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叶可情一点足一跃身的动静,白衣青年已然预测出她的来剑,心道:“进剑右至左,斜指我眉心。”同时臂提腕转,剑举眉前,预先挡在了叶可情的剑径上。 叶可情这一剑势道迅猛,可剑出才只一半,却见白衣男子已然架剑到位,心头不由惊呼:“怎会这样快反应?”然而剑出疾劲,半途不及转向,仍是眼睁睁地将月牙剑送往对方剑上。 于是当的一声清音响起,两剑又是击在一块儿,叶可情这一攻击未得,立时身子向后跃开,脚踏望月步,绕着白衣男子转了半圈后,又是足下一点劲,投身往前袭去。 叶可情双足甫一离地,白衣男子心里即道:“剑刃先缩后翻,挑刺我胁下。”于是一个倒剑横在胁前,又已先一步架剑到位。 跟着果见叶可情手上剑刃先收后翻,使出一式云中点月,挑刺向白衣男子胁下,然白衣男子早有准备,这一击又是当的一声,立遭挡下。 叶可情有些急了,一面加快脚下的望月步,一面增快剑刃出击的速度,可不论扑身直刺,斜身侧撩,弯身下扫,闪身反挑,皆是教那白衣男子早一步测中算准,信手将剑刃这么一横一动,一前举一负背,便即轻易化解下她使尽了浑身解数的每一攻招。 待到叶可情出上第三十剑时,足踏二步,身子霍地跃起三丈,原欲使一式登云步月,剑尖挑往白衣男子的喉前,可人在半空,心念陡变,暗想:“这登云步月,方才我曾使过几次,他定已熟知我的出剑步法,若我骤然替做一式步法全不相同的勾辰盼月,却又如何?” 心思才起,叶可情立时使劲一个折腰,双腿陡然升腾过顶,当下娇小躯体倒立半空,于白衣男子顶上越过,紧跟着头足倒位地于其背后急坠之际,横手出剑,连往他脊旁的一排人体要穴点去。 原来白衣男子方才那几句言语提点,叶可情听之虽是不以为然,心头还是不自觉地将其悄记而起,这会儿逢敌有备,临招需变时,居然便其中妙处给顺手使了出来,以一式登云步月的起踏,却使得一招勾辰盼月的进剑。 于是叶可情这一半空变招,由正立变做了倒身,由攻喉换做了袭背,由上挑替做了下点,全是教人难以预料的剑路,即便白衣青年修为非凡,也不禁于心中暗赞了一声好,左足不觉向前移了一寸,争取更多的应招空间,同时执剑掠腰,负背斜出,于脊旁上下连荡剑弧,当当当地两响二十余声,精准无误地抵下了叶可情的所有点袭。 叶可情这一回攻击虽然仍遭挡下,但已明显感觉对手并不若先前那般轻松自在,心头不由暗呼:“他终于动得脚步了!”于是确知这一攻法可行,翻身下落后,双足又是一轮望月步踩出,可手中所使叶家剑法,再不完全配合步法固路,时而踏着乘风追月的步子,却是翻剑刺出了云中点月;时而踏着舞花弄月的步子,却是撇剑使出了拨云见月来,每十招之中,总有那么一两剑是不按着牌理出牌,虽然有些怪模怪样,却又十分难以预料。 白衣男子内心暗暗称道:“小姑娘现学现卖,威力不俗,看来挺具慧根啊!我便再陪妳试一会儿招。”虽对自己身手极具自信,却也并不轻忽大意,足底不再立定,而是随着叶可情每一来剑移走,步履时而前跨,时而侧划;同时上身动作亦是开广几分,时而沉肩,时而舞臂,一挥手一出剑灵巧神速,接连于四向八方,挡下叶可情之挺剑来攻。两兵相接之位距离己身,总保持在七寸左右,好似一切皆在掌控算计之中,得让叶可情出剑到底,却又不致教自己落入险地。 这一切战况瞧在李燕飞眼中,更为白衣青年的功夫感觉惊奇,暗想:“叶家千金的剑艺已算强的了,尤其在得了那小白脸的提示之后,出剑更是显得奇巧百变。那小白脸明知如此,却反任由她尽情发挥威力,自身仍是只守不攻,存心让对方多磨剑艺,却不惧其愈磨愈精?一面需防对方猛攻,一面还有心思予以指点,若非自身修为远胜多筹,又怎能做到如此地步?”转念更想:“或许小白脸始终不采主攻,便是因为深知自己实力何至,若然真使功夫,只怕对手撑不多时。” 叶可情虽不懂事,却非无知傻子,比武到了这地步,自也瞧出那白衣青年是有心留手。但她毫不感觉那白衣男子,会是存着什么提携后进的善意,仍是认定对方只为彰显本事,心想:“好啊!又是一个有胜不取,自以为是的家伙!就别教我再一次逮着机会,定要让你颜面扫地,输个彻底!” 于是叶可情更无忌惮,踏步飞快,出手更疾更狠,一个劲儿地连挥几十剑去,向着白衣男子一身上下猛攻。 可这白衣青年,毕竟不似先前那任沧澔一般心存戏弄,因而一动身一出剑,虽是挥洒由心,却并不稍显浮夸,始终凝神自守,沉气居中,剑出不过七寸,却将身周防护地密不透风。饶是叶可情几已拼了命去,发挥出生平未曾有过的剑技威力,却也丝毫寻不得对手的一点破绽,始终超越不了那七寸的瓶颈。 转眼之间,二人又已对击将近百剑。叶可情气力复见不继,只得再度退开身子,远远立足,一手执剑一手抚胸,还较方才更是喘吁几分。 白衣男子仍是回剑端看,瞧得两面剑刃上,一共多出了三十二处浅凹。剑痕数量增了,个别深度却是明显减了,这也是象征方才两人间的攻守内容,较之先前是更变化多端了。 他微一颔首,暗想:“这小姑娘剑步替换的技巧已见熟擅,也是时候该要结束这场较量,否则再任她宝剑多击几回,我的剑刃也要坏了。” 于是白衣男子停剑当胸,眼瞳透出精锐之光,视往叶可情方向,沉声说道:“小姑娘,当心了,接下来换我攻击了。” 听得对手将起攻势,叶可情不敢轻视,双脚跨成肩宽,手中握紧月牙剑,以待应变。 忽见那白衣青年单足一蹬,身形即是前驰飞起,轻灵神速,如羽乘风,霎时竟已来到叶可情面前,同时手中薄兵疾出,好似星闪一般地划过一道银色剑径,挺向叶可情右胁。 那白衣男子一驰身一送剑,虽都是罕见的轻灵快速,然叶可情自幼浸淫剑艺,可没那么容易便教快剑吓着,于是立时肘移腕翻,斜横月牙剑刃,瞬间迎上了白衣青年的来剑。 于是当的一声清响,两兵已不知是第几百回地,又相击在了一块儿,然这一遭,攻守双方却是易了位。 叶可情这一剑迎得极准,原本预料定当从容挡下,可两剑相接之际,她掌间却觉震了几震,握剑不由有些不稳。但见白衣男子兵薄如纸,这一挺剑又是虽疾不沉,那么自己手上传来的震动之感,当不会是因于对手剑器沉重,亦不会是因于对手挥剑力猛,却若有一股源源之劲,暗暗环绕在对手剑身周围,教自己以刃相抵时,甚感指动掌摇,难以执兵确实。 叶可情不由为之心惊,暗呼:“他的剑上,怎地好似蕴有一股连绵不绝的气劲,团团围绕剑身不散?”诧异之余,为免握剑失稳,不敢硬抵剑刃,当下缩手收兵,身子向后跃开半步。 白衣男子攻势甫起,自不就此停下,跟着又是数剑削出,凌空划出一道道好似银河一般灿亮的弧线,攻往叶可情所在。 虽然削出这几剑时,他仅是轻提臂膀,姿态随意自在,犹如挥毫抖尘一般信手悠然,状若并未出上一点儿沉力,亦未带上一点儿战意;然其剑过之处,骤然风起气动,聚劲旋卷而出,霎时竟若化作了千军万马,四面八方地朝向对手奔腾袭去。 叶可情初见白衣青年这么削剑轻出,尚未感觉威胁,足下望月步灵活踩开,立时避身于对手进剑弧线之外。熟料那白衣男子剑刃所过之处,风卷气旋,连连挟劲扑袭而出,竟似千百支无形的风刀气刃,瀰天漫地地朝往叶可情飞射而去。 此等浩荡剑势,实是叶可情生平第一次见识遭逢,当下不由大惊失色,仓皇间猛窜身子,一面出剑对空猛挥,一面急踏望月步不停,只盼能于无形四射的千刀百刃之中,杀出一条安身无虞之路。 可有形之剑易躲,无形之气难防;叶可情避得了白衣男子的薄剑,但避不了其几道剑弧卷起的大范围气动。于是她虽一个劲儿地将月牙剑左挥右劈,身形左闪右避,始终却仍逢漏网之气劲射抵躯体。那无形气动,虽不若真实剑刃那般利锐见血,然一旦遭袭上身,便会发起好一阵疼痛隐隐,仿似连受针刺香炙,难受处处。 面对白衣男子几剑卷起的大范围气劲扑袭,叶可情骇异连连,一时却想不出应对之道,只能硬着头皮且战且走,可不论剑挥何方,步走何法,总难将一身上下防护完全,于是疾风劲气连连削过己身,引起阵阵刺痛,致使她心思渐慌渐茫,出剑行步只有愈发混乱,到了后头几已失去法度。 李燕飞观战树上,愈瞧愈是专注精神,思忖道:“看来这小白脸的剑法,确有绝世奇处!执剑之时,竟于掌间发出一股连绵气劲,驾驭它于剑周反覆绕走,如环无端,源源无绝处。如此对手若欲接兵,会觉肢体遭受震颤,难以自控;反之对手若欲走避,他只需来个潇洒挥剑,原先剑周所环之气,立时便能引动四方外气共同以剑为心,旋绕盘卷。由此执剑者任一出手动兵,四方风刀气刃,皆可为己所用,齐袭攻敌!” 进一步,李燕飞更想:“这就好似执剑者掌间环送之气,连同手中所持之剑,共同是战场上发号施令的大将军;至于其身周所有动静风息,都是听命于将军的下属部队。令怎么出,千万兵骑便怎么攻;敌人纵使不为将军所伤,难道还连他手下的千军万马,也尽逃得过么?” 思得此处,李燕飞不禁有些惊喜振奋,暗想:“师父曾说,六合神功是一种以内驭外、以己令他的功夫,它之所以超凡厉害,是因能让对手落入既难以防挡,又无法逃躲的境地。眼前这小白脸所使剑术,不就十分符合师父所说的此二特点么?看来这小白脸,极可能正是我们苦寻已久的六合剑传人!” 至于场边叶家的两位随行人员,也都是具有武学根基者,虽然造诣算不得一等精深,可身待中原第一剑庄久了,对于各方剑手剑法的高低深浅,自也瞧得一些准确。于是他二人见得白衣男子如此表现,心底不由也是生出期待,暗想:“庄主说过,根据典籍记载,我们此行所要寻找的一套剑法,是一种以剑御气,能将对手逼至无处可躲的功夫。如此描述,岂不与这场上青年所使剑术,十分吻合?” 当此时,场上白衣青年长剑前指,陡然振臂甩腕,抖动剑身,使得身负剑法中的一式百鸟朝凰,登时驾驭手中轻薄长剑,好似化为翅翼一般,上下来回疾振,连荡出无数个幅围甚窄,却速度奇快的剑弧,挺向叶可情胸腹之位。 叶可情见状大骇,月牙剑立时横来防挡,上下连截,当当当地几十声响,虽是一一架抵到位,可由对方兵器传至手上的震动之感,渐是剧烈厉害,教她几欲脱兵而出,于是只有一面出剑截挡,一面向后倒退身子,盼望以此缓冲力道,然心慌之中,剑急步乱,情势只有愈形凶险的份。 末了叶可情持剑已近失控,不愿就此待毙,再不出兵硬挡,而将足下望月步勉强一使,闪身避至一旁。 然白衣青年身不追出,却是执剑提劲一扬,霎时盘卷剑周气动如潮,成群前涌,当下无数剑风,皆往叶可情所在袭去。 叶可情但感身周群气席卷,拍颊扑眼,疼痛隐隐,不由呜的低哼了一声,一手反掌挡在脸前,一手执剑猛地瞎挥。但觉剑隙之间,仍是不住窜进道道气劲,前仆后继地打在身上,引得肌肤阵阵点疼,那情状竟若一时之间,躯体同遭百鸟啄袭一般。 白衣男子见得叶可情模样狼狈,也不拖延时间,足下一点,身形跃起,一下子窜到叶可情面前,同时臂挥腕翻,送剑侧出,将银刃挺入自己卷起的气团当中。 叶可情感觉白衣青年攻来,慌忙收下护掌,投眼注目,但见一道光芒闪熠,一柄银剑,犹如傲立鸟群中的凤凰一般,于围袭着自己的百禽中穿出,展翅振翼地扑来。 叶可情不由“啊”的惊呼一声,待要移剑反应,却见前头银光横掠,愕然之间,定目细看,竟是白衣男子神色闲适地手执长剑,已然横刃在自己颈前。 叶可情心头一紧,一身动作戛然而止,圆圆睁着杏眼,一副难以置信模样,内心自问:“我……输了?” 二人比武至此,胜负实已明分,白衣男子微扬浅笑,说道:“小姑娘,妳的剑法确实不错,然我亦有所擅,终究是赢了这一回。” 方才场中斗剑来去,场边观众都是目不转睛地关注,尤其愈至后头,愈是眼瞪口呆,几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会儿胜败分出,终有一人挑战擂台成功,并且全场表现精彩绝伦,远较之前所有剑手都还更胜,群众不由纷纷回神,先是爆起了一阵如雷掌声,再是一个个大呼小叫地激赞惊叹。 叶可情呆立原地,不愿相信这落败结果为真,对于周遭反应置若罔闻,只觉脑中一阵轰鸣,心底连连浮起声音:“我输了?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输……我不会输……叶家剑不会输的……” 至于白衣青年,当初之所以上台较剑,单纯只是为了解决纷争,这会儿既已获胜,也没想久留,于是放下长剑,说道:“小姑娘,我既已按言取得胜利,方才那人留给在下收拾的欠帐,当也一笔勾消了。当初我没来得及缴交参赛费用,这会儿也就不取走你们的凤凰玉雕,如此便是两不相欠。”言及于此,稍一施礼,说道:“在下手边另有要事,需先告辞了。” 白衣男子说罢,见着叶可情未予回应,知晓她是心情未复,也不多言刺激,径自转过身去,踏步便要行离。 一旁叶家的田总管见状,举步向前,正欲出声唤住那白衣男子,询问其剑法出处,以知是否与那六合神功相关,此时却逢台上叶可情忽然醒神,胀红着脸面,提剑朝那白衣青年斥道:“慢着!我不许你走!我要跟你再战一场!”这一呼喝,可让田总管将出到嘴边的语句,又再吞了回去。 白衣青年闻之一愣,步履一停,回过首来,望了望叶可情,平淡说道:“短时之间,妳我身手水平不会有太大波动,再斗几次,结果也是一样。多战无益,还不如省下力气,更思进步之法!”言罢,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再斗,又是转过面去,意欲离去。 叶可情却不同意,提音喝道:“你不敢和我再斗,我却偏不让你走!”话声方落,竟已提剑飞身,挺刃疾向白衣男子攻去。