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与林媚瑶会完面后,程雪映便也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明日将要远行物品,除了一些衣物水粮外,还随身带了几小瓶药罐,里有不同种用治内外伤病的药粉膏剂。 这些药物小瓶,全是从卢神医居所移来,其实神医住处收藏药种,少说数千成万,皆是其几十年来精心炼制收集,然其中不少珍奇罕世者,别说用途用法毫不明白,有的更连方药名称都是古怪奇特、唸将起来只觉一派陌生诡异。 程雪映心知自己即便带了什么罕见奇药上路,恐怕到了时候也不会知晓该要如何运用为好,于是经过一番细挑严选后,只取了其中十种名称寻常、施法简单、且用途平易者随身带着,以备途中忽逢意外伤病之时有所需要。 隔日临行之前,程雪映又会面了齐默然与夏紫嫣,再次叮嘱他们需得密切注意严氏父子二人行动,自己一路行去皆会在沿途留下星神部众特殊记号,一旦教内事态稍有不对,便可立时嘱派星神部属前来寻己,无论天南地北,自己也会排除万难急奔而回。 这日上午时分,程雪映在神教大门处别过了齐夏二人后,便即动身出发。教门外此时已备好两匹棕色骏马,林媚瑶一身浅黄衣衫,正挺首含笑地坐立一马上,静待教主前来同行。 程雪映疾步走近马前,向着林媚瑶一番点头示意,跟着足下一踏、轻跃而起,纵身上了马背后,朗声一呼:“媚儿,咱们出发吧!”,语毕,双手提绳、双腿夹马,一人一马奔驰而出,林媚瑶闻言见状,便也提绳鞭马,紧跟在程雪映身后行去。 二人行路一日,已达冀州西北面,程雪映不欲引起叶家庄耳目注意,刻意向西绕走冀州外围边郊,而非往南直行穿州而下。 眼见天色已暗、夜息渐深,程雪映便领头找了一处无人破屋作为栖身宿地,二人在外拴了马匹后,便一前一后地走往破屋里去。 入到屋内后,程雪映在中央空处堆了堆干草生火,又持了把草挥扫一阵后清出两块地方,自己先于一处坐下身来后,示意林媚瑶跟着坐下于另一处。 林媚瑶于是微笑说道:“谢谢大哥!”,跟着便轻落下身,坐立于程雪映右前方位置。 面对林媚瑶笑语称谢,程雪映只是轻点了下头,却是一语未发,静静地解开了包袱取出了干粮,若有所思地嚼食了起来。 其实林媚瑶个性并不活泼外向,日常与人言谈也极少带笑,然今次面对之人地位特殊,实乃自己顶上主子,为了拉近二人关系,林媚瑶可说是用心处处,以致打从教外会合开始,林媚瑶脸容上便已深挂笑意,只盼藉此消减二人距离隔阂。 然程雪映一路面对林媚瑶笑脸相迎、亲暱以呼,始终都是淡然处之、平静而对,至多也不过浅浅微笑回应,却未出现什么熟热言语、抑或积极行举,只因每逢林媚瑶笑语娇声地唤他一称大哥时,程雪映心底总有一丝不自在的感觉升起,不知该要如何应对这个实比自己大上六七岁年纪的妹子才好,于是索性摆出一副平淡姿态,一路都是少言少语、笑不由衷。 林媚瑶一心想与教主亲近,却是始终碰壁,此刻破屋中再次遭遇程雪映淡然应对,便觉不能如此下去,总要想法子跟教主混熟一点儿才成。 但见林媚瑶美目一送、迎往了程雪映方向,朱唇一启、娇柔声调轻轻送出,缓缓言道:“大哥!媚儿想问您一件事儿,不知可不可以呢?” 程雪映先是一愣,跟着目光一移,看望了林媚瑶方向,静默半刻后,平淡说道:“妳要问我什么事?” 林媚瑶依旧微笑道:“大哥只跟媚儿提到有件要事需得亲往香山派一访,却未曾详说究竟是何事情,媚儿心里着实好奇,不知大哥是否愿意一谈?” 程雪映平缓答道:“妳既与我同往,这件事情终究会知,我也没什么好瞒妳。此次我往香山派一访,实为探求一对父子下落,据星神部属回报消息,这对父子二月前曾往香山派方向行进,如今我欲上门求访,便是要探问该派之人知否那对父子之后去了何处。” 林媚瑶续问道:“那对父子是大哥的什么人呢?为何非得亲身犯险往访那香山一地不可?” 程雪映默然一阵,目光隐现一丝寒凛、语调似含几许冰冷地说道:“仇人!” 眼见程雪映目带狠厉,林媚瑶一时有些惧怕,却又极想追问下去,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后,又再续问:“他们与大哥,是有何深仇大恨呢?” 程雪映目光依旧寒冷,思量不语片刻后,终又开口答道:“我的爹娘,多年前为一身份不明之人杀害,我怀疑此凶手便是那父子二人中的父亲一者,但我所知线索实在有限,我也不敢怎么肯定,需得当面一见、亲自质问,这才能确定是否他便是我寻找多年之杀亲仇人!” 林媚瑶好奇更盛,继续追问道:“原来大哥的父母已遭人杀害!?为何无端端地竟会遭遇如此惨事?不知…大哥是生长在怎样的人家呢?” 但闻林媚瑶一再追探,已是问到了自己出身来历之事,程雪映立时有所警觉、戒防心起,想这林媚瑶与自己还算不上熟,自己虽对她没有恶感,却也未有信任之情,现下可不成轻易透露一己身世。 念及此处,程雪映把手一挥,冷淡说道:“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妳也不用再多问了!” 听闻程雪映语态冷漠,林媚瑶不由感到一阵失望心闷,当下双手紧紧抱膝、脸面微微低垂,竟是一副落寞惆怅模样。 眼见林媚瑶似有难受之感,程雪映不由心头一阵歉然:“人家好言好语的问你话呢,就算不想回答,也不必如此严肃语气吧!一个姑娘家为了你一己私事自愿相陪,你感激的话都还没说上一句,却先摆起谱儿来了么?” 歉疚之余,为了化解尴尬气氛,程雪映主动起了话头道:“我的事当真没什么好说的,不如妳谈一谈自己的事吧。我很感兴趣,妳一个女孩子家的,为何不愿学习香山派轻灵飘逸的望月剑法,却宁愿选择阳刚十足的惊雷掌修练学习?” 眼见程雪映终于主动发话,林媚瑶一阵欣喜,内心暗想:我虽不能明白你事,让你明白我事总也是一种亲近二人关系作法。 于是林媚瑶一改原来失落面态,显出了淡淡微笑,声调轻柔平和地悠悠说道: “惊雷掌本是我父亲所怀绝学,我父亲死得很早,身后未有遗下什么珍贵事物,独留一惊雷掌修练武本。可我母亲认为此武功太过狂猛,不欲我一小女孩儿习练,正好听闻那颜掌门成立了香山一派于村落附近,母亲便将我送往该处,冀望我习得一身剑艺,以保日后我母女俩相依之人身安危。 但那香山派管束实在太严,不单日常活动多所规定,连出外自由也予重重限制,明明家住地方就在附近,一整年却只得返家探亲三次,我心头对母亲实在挂念地紧,总是想办法找机会偷溜回家,虽然最后都被母亲带回门里,我却未改此私下出走行为。三年下来,母亲见我待在香山派内始终不感自在习惯,也觉心有不忍,又想掌门师父对我已具恶感,日后自不可能再对我有什么疼爱照顾,终于答应不再强逼,愿意让我回待家中。而那颜掌门早就视我为门下冥顽份子,一直担心我会带坏其他姊妹,听闻我要脱离一事,问也不问、留也不留,立即面似遗憾、实则心喜地送了我走。 我与母亲终能日日聚首,心里自是开心,但一个寡母带着孤儿要想图得生存,实非易事,母亲生得貌美,常有无聊男子图她便宜,她又不会武功,实无保护自身能力。我看着难受,立下决心定要凭靠一己能力保护母亲,但我的望月剑法还未学全,所能施展威力实在有限,于是我偷偷翻寻了母亲暗藏起的惊雷掌武本修练学习。 开始修练之后,我便明白母亲当初不欲我学习此功原因,惊雷掌武学为刚为阳,确实不适女子阴柔体质习练,几次我都练得快要走火入魔,想来父亲生前便曾向母亲提过此功特性,同时叮嘱了她莫要让我学习。 总算天有护佑,在一次危急关头,我忽有顿悟,于一处行气心法上另辟蹊径、别走阴经,竟是得以化险为夷,最终还为掌法融入了阴柔特质,成为一与原本惊雷掌略有异处、却是威力不减的一门武功。” 林媚瑶话到此处,已把自己为何脱离香山一派、又是如何习得惊雷掌法二事做了一番叙述交代,于是就此停下言词,目光直往程雪映方向望来,似是期待着他回应几语。 程雪映一路专意聆听,内心里倒是对林媚瑶这人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待她言语暂歇,便即语调平和地接问道:“想妳年纪轻轻,又无师父指点,却能于一不凡掌法中别寻新路,自成一己独门功夫,习武资质之优,实是令人赞佩。但不知妳习成了惊雷掌法后,却是遭逢如何境遇,怎会入到了神天教来?妳的母亲知道这事么?她现今可安好?” 但见林媚瑶面露一丝黯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从我开始学习惊雷掌法直到稍具威力,少说花了三年功夫,这三年期间,我母亲带我这小女孩儿过着生活,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她一介贫弱女子,为求母女俩保身平安,不得已跟了几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那些男人养她顾她,不过贪她貌美,想她没钱没势、还带着个拖油瓶儿,怎可能会是真心对她好?只要新鲜一过,便即不告而离,弃下我母女二人不顾,就是尚与我母相好之时,也未曾疼她惜她,使来唤去、糟蹋作贱皆是习以为常,我母亲身子本就不好,几年折腾下来更是虚弱,终在我十五岁那年病故而去…” 程雪映闻言至此,不由心起一阵同情不平,当下愤愤说道:“那些男人真不是东西!” 林媚瑶大力点了下头,语带怨恨道: “没错!那些男人不是东西!母亲死后,我便立下重誓:那些曾玩弄伤害过我母亲之人,我一个也不会原谅!于是我离开家乡,花了两年时间踏遍天下,将那几个曾跟我母亲好过却又弃她不顾之禽兽全数找出,再亲手把他们一一解决! 那些男人多数武功不低,其中还有出身武学名家者,可当时我惊雷掌法已经小有所成,于是几经拼斗,终究还是将他们一一手刃。只是从此我背负数命,几逢仇家追寻而至,为得庇护之所,十八岁那年便做下决定,亲访来神天教冀求投身,教主及护法让我当面施展了几手功夫,见我掌法颇有威劲,当即同意收我入教,我就是如此进到教里。” 程雪映语怀悲悯道:“妳的境遇当真悲苦!认识妳之前,我便曾听说妳作风强硬,存心与男子一别苗头,原来背后竟是如此一段故事缘由,无怪乎妳对男人不存好感!” 林媚瑶含悲带恨道:“我的母亲,就是被一个又一个负心薄情的男子伤害,这才落得悲惨下场。所以我不相信男人,男人全不可靠,只会仗着自己高大力强,欺负女子柔弱善良!” 话到此处,林媚瑶忽觉不对,此刻自己眼前之人,不也正是男子一位!?方才自己陈述往事时不觉引动一番思潮情绪,竟是如此恣意地批评了男人起来! 当下林媚瑶忙转话头、语气一改道:“我恨的男人是那些无情无心、不懂疼惜女子者,像大哥这样听了媚儿故事却会心怀悲怜者,可就与他们完全不同!” 程雪映闻言,只是轻轻点头、淡淡微笑,未再启口多说话语、亦未含带不悦目态,其实林媚瑶此段言语转得极为生硬,程雪映自也听得出来,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只因心中实有思量几许:“紫嫣说过,凡神天教人身上都少不了一段曲折离奇故事,看来确是如此。众人只知林媚瑶强势之处犹过男子,却不明白此乃她幼年境遇导致。林媚瑶便同我一般,年纪还轻便失了双亲,可我有阿鱼、有师父、有紫嫣,她却谁都没有,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乱局中求取生存。如今她既唤我作一声大哥,我便像个大哥般地关心照顾她,让她终能感觉几分亲情温暖,却又何妨何碍?” 念及此处,程雪映目色不觉透出柔和,内心开始拟想着:在接下来路途中,自己该要如何以着大哥姿态关爱面前这名孤苦女子。 此刻林媚瑶却是神色略显紧张,不住偷往程雪映方向瞧去,担忧他会否挂怀方才自己一席话语而心有不悦,待到见着程雪映双目眼神中非但未显不喜,反倒流出一种之前未见的温柔,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破屋中的栖身、黑夜中的对谈,让此间一男一女各怀着心思、各拥着情绪,亦让后续这趟旅途、暗地里埋下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