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燕江湖 第22章　毒手弃功

神天令比武已经落幕，此时宣武场中，正由陶护法当着满满神天教众面前，为程雪映举行荣任教主仪式。 所谓神天令，乃指一千年寒玉打造而成之晶莹令牌，此乃神天教主之权力象征，原属无天所有，此次他连任未果，便将神令交出予以陶护法，由其为程雪映这新任教主授令成礼。 宣武场上仪式举行之时，齐护法已搀扶无天先行离往天地居歇息，并急召卢神医前来为其诊治。 此刻无天坐卧床上，卢神医则挨在其身畔，先是仔细聆听无天叙述自身虚弱无力症状后，再是专心凝神地搭手为其诊察脉息。但见卢神医脸容渐显凝重，到了后来，更是满面忧容，目光中尽现惊愕之情。 卢神医问道：“教主近日内，可曾忽觉一阵酸麻传透全身?” 无天点头道：“昨晚我饮酒卧地而睡，待到觉醒起身时确有突发一阵酸麻四布，但此后全身上下是毫无异状，因此我只当酒烈劲足所致一时失神，难道当下我便已中毒?” 卢神医面现骇异、语带惊恐地答道：“果真如此？那教主确实是中了一种罕世奇毒！当教主身感一阵酸麻四传时便是此毒已入侵体内征象！” 无天讶异道：“天下间竟有此奇毒?毒入体内却不立时发作，让我起居行动丝毫不受影响，却是待到比武交关时刻这才毒发而起？” 卢神医面色如灰地答道：“此毒确奇，谓之弃功散，顾名思义，中毒者三日内不可行气运功。若能遵照，三日后毒质自然排去，身体也就无虞无虑。若是未有依此，三日期间一旦运气，便会引动潜于体内毒质变性，转为极具破坏力物质，由此算起一柱香时间后便会毒发。这奇毒是毒宗掌门——王熙呈几年前才研制出，我虽早有听闻，今日却也是第一次亲见。” 无天与齐护法不约而同惊道：“王熙呈？毒手夺魂王熙呈？” 也无怪乎二人如此反应，江湖上久传一语，所谓神手回春卢保生，毒手夺魂王熙呈，这王熙呈便是当今世上一等一的用毒高手。王熙呈才智兼备、性子却颇为阴沉，数十年来全心钻研毒物，还在一山野孤城据地成立毒宗自命掌门，不但于城野内外栽种奇花异草，更收进数十名子弟入宗，为其四处奔走搜罗天下珍奇植物、动物、矿物以作其毒材来源。 无天内心不禁一阵惊疑：据闻王熙呈个性孤僻已极，几乎不与宗外之人打上交道，若要求其赐药，非得以足够让其看上眼、动上心之物事用为交换，愈奇之毒交换条件也必愈不易获致，如同弃功散这等罕世奇毒，要让他首肯赠予，必当是以极具难度之物事换来，却不知严莫求是如何得手？ 无天沉吟片刻，微微颔首说道：“难怪那严莫求好大胆子敢毒我，原来他竟向毒宗掌门求来了这等奇异毒药，教我事先无觉，却在比武场中行气出招而引毒转性，他再蓄意拖延时间，到我毒发无力时趁势补上强拳，如此便似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依凭真才实学败我。好阴险的毒计！” 无天语声一顿，追问道：“但那严莫求是如何让我中毒？” 卢神医闻言，用着有些慌乱的音调说道：“属下着实不敢确定，那王熙呈心眼厉害得很，什么诡奇毒药，他也总能做出，不只毒物形式数也不尽，下毒手法亦是千变万化。这弃功散是王熙呈几年前才研制出，属下近年来深居教中，还没机会把它给弄得十分明白。但据属下所闻，此弃功散多是以针刺手法入毒于血脉，教主记忆中可曾为针状细物所伤？” 无天摇头道：“我当真没有任何印象，也许是昨日我饮酒睡入太沉，给人侵入了无双园暗施毒刺却不自觉。” 齐护法急问道：“此毒如何解法？” 齐默然平素时候语态多是极为沉静，此刻眼见自己忠心敬随多年之主子身中毒害，情绪不由得激动了起来。 卢神医额上冒出了数颗汗珠，有些无措地说道：“此毒太奇，属下数年来虽几经研究，却终究未能找出确切解法。只知……只知……” 无天疾声问道：“只知什么?” 卢神医此时已是面色青灰，舌头有些纠结地说道：“只知……毒发后三个时辰内若未寻得解药，便会……便会失去性命……”话到此处，卢神医把头垂摆得低低地、同时间全身微微颤动不已。 无天闻言深吸了一口凉气，身子向后一瘫，呢喃自语道：“是么……这毒是会要命的？的确……严莫求那厮决意毒我前……早知我事后定不会饶他…索性把我命要直接取了！” 齐护法厉声问道：“卢神医！枉你称为神医，江湖上与毒宗掌门齐名，眼前难道一点儿办法也无？” 卢神医拭了一下额上汗水，从怀中取出了一颗白色药丸，递给了无天，面容忧惧地说道：“这是滞血留脉丹，服下后可暂且缓下毒势，延长毒攻入脑时辰，由此则可多拖性命，但延命至多三个时辰，多服无益、时过亦无效。至于彻底解下弃功散毒性威胁之法……” 卢神医语气一顿，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续道：“属下知晓这世上有一种珍奇的黄色花朵，它的汁液性质与弃功散成分颇有相冲，服食入身或可用以中和毒性。但是但是这种花朵偏好生长于阳光充足之崖边，因此只在南方气候温热处才见，至于至于距离我神天教半日路程内可达处……怕是…怕是没有阿…” 齐护法急道：“有此解药，怎不早点儿说?方才都已不知耽误多少时刻去了！” 齐护法紧跟着望向无天道：“教主，我们即刻动身与卢神医出教寻找那黄色花朵去，说不准运气好，半日内便能碰上长有此花之崖呢！” 无天摇头道：“不成！此时我绝不能离开教里！我还有许多要事尚未交代小映，倘若我此时出教，极可能死在半途，那么这些重要事务便再没机会向小映付托了！” 齐护法急道：“可是可是教主不亲身而往的话，要等卢神医寻得解药送回教中，那时间便会拖长许久啊！” 无天坚决道：“拖长便拖长！卢神医已经说得明白，这种珍奇花朵只在南方气候温热处才见，并非半日内路程可到达处，离不离教我都极可能会死！既然如此，说什么我都得留在教中向小映交代完事情才行，尤其天地神功尚余六招未传，我非得要亲自传功、亲眼见着小映已经学成，这才能安心死去！” 齐护法闻言更是焦急，要想再劝点什么，无天已经把手一挥，平淡却沉毅地说道：“卢神医，你这就独自出教吧，半日内尽你所能地寻找解药，能寻得是上天眷顾，寻不得就是我黎无天命中该绝！” 卢神医闻言急忙起身，拱手应命道：“属下这就去办！”语毕即刻飞奔离去，身影消失在无天和齐护法面前。 齐护法又是心急又是不解道：“教主，您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性命么！?” 无天并未回答齐护法问题，只是面态沉稳地将滞血留脉丹吞食入口，静默无言片刻后，才语气平静地喃喃问道：“你知道么……我儿子刚出生时，并非单名一个隐字……” 齐护法没想到无天会在这当头忽然提及这件全然不相干之事，一时间有些愣住，随后微微摇头以示不知。 只见无天目光似投远处、面色沉静平和地悠悠道来： “隐这名字，是我妻子后来帮儿子改取的，那时我忙于成立神天教之事，听双双说起要帮儿子改名，只觉这名字听起来不坏，便随口应好，一直也没去好好思考：为何双双要替儿子改取这隐字？ 后来我终于懂了，双双内心一直都向往着平凡单纯的生活。当初我曾想在无双园为她和儿子建造一座华美大宅，她一口就拒绝了，只要求立一间和我们从前所居无极峰下宅院一般俭朴的住所。当她知晓我对江湖怀有雄心而欲立教扬威，便将儿子改名为隐，暗示我她其实只想一家过着与世无争的归隐生活。 可是当时我被野心冲昏了头，根本无心也无暇去顾及她心思，我只想闯出一番名号事业，成为天下霸主，到时让她成为武林至尊之妻，受千万人瞻仰敬拜。其实双双要的根本不是这种生活，什么名势权位，都抵不了一个能时刻陪伴她身畔的丈夫。 可我从来没替她想过，只是一味地追求自己所欲所求，直至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人，我才猛然惊觉：若是人世间已没有了能与自己分享一切之人，什么威名尊荣又如何？与尘泥粪土何异？与虚影迷梦怎别？” 话到此处，无天叹了一口气，续道：“我若死了，便能与我的妻儿团聚了，也终于能真正归隐了。或许这才是我最真切的幸福所在…” 无天轻轻道来，齐护法始终专心聆听着，他从无天的面容语态中察知，无天对于死亡，竟是一点也不惧怕，甚至还有种终于等到的念头，当下也就闭口无语，不再强劝无天。 只听无天语气稍顿后，又道：“可是如今世上，我还有一个舍不下的人，这个人是我的徒儿小映。我深知几年下来，他已当我是心里极为重要之人，我这么一死，他一定很伤心。我曾让他遭遇过一次失去至亲的椎心痛楚，没想到今次又要再让他经历上一次，我真是真是对不住他” 此时无天眼眶微微泛红，语带哽咽道：“护法，我能否请求你一件事？” 齐默然闻言大惊，慌忙道：“教主有命尽管吩咐便是，怎用上请求二字？当真折煞属下了！” 无天摇了摇头，依旧哽咽道：“此事确实是一个请求。我请求你，无论如何别把当年那黑衣蒙面客之真实身份告知小映，我不想他恨我我真的不想他恨我” 话到此处，无天语音已经不清、双目已经模糊，他从不惧畏死亡，但他当真害怕亲如骨肉之徒儿知晓真相后，会深深憎恨埋怨起自己。 齐护法拱手屈身，一口气说得坚决道：“教主请放心，属下定当遵从您的命令，至死也不会对新任教主吐露此事的一字半语。” 无天微微点了一下头，他深知齐默然向来忠心从己，这一承诺答应，便同千金九鼎般地珍重至极、无可撼动。 即使只余半日性命，此刻无天内心却是一点慌乱惧怕也无，反倒充满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他稳稳地端坐于大椅上，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徒儿程雪映完礼后前来看访他。 无天有很多话……很多事……一定……一定要亲自跟徒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