都还快还好，于是统领分下给她的任务难度愈来愈高，夏紫嫣也从不推拒、总是一手接下，并且大多时候都能圆满完成、极少失手，渐渐地星神众人也不再敢看轻她，而是对其颇为称道与佩服。 这些遭遇也造就了夏紫嫣现今孤高的个性。由于身处在周遭同伙皆较自己大上数十岁的环境，夏紫嫣为了不被轻视欺侮，不免得装模作样地摆谱一番，加上那些同伙说起话来都是一副老气横秋语态，让夏紫嫣听得是一点兴趣也无，因此夏紫嫣面对其余星神众人时，总是一副冷漠态度，从来不会想和他们多亲近一分，因此才愈形孤僻了起来；而夏紫嫣年纪虽在星神部众中排行最小，其任务表现却是数一数二之强，论起武功胆识都是绝不输人，久而久之也就生出了一颗骄心、一股傲气，从而愈发骄傲了起来。 但不管夏紫嫣外表上是如何孤傲、姿态上是如何高摆，在她内心深处，始终不曾抛弃掉那颗温善的女孩儿心；在她记忆底处，也从来未有忘却过她在无双园宅院中度过的那两年快乐时日，以及她一直思念等待的那个小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