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任教主仪式才完,程雪映便飞也似地疾往天地居来,他对什么神令、什么大礼根本不感兴趣,心里只顾念着师父安危,但在无天严词吩咐下,他还是耐着性子留在宣武场中受令行礼,待到仪式一成,程雪映足下一刻也不停留,急忙飞奔而来看望师父。 扣、扣、扣、扣、扣。 “师父!是徒儿来了!” 此时从天地居大门处一连传来五声急促叩响,连同一段明显可听出着急紧张的呼喊。无天听闻,嘴角轻扬微笑,朗声道:“小映!进来吧!” 只听“轰隆”声连响,程雪映急推开了铁门又忙重新掩上,转身就是发足而奔,顷刻间已入到无天寝房中,他把颜上面具除下置于一旁桌上,紧跟着凑至无天身畔,面色焦虑地担心问道:“师父!您有没有大碍?严莫求那狗贼是给您做下了什么手脚?” 但见无天把手往旁一挥,平淡说道:“坐吧!别站着!师父一一向你说来。” 程雪映面容依旧紧绷,却还是遵从师父所言,往一旁椅凳坐定而下。 齐护法为了不扰师徒二人面谈,当下行礼作揖后直接退离了房中。 无天于是语态自若地将卢神医所述一切有关弃功散之事全数告知了程雪映,程雪映愈听愈怒,双拳始终紧握、目光中尽是悲愤之意。 当下程雪映直直站起身来,紧咬着牙恨恨说道:“严莫求这狗贼,居然敢这样害师父?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无天摇了摇头,语气沉稳地说道:“不可!我不许你现在杀他!不单如此,我还要你续任严莫求为教中副教主!” 程雪映激昂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用这种卑鄙手段谋害了师父,我却不能动他?还得要任他为副手?我不要!我绝不要!” 无天厉声道:“小映!你难道不肯听师父话了吗?” 程雪映慌乱无措道:“我……我……”此时他心中又急又乱,当下连话都说不出来、脸容眼目中尽是悲恨夹杂之色。 无天知晓此乃徒儿极为敬爱自己这个师父所致,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惆怅难受,叹了一口气后,把手伸出来往下摆了摆,轻声道:“你先坐下吧!让自己平静一点儿再说!” 程雪映内心着实混乱不已,但这当头他不愿也不忍违逆师父心意,终究还是重新坐回椅上。 无天清了清嗓音,平缓说道: “此刻你也许无法理解师父用意,到你开始行使教主之责后,便会逐渐明白师父难处。 严莫求之教中势力极为雄厚,一旦贸然杀他,他儿子严森定会伙同日、月二部神众同生异议,这一批人早对近年来我教低调作风深有不满,一直思虑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发难,你这一杀严莫求,正好让他们找着理由大起乱子。 这票严派势力为数不少,个个又是好勇斗很,我这多年教主尚且无法轻动他们,更何况你这只刚任上教主之人? 你之前只是一星神众成员,还未有机会厚植自己教中实力,任上教主之后,几年内绝不可明生事端、予人话柄,只得暗地发展势力、日渐茁大,待到有朝一日教中亲你人马已远过亲严势力,才可大兴诛伐、将眼钉绊石一一除去。 严莫求人虽阴险,终究也是好极面子,他之所以用这弃功奇毒害我,归底来说也是想要当众败我,莫要给人不干不净之语暗传私论。 也因如此,他今日既已在广大教众面前彻彻底底输给了你,为着不折其尊严,短时内他是绝不会明着与你为难,以免落得耍赖不服输臭名。 而你也当同时做个面子给他,让他续任教中副教主。这个情面做足了,他想再兴些什么乱子,可就更显名不正言不顺、既无法服人且难以扬己。 此间道理,至为重要,你可都听明白了吗?” 程雪映一路全心专意地聆听无天言语,情绪也逐渐和缓了些,听闻师父相询,点头答道:“弟子都听明白了!” 无天满意道:“很好!这件最为重要之事我既已交代予你,接下来便是另一项要事,我尚有六式天地神功之强招杀着留存未传,余下时间里,我需得确实传功于你,定要亲眼见你已经学成,这才能放心撒手!” 程雪映听无天说到撒手二字,知晓师父已有身死准备,顿时涌起伤心难平,激动道:“徒儿徒儿不要师父死不要师父死!” 无天眼见程雪映悲伤模样,虽然心里同感难受,却还是强自板起脸孔,厉声喝道:“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余下六招天地神功威力强大绝伦,却也同时复杂难学无比,眼前只有不到半日时间,你需得尽一切努力将之熟记于心,莫要让师父死也不瞑目!” 程雪映听得无天厉声喝斥,端出了那沉重如山的死不瞑目四字,不由得心头为之一震:“我若让师父走也走得不安,当真是枉为人徒了!” 当下程雪映隐起悲伤神色,化为专注面态、沉毅目光,语带坚决地说道:“师父所言,弟子定当全心遵从!师父所授,弟子务求尽力学成!” 无天闻言,收起了厉色、扬起了微笑,面带欣慰地点了点头,开始向着程雪映一一传授起那余下六招天地神功。 先前十二招天地神功意在攻中有守,多用在战斗前中期与敌手僵持拆招之时,讲究施招强攻同刻亦不全然弃守自身,处处余留气力以待应变护己。然这十二攻招虽能留予一己余地,却也同时可能给予敌方空间,若遇上战斗经验丰富之一等高手,实不容易一举乘势败敌。 而余下六招天地神功意在绝对强攻,一般只用在战斗末尾要下关键杀着之时,因为此六招讲究全然的杀势,攻招同时亦彻底无防己身,所有气力皆贯注在败敌之上。是以此六招并不适合战斗初起便用,因为施招之时自身门户大开,假若对方也是一等高手,极可能立时寻得己方防守上之漏洞予以强力一击,则杀招尚未命中、自身便已受害,实为不当而且不智。故此六招多出于交战僵持至末,敌方心神已有闪失、身形已呈不稳之时,如此要能寻隙攻上己方已不可能,此刻正是时候给予其决定性地重重一击! 此六招不但威力强悍无比,其中变化路理更是繁复无尽,要在半日时间内领会记熟本是难如登天,但程雪映修习天地神功已有五年光阴,对此神功之施招特性早已娴熟于心,加之天赋聪慧、悟性奇高,一路且听且记、边学习边演练,竟也逐渐有些样子。 五个时辰过去,无天接连要求程雪映将这六招极致攻着由头至尾施展过了数遍,但见其精髓已得、形势已现,心中既是安心更是满意,因他明白徒儿如此已可算上神功大成,余下不及之处只在熟巧程度与火候深度,凡此皆属假以时日、重以勤练便能致深致精者,自然也就无需担忧疑虑。 心中大石终于放下,无天喜慰地点了点头,微笑说道:“不亏是我的好徒儿!我就知道你一定成!你从来也不曾让师父失望过!” 然而,这时的程雪映却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面现焦虑、语带担忧道:“那神医怎么还不回来?都什么时候了!徒儿这就出教去找他!”语毕身子一转,当下便要离开房中。 无天见状,疾声喝道:“慢着!此刻你哪儿也不许去!只管给我好好坐着!” 程雪映回过身来,慌乱道:“可是……可是.…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了!神医再不回来的话,师父便会……便会……” 话到此处,程雪映眼眶鼻头都已转红,这个死字,无论如何就是吐不出来。 眼见徒儿悲伤,无天语气转为和缓道:“既然你已知师父离死不远,这最后不多的时间,你还不肯乖乖留在师父身边吗?” 程雪映完全无法违逆无天此刻心意,只有顺从地坐到椅上,但心里头实已涌现百般难受,入座后只是脸面低垂、黯然无语地恍神静坐着。 无天眼见徒儿始终垂丧着脸一声不吭,便主动起个话头道:“师父想问你,那时你三方落地,只以右手持拿着树枝迎击上严莫求来拳,使得却是什么武功?我敢说,那绝不是我教你的天地神功!你什么时候学得了这一手功夫?我居然完全不知晓!?” 程雪映终于把脸面抬起,有些紧张地说道:“那个那个是阿鱼留给我的家传武学,我自己已暗中学了两年,那时的树枝便是我平日就带在身上用以练习者。此事我之所以不告诉师父,实是担心师父一旦知晓我另习非您所授之武功,会大大生起徒儿的气。徒儿未经师父同意便私下学艺,原属不该,还望师父原谅!” 无天寻思道:“阿鱼?我想起来了,他是当初清风旗最后一战中,小映亲手杀死的至交好友。那人身手虽不及小映,却也算得上极为优异,想来他出身之武学人家亦属不凡,无怪乎有此一特出武功传下!” 无天对着程雪映摇了摇头,回应道:“师父一点儿都不怪你!师父只怪自己,怪自己当初鬼迷了心眼,竟是私藏起六招未传,以致让你在交战中身陷险境,若非你及时出此奇招扭转局面,后果当真不敢设想。师父一时私心,害得你差点儿遭遇性命之危,这才叫做大大不该,你可愿意原谅师父?” 程雪映听闻师父语气中非但没带半分责备,反倒自陈不是了起来,心中实已感动至难以言喻地步,激昂回道:“师父千万别说什么原不原谅的!徒儿绝对不会怪责师父!一丝一毫也不会!师父一直以来对徒儿是如此关怀,徒儿感激您都来不及了、敬爱您都来不及了,又怎会埋怨师父?徒儿永远永远都不会怪责师父!” 无天听着程雪映说到永远永远都不会怪责师父,一时间触动了心底暗藏忧思,当下微微带着抖音说道:“你你此话可当真?你要知道,师父师父并不是什么好人,师父从前年轻气狂,曾在思虑不周下做出了些天理不容之事,这等浪荡事迹,也许你以后都会一一听闻,待你知晓了师父过往那些不堪行事,也许也许就不会这么说了,你可能可能会瞧不起师父,甚至甚至会讨厌师父呢!” 程雪映用力地摇了摇头,坚决说道:“我不管师父过去怎样,我只知道师父这几年来对我的好,也只认定师父为我敬爱的尊长,更是重要的家人。无论师父从前曾做过些什么事,徒儿此生此世都不会讨厌师父!” 无天闻言,情绪已是激动难平,他在心里暗喊着:“你不会讨厌师父便好!你不会讨厌师父便好!”同时间口中喃喃自语:“你果真是果真是师父的好徒儿!师父师父真的很开心!” 当场,黎无天与程雪映两人都是眼眶泛红、情绪激扬,一时间竟是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来。 此刻,纵然师徒二人之间只充塞着无声无息的静默气氛,但在那相互顾望目光中流露着的体谅与包容,实已胜过了千句言、万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