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秋水镇后,叶家一行三人,于接下来半月当中,按着由东往西方向,分别又前往了景兴镇、德生镇、源水乡、梅花村等四个村镇,皆属凉州西北一带较为闻名的地方。 叶家三人在这四个村镇设下较剑场子时,所遭遇的种种景况,皆与最初的秋水镇颇有类似,都是首日打名号,次二三日尤其热闹,再次人潮逐渐疏少,最末只有收摊走人了。 到这一日离开梅花村后,傍晚时分,叶家一行抵达了西走三十里的盘龙镇上。三人寻得了镇中闹市旁的一家双层客店,这便下车入内用餐,稍晚顺便于该地栖身投宿了。 翌日,叶家三人在距离宿店百丈之远的一个白石大广场,再度设下了较剑摊子。由于这广场位属五街交会,平素可是人车熙攘不绝的地方,因而叶家这擂台立于此地,自是十分醒目显眼,很容易就引得众多路过民众的注意。 当此之时,叶守正另外派遣出的四位武将,也在南向街边的一间四层茶楼,寻了个三楼阳台雅座置身,一面品着香茗,一面盯望着远方广场上景况。 至于江湖好事者李燕飞,暗中也早已跟随来此,藏身在广场外围一棵大榕树上,半卧着身躯,以手撑颔,一副百无聊赖地模样,注目低瞧着前头擂台场的一切。 李燕飞一面瞧着,一面内心思量道:“自这个计画执行以来,这已是所到的第六个城镇,前后时间加一加,也已有二十多天,却是始终没有收获。虽然叶家千金看来仍是玩得不亦乐乎,可另外两位陪同的大哥大叔,似乎有些疲态了,恐怕叶盟主私下派出的那几名武将,耐性也快要磨光了。倘若在这盘龙镇上,再是毫无所获,怕是其中有人会想提出放弃之议呢。”念及此处,不禁喃喃语道:“也罢,该试的都试了,成与不成,只得由天了。” 这时擂台场边,一如以往地,在朱管事的敲锣吆喝下,行经附近的民众,渐渐地都闻音聚集过来。跟着在一阵好奇指点声中,终于也有挑战者受得凤凰玉雕的吸引,执剑上场挑战,可惜十招之内,他就给镇台的叶可情打了下来,引得台边观众一阵惊奇叫好,更引得周边五条闹街上,多有因为听闻了喝采声响,而趋步前来观看者。 之后半个时辰当中,群众愈聚愈多,间有三名剑手在鼓譟声中,先后上场挑战,不过由于剑艺非精,纷纷也都于三十招内,败在了叶可情的月牙剑下。 此际,正逢叶可情才将那第四名挑战者打下场去,周边观众的喝采,尚仍响之未绝,却有一个外着风衣的瘦体男子,缓自东面人群中走将出来,屈指弹出了一锭十两银元,落于后方木桌之上,同时脚踩轻步踏上擂台,于场缘一个停足,注目盯望向前方的叶可情。 这名身形高瘦的男子,约末三十三四年纪,脸形似削,两颊肌肉略呈内凹,发色灰中带枯,细长的双眼隐隐透着飘忽的目光,整体瞧上去有些阴阳怪气的模样。他手中执著一柄无脊长剑,剑身瞧上去异常平滑,在顶头的阳光照耀下,银光反透,几如镜面一般。 这男子站上台缘之后,好一阵子不发一语,眼神一下瞥往场后的凤凰玉雕,一下又盯瞧向场中的叶可情,唇角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 叶可情见得眼前之人一出手就是十倍的参赛费,入场后却不动作,还不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出言相询,那男子却先一步开口道:“小妹妹,妳的剑法挺不错啊,教我不禁想陪妳玩上一玩。不过……我不缺钱财,对你们提供的奖赏没啥兴趣,希望事先和妳打个商量,待我胜场之后,用别的东西代替。” 叶可情听得这人言语自负,好似他向自己挑战是定赢无误,不由有些气恼在心,可基于礼貌,不好出言斥责,只得小嘴一翘,冷淡回道:“奖赏的事,你得问我叔叔,我没法自作决定,不过我先跟你说了,我家只有那一座凤凰玉雕是值钱品,再也拿不出其他更宝贵的东西了。” 那瘦体男子却是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我要的赏物,不单毫不昂贵,且不需经妳叔叔同意,妳自个儿便作得了主。”话到此处,两眼瞇成了一线,目光停在叶可情细嫩的双颊上,贼色说道:“我赢了妳之后,也不要别的,只需妳的小脸左右给我各亲一口,这便成了。如何,这条件够便宜了吧?” 这男子的要求,听在叶可情耳中实是无礼至极,当场惹得她大为光火,忍不住厉声斥道:“混蛋!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风衣男子本就对叶可情娇俏的脸蛋很是中意,这会儿但见叶可情那因为发怒而更显红鼓的双颊,只觉愈发讨己喜欢,虽然受了训斥,却不丝毫收敛,又道:“要不变个方式,换妳小嘴在我脸上,左右各亲一口作赏,也是可以。” 叶可情听这男子愈说愈不成话,只气得怒火上冲,再也顾不得其他,执剑一指,提音喝道:“无耻家伙!我这就让你知道,你是如何地痴心妄想!” 话声方落,叶可情便即提剑冲了出去,迥异于先前小心试剑的前曲,眼下她已是一副急欲猛攻的态势,由此当可想见其内心着恼之深。 那风衣男子见得叶可情攻来,不敢轻忽,提臂猛地一甩,手中无脊长剑忽地化直为曲,剎时竟如软鞭一般,凌空绕成了圈子,缠往叶可情的月牙剑上。 叶可情初见这男子之剑身薄无脊,已有料得其所使者,乃是一柄软剑,可没想着这无脊长剑构形特异,远较寻常软剑变形更速,曲性更大,居然能采形似绳鞭一般的攻法。叶可情一时反应不过,未及移剑避开,于是听得了啪的一声,那男子的长剑剑身,已在月牙剑上环紧了一圈。 那风衣男子臂劲一施,一把回扯了手执曲剑,当场牵动着叶可情连人带剑地往前直扑,那男子不禁哼笑一声,握柄反甩剑身,立时便教无脊长剑,自月牙剑上松解下来。但见他动作毫不停怠,无脊长剑甫与月牙剑两相分离,他便一个收兵再出,刷刷刷地连挥十几剑去,左削、右劈、中刺,转眼竟又将手中长剑,替做了形似直硬剑一般的攻法。 叶可情方才给那男子这么缠剑一扯,身形便即受得牵引,往前倾扑,足下尚且虚浮,立逢那男子一连挺剑猛攻。她既惊且骇,没料这男子之兵软硬兼俱,可直可曲,进攻之势一息骤变,丝毫让人预料不得,停喘不能。 当此之时,场边已是一阵惊叹连连,饶是四周围观群众中,并不乏习武识艺之人,可如同这风衣男子所执长剑一般奇特的兵器,众人几乎都是第一次瞧见,忍不住议论赞叹了起来。 而那藏身于广场外围大榕上的江湖好事者李燕飞,一当见得此景,原先慵懒的精神立时提振了起来,他当场坐将起来,眼目透亮,嘴边喃喃道:“可曲可直,软中带硬,甩时如鞭,削时如剑,这是举世无双的宝剑银鳗!那么这个阴阳怪气的男子,莫非就是失踪多年的江湖大盗冷剑飞鹰任沧澔?” 李燕飞口中的银鳗,乃是十七年前一名当代巨匠,费尽大半辈子心力,所铸制而出的宝剑。该名巨匠一生心愿,便是造出一柄可鞭可剑的无双兵器,于是历经二十多载努力,试遍了百种材料,千种制法,这才终于制作出一柄符合要求的稀世宝剑。 当初那巨匠,是在一种外皮可硬可软的罕见海生动物上找到关键,取下牠的皮层作为主料,再配合上各种珍贵金属共同镕铸,终得造就兵器甩时如鞭,削时如剑的特性。而这一柄奇兵,因其剑身细长滑溜,表面虽无突脊,实则内里仍有主骨支撑,无论内外皆与鳗鱼颇有形似,受得那巨匠取名银鳗,藉此也是象征了此剑之生,与海洋密不可分。 这一柄银鳗,在那造剑巨匠过世之后,便即落入一个南方大盗手中。这名大盗名唤任沧澔,日常皆以劫抢为生,虽然他犯案之际,几乎不取人命,还算不得十分大奸大恶,可他下手对象无分贫富正邪,实在也难以算上什么善徒,总脱不得盗匪二字。 本来任沧澔功夫已属不凡,得了宝剑之后更是如鱼得水,犯案劫财无往不利,人称冷剑飞鹰,飞鹰二字指的是他身手矫健,冷剑二字指的就是他手中名兵银鳗。 李燕飞江湖见闻非浅,愈瞧场中风衣男子,愈觉此人外貌剑路,无一不似那大盗冷剑飞鹰,心中几乎已能肯定:这人正是任沧澔无疑! 李燕飞不由暗思着:“这任沧澔本来纵横江湖之中,几年以前却突然无故失踪,当时武林间传言四起,有人说他是封剑退隐,有人说他是遭遇仇家暗算,更有人说他是加入了神天教星神众中,不过各项说法,始终都未得到证实。想不到,今儿个他会出现在这儿,看来他不单没有遇害,也并未真正退隐,只是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过去几年行事低调罢了。” 确信了任沧澔的身份之后,李燕飞不禁又想:“看来这较剑擂台设下二十多天以来,终于出现了第一个像样的剑手,这下叶家千金可是遇上强敌了。不过……这任沧澔的身手剑艺,应当还在叶家千金之上,只怕叶家千金难以得胜,终要在此吞下一败了。” 场中叶可情倒不识得任沧澔身份,只是见得对手无脊剑连续攻来,当下不及细想,单只依凭本能反应,顺着原本前扑之势,立将脚下追星望月步踩将出来。但见叶可情身形似倒而不倒,虽扑而非仆,于无脊剑旁穿梭来去,绕着任沧澔周身连转圈子,险险避过每一来剑,身刃相距皆只寸余而已。 此时叶可情之形势已是极其凶险,每一剑每一步都处在落败边缘,好在这望月步本以灵捷见长,又恰是展开于如醉如跌的步履当中,叶可情这么连续避身虽然有些仓皇狼狈,可倒不碍于足下望月步的熟使。 任沧澔见得叶可情连连躲过攻击,暗道:“小妹妹的步法果真灵活,不过……妳的身手好,难道我的便会差么?”足下陡然一个点劲,倏地身子腾起了七尺,外着风衣一晃眼地起落飘闪,转瞬躯体已是翻足了一圈,轻巧落下在叶可情的背后。 此时对于任沧澔来说,叶可情的身背尽是破绽,若然他有心取胜,随手一个剑指,便能轻易抵住对手的背心。可任沧澔取胜在即,却觉如此结局未免有些无聊,脑中顿生戏弄之念,竟不挺剑往叶可情送去,却是上身一倾,凑鼻至叶可情的枕后嗅得一气,靠嘴在其耳畔低语道:“小妹妹的头发好香阿……” 叶可情听得任沧澔如此言语,只觉一阵恶心涌起,当场既惊且愤,一面口中怒责:“你这淫贼!”一面转身送剑,斜往任沧澔胸前刺去。 任沧澔嘿的一笑,执著银鳗猛地一甩,立时又是化剑为鞭,在叶可情的月牙剑上缠着了一圈,跟着任沧澔振臂一扯,又是引得叶可情身形踉跄不稳,往前一个倾躯欲倒。 至此任沧澔仍是不急抢攻,鬼魅般地身形一闪,忽地绕至了叶可情的身侧,左手下伸,双指在叶可情的翘臀上轻轻一滑,诡笑道:“小妹妹的臀形很美啊……” 但受对手连续戏弄,叶可情怒不可抑,足下踩快了望月步,手上月牙剑连连挺出,时而环进、时而挑撩、时而劈削,已是不守自己门户,只欲送剑攻上对手的打法。 任沧澔戏弄叶可情有些上了瘾,眼前虽见叶可情猛攻之余,全身破绽尽陈,却也并不乘势败敌,足下点踏,前翻后跃,身形飘忽不定地在叶可情身周钻来穿去,时而挡上一剑,时而卷上一鞭,搅得叶可情进攻步骤全乱,愈发躁气心急,他却愈是享乐得意,好似十分喜欢瞧得叶可情发怒的模样。 叶可情给任沧澔这样作弄了二十招有,早已气愤得脸怒牙咬,却是一时无可奈何,心中暗骂:“死淫贼,你自以为游刃有余,有胜不取,就别教我逮着机会,定不饶你!” 这时任沧澔邪念陡生,暗想:“这小妹子生气的模样很俏阿,当真让我喜欢地紧!既然她不同意我要的胜赏,索性我便在这比武当中,先一步取走了这两个吻去。” 心念才起,任沧澔手中银鳗振甩而出,剎时已在月牙剑上缠足了两圈,任沧澔唇扬邪笑,猛地一个收臂回扯,暗呼道:“这下非得亲着妳的脸颊不可!” 叶可情但见任沧澔这一甩剑,较之先前任一回都还更劲更速,只觉难以躲避,陡然之间啪啪两响,手中月牙剑已给缠紧,心中立时暗呼不好。 便在任沧澔紧接着猛力回扯之际,叶可情一时急中智生,内心暗呼:“你缠着我的剑,我便送给你了!”同时执剑之右手,倏地一个掌张指开,完全松下了对于月牙剑的制握。 任沧澔一阵猛劲才发,未料对手竟会断然弃剑,登时彼端失了抗力,便犹如天平两臂失衡一般。饶是任沧澔身法不凡,这一时刻也不禁立足不稳,躯体向后微倾,尚且不及定步,便见眼前受得银鳗卷起的月牙剑,已是顺乘着自己回扯之悍力,急如星火一般地,直往自己胸前劈来。 若是任由此剑劈得,非要受到重伤不可,任沧澔自知此点,即便先前如何潇洒,这一当下也是不得不惊,不能不避,于是只得放开手中银鳗,移身一个横闪,恰恰避过了急袭而来之月牙剑锋。 叶可情但见机不可失,内心毫不迟疑,足尖力踩,倏地飞身向前,伸手抓住了月牙剑柄,骤使一招流星赶月,凌空剑划两圈,却非是为了攻敌,而乃藉此反解下银鳗剑缠。 叶可情的月牙剑甫脱缠制,她便于空中即时变招,一面挺剑续往任沧澔刺去,一面握着剑柄不断翻转。但见她驱动着长刃以心为轴,绕轴连转,转幅几微,转速瞬百,使的正是叶家剑法绝招之式月华风雷破! 任沧澔惊见此招,只觉骇异不能自己,但感欲避而不能避,身躯硬是一个向后仰倒,惟盼以此险险避过来剑。 叶可情满腔充着对任沧澔的怨愤,又岂容其如此逃脱,于是进剑陡斜,仍是朝着任沧澔胸前刺去,心底呼喊:“淫贼,我要你死于我的剑下!” 此际叶可情怒火中烧,竟已不管了什么“点到为止”的规则,更忘却了爹亲“莫伤人命”的叮嘱,剑尖一个对准,目标放在了任沧澔心脏位置,而且进剑之速只增不减,那是丝毫没有要在抵剑中敌之际,即时停手的打算了,更是一心一意要取下对手性命的态势了。 任沧澔方才这一后仰避剑,实已算上十分勉强,此刻身动无不别扭,再要稍闪一分,也是万万不能了,眼见叶可情剑尖已要刺达,背出一片冷汗,暗想:“我命今亡于此了……” 场外众多围观群众,见得擂台上这一景况,知晓叶可情欲下杀手,都是忍不住一个惊呼。 此时不单这些不相干的观众惊讶,便是叶家自个儿的同行管事,外伏武将,个个也都大骇莫名,心头同呼:“糟了,小姐要杀人了!” 几位叶家派出的人员,当下虽都有阻止之念,可一来位处近地的管事身手不足,二来位处远地的武将又是救不及时,当场都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可情挺剑刺下。 这一时刻,藏身广场外围大树上的李燕飞,可以说是这一票计画知情人士中,唯一有能力,也来得及阻止叶可情者。但一是他不愿现身干预,二是他对好占女性便宜之人,从来极具恶感,于是这会儿见得叶可情欲取任沧澔之命,虽觉确实过份了些,却也没要出手阻止,暗想:“这任沧澔本来胜卷在握,可硬是要拖时间戏弄对手,这下丢了性命,也怨不得谁去。” 于是“有心者无力,有力者无心”,叶可情这一剑狠地一个刺去,看似已然无人能阻…… 便在最后关键之际,场边清光一闪,忽有一柄带鞘长剑,急自场外人群中直飞而出,驰电一般地破空射入场中,鞘端击中了叶可情的握剑护手,铛的一声,打飞了她原本紧拿着的月牙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