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一行寻得柳馨兰后,十三人分为二路。方管事、岳知匆以及四名叶家门徒为一路,继往司州他处奔途,以将任务已成的消息传往分驻各地之叶家人员,通知众人可以收队回府;至于凤惊林、段轻袖、叶沐风、柳馨兰与蒋总管五人,加上另外二名叶家门徒为一路,即刻踏上回往叶家庄之途。 叶沐风这一行从司北出发,一路直沿东北方向行去,约末走了五六十里路后,来到冀州西南面一个小镇白沙镇,此时天色已然暗下,众人也就不再续行,寻得了镇上最大的一间客馆观景楼,这便投店夜宿。 叶家一行被安排于店中二楼的上房区,七人各自一间,房外夜有凤惊林、段轻袖,以及两名叶家门徒轮流留守。 此际已是深晚,除了两名正值轮守之人外,叶家一行皆已就寝,惟有一人寐不成眠,始终坐于床缘,开着眼睛想着心事,这人便是甫被寻回的柳馨兰。 这时的柳馨兰脑中思绪乱转,转着的多半都是稍早发生之一切,想着了叶沐风对自己的一片真心,不由胸中源源漾着甜蜜。 可甜蜜之余,柳馨兰偶也有些莫名的失落,暗想:“沐风待我这般好,全心全意地这样为我着想,而我……却什么也无法回报他。说来我除了害他伤心、害他痛苦之外,可不曾对他做出什么好事。他现下这样子地宠我,算不算是错爱呢?”轻轻叹了一气,又想:“究竟……我能不能也做点什么,回报他对我的感情?” 柳馨兰思绪转了几转,不自主地微微摇头,喃喃说道:“唉……我哪有法为他做些什么呢?他是大庄少爷,日常生活一样不缺,而我又只懂得些芎林帮与真龙堂的不入流本事……” 言及于此,柳馨兰忽地心念一闪,呼道:“是了……真龙堂,我怎么没想到?沐风曾说,他爹爹的披枫斩武谱,当年给师父夺了去。说不准那武谱,至今仍藏在师父的密室书库中!倘若我能偷溜回去,暗中潜入那密室当中,可能便能拿回沐风爹爹的秘籍!” 柳馨兰心中忽生主意,不由莫名地有些兴奋,虽然这个主意需犯危险,可一想着是为自己心爱之人做的,柳馨兰居然无所畏惧了起来。 说来柳馨兰从前只是个惟求苟且偷生之人,可自遇上叶沐风后,她的信念已有转变。回顾六日前在那废墟中时,她的师父曾以她自身性命相胁,威逼她亲手杀了叶沐风去,当时她百般挣扎,终究无法对叶沐风下得杀手,这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己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只图自己有利、而不惜牺牲别人的柳馨兰了。 那也是柳馨兰第一次惊觉到,像她这样向来只把自我生存放在第一位的人,居然也会有那么一日,将另外某个人的生存,看作比自己更加重要! 于是这会儿的柳馨兰,一想及了能替叶沐风夺回生父遗物之事,居然十足地充满了勇气与动力,即便这样的行动,需得重回她厌恶已久的真龙堂去,甚至可能面对上她畏惧极深的掌门师父,她却一点儿没想退缩,径自计画了起来。 柳馨兰心中拟想:“师父为了不引外人注意,总堂四周并未筑起高墙,而是单以篱笆围起,另外依赖了弟子巡守而已。我若要潜入祠堂,只需注意避过巡逻之人,再从山底一角翻篱而进便可。如今我既已叛出师门,师父定不觉得我有必要犯险回去,是以堂中各处巡逻,并不会较从前增加。说起那些师兄师姊,没一个功夫真正厉害,要想避过他们的眼目混入,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师父的寝居距离那祠堂稍有距离,没这么容易听闻动静,只要一时不惊动他,我便能安然脱身。” 跟着柳馨兰又想:“此镇地处冀州西南,算来距离叶家庄只余一日行途,明儿个晨起赶路,午后便得返庄。返庄后,不管沐风会给庄主如何说辞,这真龙总堂需不能少提,到时说不准庄主一声令下,挥兵便要将这堂口抄了。师父若是早得消息,定会立即撤堂,届时难保密室中书册不会一齐带走,之后我便再要寻物,恐也失了线索。所以,我既决定替沐风寻回亲物,定得在今夜动手!而且……最好不要惊动他人,因为……若让沐风知道我的打算,他一定不允我去冒险。” 于是柳馨兰一阵估量,暗想:“算来此镇距离北方之真龙总堂,也不过三四十里远,来回仅需二多时辰,我若即刻动身,不到天亮时分,已得归返回楼,自不会让他人察觉。到时我再找得沐风,拿出他爹亲的武谱秘籍来,定能教他惊喜万分!” 一想着叶沐风万分惊喜的模样,柳馨兰内心也跟着万分期待起来,唇边扬起甜甜笑意,目中透出坚定,点头自语道:“就这么办吧!” 计画已定,柳馨兰起身整装,她不行往门去,却反往后头窗边走去。原是她知道门外廊上,此刻正有轮值的段轻袖守着,她若大大方方走出门去,定会遭遇段轻袖相迎来询,她既不能坦白自己深夜外出的原因,却又无法编出足勘说服的理由。尤其柳馨兰又是有私离前科的人,她深知自己不论向段轻袖说出什么,恐怕都难以获得段轻袖同意放行。于是柳馨兰索性做下决定:不走正门,而从边窗溜出! 于是柳馨兰行至窗边,探身下看,但望下头楼底,亦有一名叶家门徒看守。于是柳馨兰小心翼翼地钻身出了窗外,踩足于楼缘突出一寸的边木上,她背靠后壁,蹑手蹑脚地横行于边木之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柳馨兰这般谨慎地走了一会儿,下头那名叶家门徒始终没有回首上望,终于柳馨兰行过了转角,来到了观景楼的侧面,同时也已超出那名门徒可见的范围。于是柳馨兰点足一跃,轻从二楼边木上跳下,落地后身子一窜,瞬时离开了观景楼边。 离开宿店后,柳馨兰于白沙镇上奔行一阵,途经一间民宅后院,她潜身进去偷牵了一匹马儿出来,边牵边道:“对不起了,借你们家马儿一用,去去便还。”那马儿似不怕生,给人偷牵出来也不鸣声,柳馨兰甚是满意,抚了抚牠的颈后鬃毛,轻语道:“好马儿,知道我不是做坏事去的。” 柳馨兰将马儿牵至了街上,这便跃身上马,手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转眼奔将而出,不稍多时已是出了白沙镇上。 柳馨兰出镇之后直往北行,一个多时辰后走出三十五里远,来到了冀西一座驼峰山附近,她跃下身来,将马儿系妥在山外一处林间,徒步直向山阴处走去。 那驼峰山既不高耸亦不广阔,一山独岭、貌如驼峰,由此得名。此时正值深晚,一整个驼峰山处,除了夜空洒下稀微的月光外,并无见着其他光源。柳馨兰望之有些觉得奇怪,按理真龙总堂入夜后有人巡守,至少山阴处也得瞧见一点儿轮值之人手上提着的灯火,怎会是如眼前一般,总堂方向黑压压地一片,便是一点星火也没见着。 柳馨兰心中虽奇,行步却不稍有迟疑,她一路掩蔽在丛草之后,轻手轻足地来到了山底总堂外一角,她挨身到围堂的一处篱笆前,透过间隙细细往里盯瞧,见着里头仍是一点儿动静没有,甚至巡守之人都见不着半个,不由好生觉得疑惑,暗想:“怎么会?瞧来这堂中竟似已无人居一样。莫非…大家早一步都已撤走?” 念及此处,柳馨兰心中暗叫不好道:“是了……以师父这样深沉的机心,打从见我背叛师门那一刻起,便知这驼峰山下待不得了,不需待我投靠叶家,他便下令整堂立即迁出了。如此说来……那石室中的秘籍是否已遭搬空?我会否来晚了时候?” 想得此点,柳馨兰顿觉自己恐会落得扑空结果,然而既已来到此地,该也要进去瞧瞧究竟,总不成如此轻易便回。 因此柳馨兰依旧翻过了篱笆,入到了总堂里头,更由于此地已无人守,她肆无忌惮地行步飞快,转眼已是来到了那座祠堂面前,隔着门窗薄纸,可见祠堂里头亦是黑漆漆一片,显是香火也没续了。 柳馨兰轻推门扉,入到祠堂里边,虽然里头视线不佳,可她先前曾经几度来此,对于其中配置心有了解,于是不需怎般摸索,直接便近到了供桌之前,伸手触探到摆放其上的方形牌位,暗想:“师父走时可是放着祖宗不管么?果然这牌位仅是供作幌子罢了。” 柳馨兰于是在牌位上推了一推,立即便听得一旁传出喀啦喀啦几声连响,当场右边一个木柜连着背后墙壁,已是翻过去了八分之一圈,并且在那旋转门后,现出一条漆黑的缝边,连着一间深幽的洞室。 柳馨兰毫不迟疑,立时探身进到那洞室之中,便在她身形没入门后的同时,又是听得喀啦喀啦声音几响,便见那旋转门已是转足了一圈,原先的木柜连同墙壁,瞬时复位回到正面。 眼下柳馨兰已是身处密室之中,凭藉着前头风口透进的几道稀微月光,隐约可见室中左右两排高高木柜上,仍然满满列放着众多书册文卷。 柳馨兰不由喜出望外,心想:“怎地师父没将这些书卷带走?莫非他已不再需要?”微一思索,却又深觉当非如此,暗想:“不对……这些书卷是师父费尽心思夺来的宝贝,不可能说弃就弃。他之所以撤堂先撤人,而将这些书卷殿后,恐怕是不想堂里弟子知悉这些宝贝的存在,需待弟子撤尽之后,他再来私下移走,迁往新地。” 一想着“私下移走”这四字,柳馨兰心底猛地一阵惊呼:“这些书卷数量不少,迁移需得车马来载,以师父心机之深,为了过程中不引注意,定会挑选夜深人稀的时候行动。如今堂里弟子皆已撤尽,这些书卷却是仍在此地,莫非……师父正打算今夜行动?” 念及此处,柳馨兰一阵惊慌,深怕自己真让师父撞上,那可真是有命来无命回了,但她不愿就此撤手逃走,仍想寻得叶沐风亲父之物,于是她立即开始动作,从左面第一柜开始注意,寻找有无形似披枫斩武谱之物。 此时柳馨兰身处可能被发现的危险下,即便眼前一团漆黑,她仍不敢点起火摺,仅凭前头风口透进的微微月光,隐约辨认着一个个柜上之物。好在柳馨兰曾听叶沐风说起,那披枫傲霜斩武谱,原是一幅长轴画作,如此她只需粗略一望柜中,注意有无形似卷轴之物便可,倘若今时她所寻找者是一书册项目,可就远远不易地多。 由于左面各柜眼下摆放的皆是一本本书籍,是以柳馨兰一边往里行去、一边撇目望过全部后,这便转身改寻右面书柜去。但见深处几柜置有一叠叠文卷,虽不知其中有否图画一类,可柳馨兰单瞧这些文卷外形并无附轴,便得判断它们应非自己欲寻项目,便是其中绘有图样,顶多也是自己许久以前见过的地图类物。 转眼之间,右面各柜又将看尽,柳馨兰有些焦急,暗想:“莫非沐风爹爹的遗物,已然不在此处?”便作此想之际,柳馨兰忽地于右面第二柜第二格中发现一长形之物,柳馨兰眼目一亮,立时伸手探触,但觉此物外包棉布,内里却是一附轴之长卷,她心中为之一喜,暗呼:“便是这了!” 便在柳馨兰惊喜之际,身后忽地响起几声喀啦喀啦的声音,柳馨兰瞬时转喜为骇,立即回首望去,只见那道来时暗门,眼前已然翻进八分之一圈,正是有人自外启动了机关,即将进入密室的景况。 柳馨兰脸色一惨,暗叫不妙道:“师父来了!” 柳馨兰逃无可逃,一时急中智生,一手抓起了那长形棉布包,一个奔步便挨到了门边。此时门外一个高壮的人影也已现出,伸手推门而入。 这一刻柳馨兰侧靠门旁,勉力憋紧了声息,上齿咬住了下唇,身子微微颤着抖,心里却是暗暗掐算着时机。 一瞬之后,那高壮人影已自旋转门左方一脚踏将进来,同时顺手推门过半。当此之际,柳馨兰一个转身点足,看准了此际同时敞开的旋转门右半开口,一个窜身便是向前奔出,转眼已是踏出了石室之外。 此时又闻喀啦声音几响,当场那旋转门已是转足了一圈,使得原先的木柜连同墙壁,复位回到正面。 说来高由真确实深具机心,在设计建造这座石室之时,为了掩藏住密室开口,教人难以察知,不仅于外侧驾置上一个大小与门接近的书柜,更将暗门采用旋转门板的设计。如此启门不需朝旁推移,地面上自不会留有直线痕迹,即便堂里弟子某日擅入祠堂,也无从察觉柜后暗门之存在。 如此设置原是极具匠心,可千思万虑,偏偏漏了一处,便是旋转门板开启之际,左右半边可是一齐敞起,同时处于内外相通的局面,如此将造就过门之人分毫一瞬的视觉死角,瞧不清门板另外一侧有无人行。 因此可以说,这是多年前高由真的心机,造就了多年后柳馨兰的生机。 于是柳馨兰抓紧了这稍纵即逝的契机,与那入室之人分处一门两侧,对方由外向内,她却是由内向外,如此惊险至极地逃了出来。 柳馨兰出了石室后,并不因此自觉脱险,因为从她踏出室外那一刻起,到那木柜复位回到正面为止,中途暗门尚有虚转半圈,柳馨兰着实无法确定,在这期间她师父有无回头望着她的身影。 于是柳馨兰仍恐自己形迹遭到发现,离开密室后一刻也不敢多停,足下疾步连迈,没命似地逃出祠堂之外,一路循着来时之径回奔而去。 片刻之后,柳馨兰已是来到了总堂边角,她将原先紧握着的布包转背在肩上,一个跃身翻出了围篱,跟着飞也似地直朝来时林间奔去,取得了置于该处的马匹之后,一个纵身上马,驾骑急驰而出,须臾已是行离了驼峰山山底。 柳馨兰执疆催马,毫不停蹄地朝南奔走,连连行路了约末一个时辰,但觉后头始终没有追兵赶上,这才终于放下心来,稍稍缓下马势。 正值天要破晓之前,柳馨兰驾马回到了白沙镇上,她先将借来的马儿还了回去,这才悄悄地回到观景楼边,她轻功一展,从观景楼侧边踏壁而上,踩着了楼缘边木后,又于边木上蹑足横走,绕过了一个转角后又行一阵,终于回到自个儿寝房的窗前。 柳馨兰小心翼翼地潜身入窗,点起了角落灯烛,放下肩上布包于床前桌上,正想自己此行万无一失,丝毫没有惊得他人之时,便闻前头一阵破门之声,两扇门扉当场已是给撞了开来,门外一人形色焦忧地冲将进来,急着喊道:“馨兰!馨兰!妳在么?妳在么?”却不是叶沐风是谁。 柳馨兰没想叶沐风这当头忽地闯将进来,一时有些惊错,忙回声道:“沐风!我在这儿呢!天还没亮,你急着找我做什么呢?” 叶沐风听得了柳馨兰的声音,立时抢步上前,一把握住柳馨兰的纤手,稍安说道:“妳在便好,方才我在外头呼唤了这样多声,听妳没有回应,以为妳又偷跑走了呢!” 原本叶沐风进门时,后头还陪了个正值廊上轮守的凤惊林,但他既已见着柳馨兰安然待于房中,也就放下心来,暗想其与二少爷应当有话想说,径自退出了房外,顺手将原先大开的两扇门扉掩上。 柳馨兰瞧得叶沐风一副紧张的模样,心底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自己原没想要让他担忧,却不知他是如何察觉自己外出的,于是轻声说道:“可能方才我睡得太深,没有听见你的叫唤。不过……半夜三更,你怎会突然想来探我呢?” 叶沐风脸面一红,说道:“因为我睡着睡着,忽然做了个恶梦,梦见妳又不告而别,我怎么寻都寻不着妳。这个梦太过真实,让我一时惊醒过来,我心里十分不安,想来瞧瞧妳可有离开,没想在门外叫唤了许久,妳一声也不回应,我真以为妳又走了,这才慌慌张张地闯将进来。” 柳馨兰正想说些安抚言语,却见叶沐风眉间一紧,鼻首嗅吸了几下,面露疑惑道:“馨兰……怎地妳足下似有泥巴的味道?妳应不是刚起床吧,方才妳有私跑到外头去,对不对?” 柳馨兰听得谎言被揭,也就没想继续隐瞒,本来她也打算挑个时间好好向叶沐风报告成果的,这会儿既然提前露了形迹,索性吐了吐舌头,说道:“这样都让你发觉啊?我确实有偷跑到外头去,而且刚刚才溜回来而已。不过你放心,我没有要不告而别的意思,我只是去外头替你拿个礼物回来。” 叶沐风满面狐疑,说道:“什么礼物?非得这样半夜三更地去取?” 柳馨兰拉着叶沐风到圆桌旁坐好,将自己犯险从真龙总堂取来的布包推往他的面前,笑嘻嘻说道:“是一幅宝贝画呢,叫做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醉舞枫红图……是吧?” 叶沐风听言大是惊错,呼道:“爹爹的醉舞枫红图?妳从哪儿取来的?” 柳馨兰面上露着得意,说道:“我回三十多里外的真龙总堂拿的,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师父有间藏放秘籍文书的密室么,我今晚便是悄悄潜了回去,寻找你爹爹的秘籍呢。虽然过程中有些匆忙,我来不及确认所拿之物内容如何,不过我于那石室中左右搜索许久,惟有发现一只形似画轴者,便将它带了回来,我想天下间应当不会再有他项秘籍,生做卷轴的模样了吧。你要不亲自确认看看,我拿回来的真否是你爹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