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映一路抱着林媚瑶进入了她的闺房当中,跟着便将她的身子轻柔地放于床上,然后自己落身坐于床缘,目透关怀地注目着她。 其实早先程雪映暗地里促成林媚瑶出卖严莫求时,心里所怀抱动机并不单纯,一为确认林媚瑶是否真心服己、二为藉由林媚瑶骗取严莫求援盟名单,便说程雪映此举意在利用林媚瑶,也不能算是过份。 可如今程雪映所怀心思已有不同,眼见林媚瑶为得自己信任而极力表现,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他程雪映,即便是程雪映身为教主时沉冷如此,也不能不因之感动百般,如今又耳闻了林媚瑶过往十年辛酸,为了诛杀辱母之人,不惜隐怨藏恨、认贼作主,想到林媚瑶十年来面对仇人时,脸容上笑敬恭呈,心里头却是血泪交织,不由得让程雪映大生怜悯之心、大起疼惜之意,于是两道直往林媚瑶面上看望过去的眼神,不觉中充满了温柔与关爱。 林媚瑶坐卧床上一阵,身子虽然仍感虚弱,气息吐纳却已得回顺,但见程雪映始终不发一语,只是若有深意地看望自己,不由一阵心羞,于是微低下脸面,主动起话说道:“大哥…严莫求那逆贼…当真…当真好大胆子…居然敢在神教内这样恣意逞凶…大哥…大哥不惩罚他么?” 程雪映沉吟了片刻后,微微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方才我俩那一合击,让那严狗贼五脏六腑俱受波及,当场所造成之伤势,不费个一年半载绝对无法好起,便是日后养伤得愈,也必从此留下遗症,运气施功将无法再像之前那般强悍,等同是废去了他十年功力一般,对于一位当代强者来说,如此已可算上莫大的惩处。” 林媚瑶心知程雪映所言为实,于是点了点头,又再接问道:“媚儿明白大哥意思…只是…严莫求那家伙奸恶如斯…教中有他存在一天…始终是个心头大患……” 程雪映亦是点了点头,目光中一透怨愤,用着悲沉的语气回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家伙阴险得紧…当初也是他设毒计而谋害了无天教主…!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能马上杀了他!!可是…可是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林媚瑶听闻程雪映言中之意,并非不想致严莫求于死地,而是另有隐情,于是问道:“大哥…你可是有什么顾虑么?” 程雪映沉默了片刻后,启口悠悠说道:“怎么说那严狗贼也是神天教创教副教主,过往与教中日月二部众关系匪浅,我任上教主甫满一年,好不容易才在立下教主尊威上小有所成,正是持续深耕基底、厚植实力时刻,若是现下贸然杀他,只怕我这一年来辛苦建立起的威信会大受动摇,日月二部神众之人也许将不再服我,这群人不一定敢公然叛乱,但很可能就此脱教出走,进一步更会影响其余教众人心浮动,到时便难保神天教不会陷入四分五裂地步…” 此时程雪映语气一顿,轻叹了一口气后续道:“我不想…不想看到这种景况发生…。神天教…是前任无天教主投注了无数心血而创,无天教主于我曾有教养大恩,在他生前我未能还报,但望他死后…还能替他守住这块地方…。” 程雪映之前并不曾向林媚瑶提起过,有关自己与无天之间,那段亦师徒亦父子的往日亲情,于是此时提及无天时,并不特别敬呼师父,而是只谓“无天教主”一称,可由其口中言词听来,林媚瑶并不难想见,那黎无天在程雪映心目中地位,定属重要非凡! 于是林媚瑶嗯了一声,颇有理解地接口道:“大哥的顾虑确实有理…日月二部神众成员,都是些好战份子,这几年来难得少生事端,已属极不容易。这群人中…多的是与严莫求那家伙臭气相投、行事相近者,倘若他们见着那严狗贼竟遭大哥处死,定会担忧起…会否是大哥已决意诛杀异己,为免自己日后也落得一样下场,确实很可能群起离教…。” 话到此处,林媚瑶言词一停,思考了半晌,又再说道:“不过…留得严莫求那狗贼的命在,长久总是个隐忧,大哥想…什么时候才除掉他呢?” 程雪映闻言,微微颔了下首,语带坚定道:“这严莫求的狗命…早晚我都会亲手取走!我需要的…只是时间…!我不能让其他教众感觉…我对那狗贼是挟怨报复、暗予私刑,如此将造就我在诛异排外印象,所以要杀他的话,一定得要在公开的场合,用公平公正的方式!” 但见程雪映双目一闪精光,声调沉毅而有威地续说道:“我所需要的时间…是五年!五年后的神天令上,倘若他还敢出来挑战,我就当着所有教众之面,光明正大地在比斗中夺去他的性命!相信那时后…绝对不会有人敢生异议!!便是那狗贼到时无胆上场,我自有法子先逼他造反,后再将他公然治罪!依凭往后这五年发展,相信届时我教中势力,将已远远凌驾于他,加上教主之位得续、基底更形稳固,要想怎样治他罚他,可就不用再有半分顾忌!” 林媚瑶一面专意聆听、一面轻颔玉首,最后嗯的应了一声,接口说道:“的确…那严莫求过去虽曾辉煌一时,如今已是江河日下;大哥眼下虽属根基初成,来年却同旭日东升。五年后…想必那严狗贼再也不足为惧!到时大哥想怎样取他狗命,相信绝对无人能反!” 方才林媚瑶这两段话语,一路说来可谓条理分明,而言词中对于程雪映此一暂时不取严莫求性命之决定,更是充满了体谅与理解。 其实程雪映这教主之位能否坐稳、日月二部神众会否出走、神天教内是否从此分裂,都不是与林媚瑶切身相关之事,对她来说,诛杀严莫求才是她当初加入神天教时之真正目的,也是她这十年来心底唯一记挂之事,至于杀了仇人之后会产生如何影响、导致如何乱象,过往可是她从来不曾在乎过者。 倘若今日的林媚瑶,仍旧是当初入教时,那个只把复仇视作唯一信念的林媚瑶,仍旧是半年前尚未出访香山之时,那个刚烈强悍、心高骨硬的林媚瑶,那么不管今时杀了严莫求后会有任何后果,她还是会千方百计地劝促程雪映取了严莫求性命。 然而今日的林媚瑶,较之以往已经大有不同,此时在她一颗芳心中,除了拥有对于严莫求的浓浓仇恨之外,更怀有对于程雪映的一份深深爱恋,她已几乎将程雪映这名男子,视作了自己生命的一切,因此程雪映的喜怒哀乐,便也是她林媚瑶的喜怒哀乐;程雪映的忧思顾虑,亦等同她林媚瑶的忧思顾虑,于是程雪映的教主地位是否稳当、神天教的完整存在会否破坏,眼下就无一不与她林媚瑶大大相关了。 程雪映听闻林媚瑶对于自己处境如此体谅,不由心生一阵感动,于是柔声说道:“媚儿…,我知道…那严狗贼也是妳的仇人,而且妳恨不得能立刻将他碎尸万段!如今…却要妳为了我心中顾忌之事,而多等五年,真是难为妳了!” 林媚瑶摇了摇头道:“大哥此话言重了!媚儿本身功夫并不如那严性狗贼,心计也不见得较其高明,过去几年来我一直在其手下做事,却从来不曾寻得机会复仇,倘若没有获得大哥帮助,媚儿可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办法诛杀仇人,说不准这一生都无以得愿。” 话至此处,林媚瑶唇角扬起一抹浅浅微笑,又再续道:“五年时日虽非短暂,至少还有个期儿,十年我都已等足了,又怎会捱不过这五年?再说…眼看着那严莫求一日一日地失势挫败而下,心受煎熬郁闷、身受衰老伤痛,比之一击将其毙命、苦只一瞬,岂不更是教人痛快满意?” 程雪映心知林媚瑶此言,意在慰己不必介怀,不由内心更是感激,于是伸手一握她的玉掌,轻柔说道:“媚儿…谢谢…谢谢妳这样为我…” 林媚瑶一触程雪映手温,心头不由满是羞喜,于是她轻举美目、望了望程雪映那正温柔凝视着自己的双眼,又垂首倾面、瞧了瞧程雪映那正轻轻暖握着自己的手掌,只觉心底一股幸福之意源源涌现,什么仇恨、什么斗争、什么风风雨雨,霎时之间,似乎都已距离自己好远好远。 此刻林媚瑶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求,只愿能紧紧掌握住手中的幸福,只盼能让自己心爱的男人永永远远地留在身边… 但见林媚瑶微笑说道:“大哥的事便是媚儿的事…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话到此处,林媚瑶忽地轻声一叹,口中喃喃低语道:“媚儿只希望…五年后…还能有机会…亲眼见着那狗贼伏诛…” 程雪映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地问道:“媚儿…何出此语?怎地竟会觉得自己无法见着呢?是否我的能力不足以让妳信任,以致担心五年后无法顺利除掉那狗贼?” 林媚瑶忙摇了摇头,急声说道:“不是的!!大哥才智武功均属一等,媚儿又怎会怀疑起大哥能力?媚儿打从心底相信…大哥一定能够亲手杀掉那狗贼!只是…只是…”,言及此处,忽又停顿,一双美目直往程雪映面上望去,眼神中有些迟疑、有些犹豫,似乎正在思虑着自己应否续说下去。 程雪映眼见林媚瑶始终一副欲言又止模样,不由更是担心,于是声调更轻更柔地说道:“媚儿…妳心里面还存有什么忧虑…不妨直接告诉我了,妳我如此关系…难道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林媚瑶听闻程雪映说及此一句“妳我如此关系”,不禁面上一红,静默了半刻后,又是轻叹了一气,双目一闪莹光,口中低声轻诉道:“媚儿是怕…怕自己没命活到五年后啊!媚儿害得那狗贼多年心血成灰,想他心里头定然怨恨媚儿极了,从今日一事便可看出,那狗贼已有不惜一切也要杀死媚儿的打算!待到那狗贼内伤稍愈,定会日日夜夜计画起如何能够谋害媚儿,以报其大仇、泄其大恨!媚儿只怕…只怕命不久矣了…” 程雪映闻言摇了摇头,伸了另一手来在林媚瑶掌背上轻轻抚着,同时间口中柔声安慰道:“媚儿莫怕…,从今日开始,我将加派星神众员于妳居所里外重重防护,绝不会让那狗贼入侵行凶得逞!” 林媚瑶声调依然怀着忧虑地说道:“那狗贼武功这般高强,又贵为神教中副教主,星神众人员再多,也未必有法挡阻下他…或者…敢于挡阻下他,倘若不是个论上武功地位皆不逊于他者,只怕护不了我…” 林媚瑶话到此处,两道眼波别有深意地直往程雪映双目视去,声调含羞带怯地轻轻说道:“如果…如果…能有一位…一位让那严姓狗贼心怀忌惮之人…与媚儿日夜居于一处…那么…那么相信以后他绝不敢恣意逞凶…”,言及此处,再也不续说下去,只是目光一收、玉首一低,静静地不发一语,可娇躯始终不住地微微发颤着,似乎心里头颇为紧张。 程雪映听闻此言,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论上武功地位…皆不逊于严莫求者……”骤然间,象是明白了什么,先是一愣,跟着语带惊讶道:“媚儿……妳想……妳想与我同住一起么?” 但闻程雪映这呆子终于明白了自己言意,林媚瑶不由秀面急红,连耳根子都一起发热了起来,当下将头脸垂摆地更低了些,语音极细极微地轻轻说道:“大哥曾说…媚儿同你…便像一家人一样……既然是一家人……那么……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可……”话到最后,声低语弱、几不可闻。 程雪映眼见林媚瑶承认己意,当下心头起了一阵思量:“一家人居住一起…确实无何不可,媚儿如此为我,显是不怀异心,我自不用再去猜疑她的忠诚,那么让她与我同住天地居中,当无需要顾忌之处,想天地居如此广阔地方,岂还怕多一个人挤么?只是…只是从此我与媚儿日夜相处,这面上铁具总不可能永远罩着,需得以真实面貌示她才成,可她视我为兄已有多时,倘若最终知悉我年龄其实小她甚多,不知心里会作何想?只怕会认定起过去时日我是有意欺瞒、存心占她便宜,甚至可能会后悔起决定与我同住一处了……” 林媚瑶但见程雪映始终沉默不语,总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显是心里踌躇不决,还道他是嫌弃自己而心有不愿,当下只觉一阵心痛如刺,不由语带凄然地说道:“大哥可不用如此为难!媚儿自幼孤苦,这一辈子也没尝过什么欢欣喜乐,于此世上早无留恋之事,生便生、死便死,一切但随天命,也不用大哥为我操心!”,言至最末,语带哭音、目泛泪光,竟是十分伤心。 程雪映望见林媚瑶难受模样,知晓她是有所误解,但闻其言词中虽然强作坚定,可双目泪闪、鼻红唇颤,显是难过已极,只觉心下一阵歉然,暗想道:“我还在犹豫些什么?媚儿为了助我,不惜犯险背叛那严狗贼,如今那狗贼对她仇恨已深,说不准哪一日又会不顾一切地向她索命而来,我不全心为她设想、倾力予以保护,却尽是担心些无聊的东西做什么呢?便是让她知晓我面貌年龄又如何?哪怕是她真有怨责、怪我轻薄,只要日后我尊她为长、敬她同姊,加倍地礼她重她,相信定能得其谅解。” 心念已定,于是程雪映双手牵住了林媚瑶一对玉掌,温柔说道:“媚儿莫要误会!我一直以来独居天地居中,常感孤单寂寞,妳愿与我同住一处,我开心尚且不及,又怎会有所为难?只是从此没有仆婢相随,一切琐事都得亲力而为,我是担心如此生活妳并不习惯,这才犹豫百般,不愿让妳日子过得委屈。妳若不介怀,赶今儿个我便命人前来天地居中,修整出一间大房予妳,从此我俩共住一院,相伴相守、相护相扶,便象是真正家人一样,好么?” 林媚瑶但望程雪映伸手相牵,又听闻他柔声答应,不由心头一阵开心,待到其说及相伴相守、相护相扶八字,更感羞喜不能自己,于是破涕为笑道:“大哥多虑了!媚儿自幼便即亲理家务,并非养尊处优、身娇肉贵之人,又岂会非要人伺候不可?那些仆役女婢,媚儿全不需要,媚儿只要…只要有大哥一个…便已心满意足…” 林媚瑶说及此处,虽属真心之言,却连自己听了都觉不好意思,于是再度红了脸面,垂首避开程雪映目光,然两侧唇角微扬,始终隐现着一抹幸福笑意。 程雪映眼见林媚瑶化忧为喜,心里总算一阵放心,然不出片刻,又想及了日后二人朝夕相处时,自己将示她以真实面容之事。 也不知怎地,当下程雪映心底,竟无端生出了一种惆怅落寞之感:我这个媚儿口中的大哥也许只能当到今日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