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燕江湖 第90章　遇强则强

曹赋贤入到场子里，倒剑抱拳同叶可情施了一礼，说道：“在下曹赋贤，来向姑娘请教。”曹赋贤身为学堂师父，平素甚重礼教，虽然眼前对手年纪尚不及他的一半，他也并不缺了礼数。 叶可情立即回过一礼，说道：“在下柯芹儿，也向曹师父讨教。”她按照爹亲吩咐，不让人猜着自己叶家子弟的身份，于是用了“柯芹儿”这个化名自称。 各自礼毕后，二人同时都将手中长剑举起，那是对战已要展开的态势了。 蓦地里，曹赋贤一个窜身向前，右臂先收后展，劲速挥持着手中沉铁剑斜削而上，曳出了一道乌中带寒的弧形剑光，这便往叶可情的左肩攻去。 曹赋贤这一剑虽是迅疾，却也只堪比叶家庄里几位排行中段的师兄而已，叶可情临之并不稍惧，手中月牙剑轻巧一走，这便招架上了曹赋贤的沉铁剑。 但闻铛的一声亮响，两柄长剑已是击在一起，叶可情出手灵捷精准，当下确实阻挡了来剑进攻之势，可她同时却觉手上发起一阵酸麻，暗呼道：“好沉的剑！” 虽然这乌铁剑确实沉重无比，曹赋贤使之却是没有一丝迟碍，一剑甫未得手，又是刷刷刷地连挺八剑，分从不从角度攻向叶可情的胸腹要害，使得正是南湖剑派招牌剑法南湖十三式之其中八式。 叶可情亦不稍怠，巧手连动，上下游走，挥舞月牙剑清光闪烁，铛铛铛地连响八声，已将这南湖八式全数挡下，但觉对手这八剑进式平俗，可一剑蕴力沉过一剑，招架地自己一手连肩阵阵发麻，掌指微微轻颤，几乎已是握剑不实了。 其实曹赋贤所使的这南湖十三式，本身招式就是虽精不奇，皆采四平八稳的剑路，论起巧妙程度，可还比叶家剑法逊上几筹。然南湖十三式奇是奇在其习练之时，既挑剑亦挑人，非是膂力过人之人，非是沉重异常之剑，皆无法配合来施用此学。 因而南湖剑派的子弟，临战得胜之处，多不是依赖南湖剑招的巧妙，却是藉由十三剑式的四平八稳，引得对手正面挺兵应对，这再渐次增加每一出剑的蕴力，配合铁剑自身的沉重，挡架地对手痠软虚麻，御兵不灵，甚还致脱兵出手，任凭宰割了。 于是论起剑法精妙，抑或兵器良劣，叶可情这一方都是绝不稍逊，然对手曹赋贤体格看似一般，臂力却是极为惊人，加上所使铁剑又是沉重非常，一剑一剑都是挡架地叶可情颇觉吃力。 叶可情接下了曹赋贤连出的第八剑后，内心不由暗想：“不成！他的剑法虽不如何精妙，挟带力道却是我的十倍有余，再这么硬碰下去，我的月牙剑迟早持拿不住。若要求胜，需得乘其隙，而不能撄其锋！” 心念甫生，叶可情已疾风一般地将剑回至身前，同时足根稍起，足尖踏着看似摇晃不稳的脚步，瞬时之间已是闪身到了曹赋贤的旁侧，同时避过了他那犹如巨石一般投来的第九剑。 但见叶可情避过一剑后，移身并不稍停，依旧足尖连点，人影摇晃地围绕着曹赋贤身周而转，如醉如跌，如倾如倒，却是既轻且灵，既捷且巧，同时叶可情手上月牙剑转守为攻，绕身之际亦向曹赋贤连连挺剑而去，竟与足下动步配合无间。 原来此刻叶可情足下踩踏着的，正是家传的追星望月步，此乃是当年望月剑法创始者研拟出来，以配合手中望月剑式上下同使者。 说来这追星望月步，精巧万变之处，比之江湖上几门堪称一等绝学的传世步法，尚还多有不及，若然单独使用，最多也仅能算上二流功夫；可这追星望月步，妙就妙在它与望月剑法进招节奏契合无间，一旦望月剑与望月步同使为用，立时可收加乘效果，应对地敌方措手不及。 然那曹赋贤毕竟实力匪浅，眼见叶可情忽地转守为攻，也并不如何惊慌错乱，立时身转剑移，驾驭乌铁剑四方疾走，硬是接下了叶可情连连挺来的十招剑式。 叶可情剑出十式之际，双足亦已绕着曹赋贤身周，不规则地走了两圈。便在叶可情手上第十一剑式将要挺出时，足下望月步陡然加快了起来，只见她忽而折腰，忽而斜臀；如急倒，如身坠，如俯拾，如跌仆；却是始终倾而不倒，落而不坠，俯而不拾，跌而不仆；上身从未有真正触地，重心亦不曾稍有失去。 同时叶可情手上进剑，与足下踏步调性一致，亦是连连加快了起来，时而来一招拨云见月左右交撇，时而接一式流星赶月划圈连进，时而送一剑背月心悬肩后反出，一招一式急如骤雨，紧如密鼓，已是教人目不暇给，思虑不及。 至此曹赋贤已是瞧得眼花撩乱，再也分不清对手出招如何，仅是凭藉着自己练剑几十年的造诣修为，在做出本能反应，身躯一个劲儿地原地猛转，只要感觉对方剑到何处，沉铁剑便急不成法地移来挡驾。 于是便闻双兵相击之声连连响起，场中叶可情与曹赋贤二人，短时之内已是拆上二十余招。 叶可情愈是出得剑式，愈是感觉对手应招错乱无方，心知已是自己乘暇抵隙的时机，于是突地回剑一撩，进线时直时曲，时提时墬，忽缓忽快，忽顿忽冲，正是自身拿手的剑式舞花弄月。 曹赋贤早已给叶可情的追星望月步弄得有些晕头转向，此际她又不单动步飘忽，更连所出剑势亦是飘渺无定，搅得曹赋贤心乱不安，举剑不定，茫茫然横着乌铁剑四向微移，以防对手忽从一方舞剑而来。 哪知叶可情舞花未绝，却突来一个翻剑刺出，一招云中点月急窜而前，剑刃掠过了曹赋贤所横剑身上方，剑尖已往其喉前点去。 这一“舞花半途，突袭点月”的奇式，乃是叶可情自身的得意绝招，她将之熟练熟使已有五年之久，当初便是她的哥哥叶沐风，首遇之时也是几不能挡，更何况眼前这名对叶家剑法仍甚陌生的对手？ 但见一道流星曳着白月驰去，凌空划出一道耀眼的银光之后，便如遇山临渊，骤止顿停一般，倏地收下了进势，静留于曹赋贤喉前只半寸之处。 曹赋贤给叶可情的月牙剑指在了喉前，一身动作戛然停住，瞠目张嘴，很是一副始料未及的模样，半晌后，缓缓将剑垂下，目色黯淡地颓然说道：“我输了……” 叶可情将月牙剑收回，微笑说道：“晚辈是侥幸得胜，还请曹师父莫要挂怀。” 曹赋贤心知这是安慰之词，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径自转过身去，提着乌铁剑步出场外，回到了几位同伴的所在。 与此同时，场边又是爆出了一阵掌声连同喝采，皆是围观群众自发而起。毕竟这一回的较剑内容，可比上一场次精彩太多，不单挑战对手实力强上许多，镇台剑手更是将自我水平向上发挥了不少。即便场外观众，多的是对剑术外行，却也不难瞧出叶可情之身手厉害，遇强则强，精妙绝伦，实可说是这秋水镇上，难得一见的剑技表演，当场只教围观群众看得是赞叹佩服，鼓掌喝采都是发得震天价响，直教百丈之外也听见了。 于是在众人的爆喝声中，叶可情眉开眼笑地站立场中，执剑拱手，向各方致意了一会儿，唇角扬起，目光神情中流透的皆是自信与欢喜。 至于落败的曹赋贤，下场后一脸郁闷，同伴待欲说些宽慰的话，他仅是摇了摇手以示不必，一伙人见得玉雕落空，大是没兴，纷纷转身而去，渐渐地走远了。 从此一役，叶可情的身手才算真正展现，而这较剑擂台的场子也才算真正炒热起来，随后围观的群众愈聚愈多，团团重挤了二十排人也不只。间或也有几位剑手上台挑战，其中有富商之家的维安保镖，有钱庄当铺的护院武师，有酒楼赌坊的围事大汉，亦有途经此镇的行旅浪人。 这些挑战者习武都有十年以上，且多半尤以使剑为擅，不过终究非出名门，成年以后也因各为其活，并未再求剑艺精进，是以剑术水平都有停滞，比之先前的曹赋贤，顶多也是伯仲而已。 想那叶可情对付上曹赋贤时，尚且显得游刃有余，面对接下来实力差之不远的对手们，自也不会感觉畏惧。加上几场较剑下来，叶可情的实战经验积累快速，一把月牙剑使得一手叶家剑法，可说是愈发顺手，愈见灵活，只有更加轻易击败对手的结果，却无一点受到威胁的景况出现。 转眼到了黄昏，叶可情仍是始终未尝一败，由于天色已暗，这摊子也需得收了，于是朱管事敲锣一响，朗声吆喝道：“各位朋友，今日时辰已至，较剑擂台需得先歇了！明日我三人仍会在此设摊，小姑娘也仍会站在场上，恭候各路英雄赐教，届时还请大家继续捧场。顺便谁有认识什么剑艺超群的朋友，不妨一齐带他来此参观，兼之上台试试身手，说不准这凤凰玉雕便入袋了呢！” 观众听说明日还有戏看，都是挺有兴趣，私底下交头接耳，都嚷嚷着明儿个要拉谁来凑凑热闹。 随后叶家三人开始收拾场地，围观群众也就渐渐散去，独留着那“剑法世无双，千银求一败”的旗子依着晚风飘摇空中，好似约定了明日再续的承诺。 值此时后，街心以东六十丈外的一座道旁楼阁中，两扇开敞的窗户轻轻地由里掩上了，同时窗内隐隐发出四人低低的交谈声音，说道：“今儿个擂台已告一段落，小姐果然保持了全胜的战果……” 另一边，街心西侧二十丈外的道旁巨树上，一个坐卧于横枝处的身影忽然伸展了一下肢体，边打呵欠，边还低声自语道：“好没味阿，观看了一天的比剑，真正的高手却没出现半个，尽是上来一些二三流的剑客，瞧得我险些要睡着了。” 这枝上之人，正是当初提出这“异想天开”计画的江湖好事者李燕飞。 其实李燕飞行事一向只凭己意，并不喜与正道为伍，不过这设下擂台的计画终究是他所提出，总也不好置身事外。 于是李燕飞虽未与叶家庄互通消息，暗中却早已注意起叶家动静，一当闻见了叶家庄有遣人执行计画的举动，便也悄悄尾随在后，来到这秋水镇上。由于他对自己隐匿声息的能力颇有自信，并不寻个遥远的地方置身，仅于街心近地找个视野还算清楚的大树，这便潜身藏了上去，一方面是注意群众中有无形似六合剑传人者，一方面也是在维护这擂台场子的安全，以免有谁藉机闹事。 结果李燕飞就这么在树上待过了一日，始终没有见着足让他提起兴趣的挑战者上场，因而满心只觉无聊透顶，几乎就要打起盹儿来。 现下摊子已收，李燕飞也该是时候离去，他远远看向前方街心之地，暗想：“今日这擂台无聊归无聊……还是有一点颇出我意料之外。没想到叶盟主，居然会让自家千金担任这镇台剑手？虽然我早猜想叶盟主定会执行这项计画，不过倒没想着他会派出一个小姑娘来接受挑战，毕竟年轻姑娘容易予人娇弱软力的印象，怕是高明剑手碍于自尊，会不好出面讨教。” 李燕飞念头一转，又想：“不过……在看完了今日这十来场较剑之后，我似乎能够理解叶盟主的用心。他这千金剑艺厉害是厉害，不过年轻气盛，并不惯于藏拙，一心想要证明能力，以致整场光芒毕露。这样的武者，容易激起围观剑手的较量之心，甚至教训之念，不由自主便会要挺身而出了。想来叶盟主便是看准此点，这才特意要自己的女儿站上擂台。” 此时李燕飞一个纵身，轻巧利落地下了树来，双足着地，举目望向落日，轻轻自语道：“但不知那六合剑传人……究竟会不会出现呢？”停得片刻，蓦地足下一动，身形飘然而起，几个闪窜之后，人影已是消失于远方。 接下来二日，这较剑摊子都是原地摆出，场边围观盛况已是达于颠峰，每将街心周边给挤得水泄不通。期间陆陆续续都有来自各路的剑手上台挑战，当中有不少是因听闻了风声，抑或禁不起朋友鼓吹，这才特地自秋水镇外赶来参与者。 这些现身挑战的剑手，大部分使的是中规中矩的长剑，偶尔却也有五花八门的奇兵出现；持拿双头剑者有之，持拿鍊子剑者有之，持拿蝎尾剑者有之，持拿三刃剑者亦有之。 然而这些剑手使兵虽熟，皆还不到大行家的程度，只知取巧剑之奇形，按照师父教予的固路来使，却不懂得自我变通，另走妙径，以致斗剑初始，虽易凭藉奇兵异招占得便宜，可时间一久，类似的剑路使得老了，威胁性也就减少许多。 说来镇台剑手叶可情年纪虽轻，可自幼好武尚艺，不单一手叶家剑法习练地已近炉火纯青，便是种种武斗诀窍，她从爹亲叶守正那儿，亦是学得不少，倘不是剑艺足称一等的高手前来挑战，其实并不容易迫她落败。 每当叶可情遇得新一名剑手挑战，总会先行对其试剑几下，若觉对方所持剑刃，抑或所使剑路，是自己较不熟识者，她便不急着硬拼，首将足下追星望月步踏将出来，引得对方晕头转向，剑招接连出手却又难以得手，她再从中觉察出其剑路暇隙，送之以精妙奇绝的叶家剑法。如此往往百招之内，叶可情便得将手中月牙宝剑，抵在挑战者的颈胸之前。 至于其他不以奇兵取巧，剑路中规中矩的挑战者，叶可情更是无所畏惧，放胆尽将一套叶家剑法施展开来，着意以相互剑法的精妙程度来决高下。因为叶可情自有十足信心：她叶家庄的望月剑法，绝对是天下第一，其他剑法难以与之敌！ 因而又二日过去，叶可情仍是未有败绩，由于始终没有足堪匹敌的挑战者出现，秋水镇观众的兴致开始有些淡了，毕竟同样胜负模式的比斗，瞧多了总是会新奇感尽失。 于是自第四日开始，观看较剑擂台的群众一下子少了许多，尤其上场讨教的剑手，更是久久都见不着一个，原是镇民们口耳相传，都说这小姑娘剑艺厉害地紧，之前三日不知击败了多少剑术好手，谁想上台同她挑战，只不过是自讨败绩而已。便因此故，就算还有哪位剑手未曾一试，听了附近民众的议论评语，也就不想贸然上场了。 因而这一整天，现身挑战叶可情者，总共也不过四个而已，且都还是让她在五十招内击败了。既然挑战者少，身手又不很足够，场外观众更就是稀稀落落，整个摊子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较之先前的热闹景况，差之甚远。 到了第五日，景况更是惨澹，一整日上午过去，都是既没观众，亦没挑战对手。大多时候，叶家三人都是各自闲坐发呆，只有朱管事偶尔还起身敲锣，试图要再招呼一些群众过来，不过成效始终不彰，他也仅能悻悻然坐将回去。至于叶可情，由头至尾都是盘坐在擂台布垫中央，双手撑颔，嘟着小嘴发呆，一副穷极无聊的模样。 到了下午，叶可情再也按耐不住，同场后的田总管发起牢骚，一边喊着无聊，一边嚷嚷着该要换个地方了。 田总管在庄主叶守正的安排当中，本是负责这一计画的何去何从，眼见这秋水镇是待之无益了，便同意了叶可情的嚷嚷，做出收摊另换地点的决定。 于是一行三人将较剑摊子一阵收拾，各项物品都搬上了一辆双头大马车后，这再一一坐往车上去，由朱管事执鞭掌辔，缓缓驾车出了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