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沐风听得此言,虽然颇为讶异,却不怎么感觉欢喜,于是他并不伸手拿取画轴,却是一握柳馨兰的纤手,语带责备道:“妳疯了么?居然还回那真龙总堂去!妳知不知道这要冒多大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的!以后妳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柳馨兰见得叶沐风首先关心的不是卷轴,却尽是自己的安危,不由好生觉得甜蜜,暗想:“他这样待我,我便是为他死了也值得……”嘴上却是撒娇道:“喂……我这样费心替你拿回来的东西……你理也不理阿?就只顾着训我而已,我很没面子的……” 叶沐风依然一脸严肃地斥责道:“当然要训妳了!这次是妳运气好,才没有出上差错,倘若妳以后又擅自做出如此危险之事,还能不能有这般好运,可就难说的很了。我好不容易才将妳找了回来,妳若有个什么万一,我……我……”讲至激动处,居然不知如何接下。 柳馨兰给叶沐风说得又羞又愧,嗔道:“好嘛……我答应你,以后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你就别再生气啦,换换心情,关怀一下你的礼物好不?”一面说着,一面已从桌上拿起布包,解了系绳后,从中取出一只长形卷轴来,递到了叶沐风的手中。 叶沐风听得柳馨兰一再撒娇,心也软了,于是收起怒容,有些无奈地说道:“唉……妳真是不爱听话呢……”虽说如此,对于柳馨兰甘冒大险替自己取回亲父遗物一事,还是心里感动的,于是一手握起了卷轴、一手上下左右地摸索,感觉着此物的外形何如。 叶沐风愈是摸索,愈是觉得奇怪,暗想:“怪了……印象中爹爹的醉舞枫红图,卷轴材质并无特处,不过仅是寻常漆木轴,配上一般卷纸而已。可馨兰拿来的这幅卷轴却非如此,不仅附的是上等琉璃轴,便连外覆裱纸也是一级特品。这是在有钱人家才会出现的卷轴质地,我们叶家庄也有形似之品,但爹爹的醉舞枫红图,根本不是出自什么名门富家,理当不会有这样的外观……” 念及此点,叶沐风顿觉手中之物应当不是亲爹遗物,心头不禁有些失望。 柳馨兰原先满怀期待地望着叶沐风,准备迎接他惊喜万分的模样,但见他将手上卷轴摸去又摸来,脸面上露出的不是欣喜,却是明显的疑惑,不由有些担忧,暗想:“难道我拿错东西了?”于是语态小心地探问道:“怎么了?察觉了什么不对么?” 叶沐风听得此问,寻思道:“馨兰替我冒了这样大险,好容易将这卷轴取来给我,我若明白告诉她可能弄错了,她一定十分难过,说不定还较我更失望地多。不如我先别告诉她实情,请她替我打开来瞧瞧究竟,倘若卷中确实是一画作,画的也是山林一类景观,我便将错就错,告诉她这是醉舞枫红图无误了。” 主意已定,叶沐风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只是我才想着自己双目见不得东西呢,妳可以替我将这卷轴打开,好好向里瞧个清楚么?”一面说着,一面已是将卷轴递了过去。 柳馨兰虽觉叶沐风似有隐瞒什么别情,却也没有多问,嗯的应了一声,握手接过卷轴,动指轻轻解开系带,先将卷轴小心地置放桌上,再将卷轴缓缓地向左摊将。 随着那只明洁的红色琉璃轴轻轻向左滚去,卷中内容也渐次地一一呈现,由于那画幅甚长,一整个圆桌尚且容纳不下,于是柳馨兰仅将琉璃轴推至桌缘,这便没再继续。 柳馨兰注目一瞧,不由大感意外,但见卷上虽是载满图画,可丝毫不见一点儿山林枫景,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单篇图画,由上至下、由右至左地排列呈现,画中有人无字,好似上演着什么连环剧情,由前至后地合为一帖故事。 柳馨兰便是不曾瞧过醉舞枫红图的真貌,此刻也已知道眼前之物绝非该图,当场只觉大失所望,呼喊道:“怎么这样的?这里边的图画,不是醉舞枫红图呢!” 叶沐风早有预感,是以也不怎么吃惊,却是柔声安慰道:“没关系!反正我眼目见不着东西,便是真拿回了醉舞枫红图来,除了纪念以外也无其他用处。想妳师父密室中收藏的东西皆非凡品,现下妳虽拿错了东西,可说不准反而拿到了什么更有价值的宝贝。也许这幅图画,还是什么名家手笔,无价之宝呢!” 柳馨兰叹了一气,极为沮丧地说道:“我瞧不会是什么无价之宝了,这里边的图画不是山不是水,不是任何特殊的景致,却是一张张分隔开来的小图画,看起来象是在讲故事呢。应当这世上没什么名作名画,是采这样版面的吧。” 叶沐风听之咦了一声,喃喃说道:“在讲故事……”跟着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提音说道:“馨兰……妳能否瞧得出来,里边讲的是怎样故事?可否从头读给我听?详细一点没有关系。” 柳馨兰见得叶沐风似有兴趣,也就依言照做,从右上角第一个小图看起,按着上至下、右至左的顺序,一路瞧将下去,边读边道:“这些小图旁边都是没有文字的,所以我就直接陈述画里的场景了。第一幅小图,是一队人马在野间行着路,装扮好似一般旅人过客;第二幅小图,出现了另一队人马夹道阻路,其中人员好似做盗贼打扮;第三幅小图,两队人马起了冲突,盗贼头子一刀将旅人中的带头者杀了;第四幅小图,盗贼头子又将旅人中一个小男孩打倒了;第五幅小图,盗贼团整伙齐出,将除了那小男孩之外的整队旅人全都杀了;第六幅小图,那小男孩似乎只是晕了过去,让盗贼团带回了个好似山寨一般的地方。” 读至此处,柳馨兰忍不住行岔问道:“后头还有好多幅小图,可还要续读下去么?说老实话,我真看不出除了说故事以外,这画卷有想表达什么。” 叶沐风面呈思索,喃喃语道:“我是挺觉奇怪,以妳师父的心思,怎会在藏放宝物的地方,收入这样一个画卷来?会否是谁曾经告诉过他,这画卷中藏有什么秘密?不过……听妳这样读来,画中内容似乎真的仅是一个故事,莫非……图像本身并非重点所在,而是卷轴他处暗藏有什么玄机?” 柳馨兰听之暗暗点头,颇有认同地说道:“的确,以我师父这样深沉的人,没道理放一幅毫无用处的画卷在密室里,定是这一卷轴的来源并不单纯,让他相信其中藏有秘密,这才始终保留此画于石室柜中。我便瞧瞧这卷轴中有无暗藏什么机关。” 当场柳馨兰便将这幅画卷前后翻看、左右查探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发现特异之处,于是她又摸了摸、敲了敲那一红色琉璃轴,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古怪地方,最后她干脆拿着一整画卷到了灯烛前面,对着光源前后照了许久,却也是什么记号都没有照出。 于是柳馨兰一脸失望地将画拿回了桌上,语带泄气地说道:“所有我想着能够暗藏机关的地方都检查过了,我真是瞧不出这幅画卷里藏有什么玄机。真是奇怪,到底我师父小心收着这画,是为了什么原因?” 叶沐风依然一个劲儿地思索,说道:“我想,他一定是从个不简单的人物那儿夺得此画,这才收之珍重。不过……那会是谁呢?”微一沉吟,又道:“馨兰,妳可否再回头瞧瞧那些小图,看看作画之人笔触如何?” 柳馨兰依言照做,将脸凑近一个个小图面前,细瞧了好些时候,甚还出手又抚又摸了许久,这才终于语带为难地说道:“沐风……不瞒你说,我对作画懂的不多,实在不知如何品味什么笔触的。我仅能从这些小图像中,瞧出作画之人画工应是不差,因为人物场景描绘地挺细挺真,不过他用的墨料品质肯定粗劣,因为这些图画线条,东凸一块儿西结一块儿的,触摸上去实在很不平整。” 叶沐风听之一奇,暗想:“怪了……这画卷用的轴裱都是上好,代表画作主人非富即贵,没道理用的墨料却是粗劣之品。难道……” 念及此处,叶沐风忽地心头一紧,呼道:“让我来摸摸这画!”语毕,俯身上前,双手同伸,由右上角的第一个小图摸起。 由于叶沐风眼目失明已久,早就习惯以手代眼,指下触觉远较常人敏感十倍,不论摸着何物,立时便能于心中做出想象,即刻描绘出该物的形貌来。于是他这两手十指摸将下去,触着了画上一个个线条突起处,当场只觉内心一片澄明,一个个影像接连现出于脑海之中,有的是文字、有的却是人形。 忽有如此意外发现,叶沐风心中一惊,暗呼着:“难道这些凸点并非无心而致,却是刻意为之?”,当场不由大大提起劲儿来,专注小心地按着顺序一路摸将下去,缓慢慎重,点滴不漏,定要将画上每个凸起点都摸足才罢。 原来这卷上每一凸点都有玄机,只需将每一小图上的凸点串连而起,便可发现其中暗藏有一个人形,每一人形旁又配有一段文字,状若人形演示着招式、文字解说着奥义,竟同一页页的武学秘籍一般。 于是叶沐风摸画同时,脸上表情渐渐出现变化,先是疑惑、再是惊讶,最后更是变成了十足的欢喜。 柳馨兰在一旁瞧着望着,愈发觉得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沐风……怎么你好像十分惊喜的模样?究竟这画间有什么古怪,让你摸出了心得来?” 叶沐风停下双手,唇边扬起微笑,好似极有深意地说道:“谁说这画卷中没有文字呀?其实这画中不但有字,而且还不少呢!” 柳馨兰满心不解,又再问道:“哪里有文字?怎地我瞧不出来?” 叶沐风微笑说道:“这里边的文字不是用瞧的,而是用摸的!只要仔细摸过墨迹上每一凸点,将之串连而起,这便得以发现,画中有文、画中有画!” 柳馨兰心有疑惑,又是伸手过来摸画,摸了半天,却道:“我只摸得出这画凸来凸去,可摸不出什么文字图画呢。” 叶沐风轻声说道:“因为妳是五官正常之人,平素时候多是依赖眼目认事,并不着重触觉功能,难以立时便将手中之物具体化,这才无法察出画中蕴密,这是人有一得、必有一失了。而我正因多年双目失明,惯于以手代眼、触手生景,这才发觉得了其中暗藏图文,这又是人有一失、必有一得了!”微微一笑,又道:“人的得失之间,便是这样巧妙,所以妳也不必介意此事,我相信便是妳师父高由真,定也不曾发现过此画奥秘,这才任由此画静躺于密室之中。” 柳馨兰目透欣慰,娇笑答道:“你当我这么小气么?我才不会有一点介意呢!本来我以为自己偷了个毫无意义的东西回来,觉得很是丧气,这会儿知道其中居然另有玄机,可就有些欢喜了。那么就你所识,这画卷中暗载之密,足可算上什么呢?” 听得此言,叶沐风脸面一现光彩,语气颇为兴奋地说道:“我发现这只卷轴,不单是个故事图集而已,它可是一部武学秘籍呢!而且……其中演示的招式十分精妙,远超乎我一时所能想象,需得日后细细研究,这才能得以理解体会,我想……这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武功!” 言及于此,叶沐风忍不住一握画轴,喃喃说道:“虽然不知这画是谁所作、为了什么原因而作,可他定是有意掩藏秘籍真貌,只欲让特定之人发现,其中用心之深、布画之巧,当真叫人叹为观止!若非我触觉后天特异,本也觉察不得。莫非真是天意所致,居然教我这双目不见之人,发现了一部只有失明之人才能阅读的秘籍?” 柳馨兰接口道:“这就叫做老天有眼了,像我师父那样的恶人,便是取得了这样一幅画作,也丝毫窥不得奥妙,尽是放在那边毫无用处。可像你这样正直的人,眼目失明,心地却是光明,偏能瞧见常人所不能见,虽只接触这画作一时一夕,便足窥破其中玄机。所以说好人有好报,那是一点儿不错了。” 叶沐风听得柳馨兰称赞,脸容一现腼腼,微笑道:“那也是有人肯为我出生入死,替我拿了这卷宝贝出来。否则,我连此画的一点边儿都碰不着。” 话才说完,叶沐风牵住柳馨兰的手,臂劲一施,一把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在她耳畔轻轻说道:“馨兰,真的好谢谢妳。不过以后……妳别再为我冒险了。” 柳馨兰忽受叶沐风搂住,又是娇羞又是欢喜,嗯了一声点头答应后,将头首靠上他的胸膛,嘴中虽不多言,心中却想:“只要是为了你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翌日一早,叶家一行晨起赶路,七人分乘双辆马车,直往金凤城方向行去,过午未久,已是回抵了叶家庄中。 叶家众人闻讯,一一赶来门口迎接,见得二少爷平安归来,都是心底一安,尤其叶家庄主叶守正,更是十分地欣慰欢喜。 虽然三日前叶沐风已有遣人先行返庄,回报义爹自己安危无虑的消息,可毕竟天下父母心,这样一隔便是七日不见,叶守正终究十分挂心义子景况,这会儿终于见着他安然归来,不由感动地几乎不能自己,甫见得叶沐风进入庄来,便一把上前将他抱住,一面说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一面眼眶泛着泪光,几乎开心地流下泪来。 叶沐风但感义爹心绪激动,知晓他定为自己担足了好几天的心,不由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于是眼眶鼻首一齐红了,哽咽说道:“义爹,对不起,孩儿让您操心了。” 父子俩便这么在门前拥抱了许久,周遭众人瞧得皆是一阵鼻酸心喜,此际唯有一人心头毫不欢喜,修长的身影远远站立廊上,一对眼目冷冷瞧着前头这一对亲热父子,忿忿自语道:“爱搞失踪是么?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别回来了?”说罢径自转身,头也不回地踏着大步走去了,这人正是叶家庄大少爷叶云涛。 叶沐风全然无觉于远处兄长的目光,始终一个劲儿地感受着叶守正温暖的父爱,好一会儿以后,象是想起什么似的,轻轻脱离了义爹的怀抱,小小声说道:“义爹……孩儿有件重要事情,非得亲同您说不可,不过这儿不太方便,希望找个没有旁人的地方。” 叶守正见得叶沐风言语认真,猜得此事与其失踪多日之内情有关,于是点了点头,言语慈祥地说道:“好,咱们到西南隅那间小厅去。” 于是两人并肩同行,直朝庄内西南隅走去,余人但觉父子俩阔别多日,重逢后自有许多亲密话讲,原也没什么稀奇,于是并不多行议论,渐渐散开各忙各去。 此刻惟有一人内心惴惴不安,纤瘦的身影径自伫立于原处,目望着叶家两父子离去的方向,这人正是才与叶沐风交心定情的柳馨兰。当下她眼瞳透出忧虑,双手不自主地交搓起来,原是内心再清楚也不过:叶沐风这会儿要向庄主说起之事,定是与己有关,不知庄主知晓了实情以后,会否容不得她继续留庄? 约末一个时辰以后,叶沐风从西南隅小厅步将出来,缓缓行往西首那处日常练剑的中庭。 此际柳馨兰正坐于庭间石椅上,侷促不安地等待着,她一见着叶沐风远远现身,便即站将起来,可不过迎出数步,却又忽地止住,原是见着了叶沐风一脸黯然,足下踏着缓慢的脚步,异常沉重地走将过来。 柳馨兰见得此景,一颗心直往下沉,暗想:“沐风这般不开心的模样,定是庄主不允我留下了。怎么办……我得离开了吗?虽然我并不贪恋这叶家庄,可要我离开沐风身边……我……我已经无法了……”想及此点,一时不由悲从中来,眼眶有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